父親好客，也好酒，幾乎每天都喝，喝多喝少，依心情或身體狀況而定。
　　 多年來，父母倆一直生活在鄉(xiāng)下老屋。自前年母親去世后，八十多歲的老父親便獨(dú)自生活。老屋依山傍水，是個小四合院，較寬敞，母親留下的貓狗和幾只雞還在，使老屋依然充滿煙火氣。兩哥家距老屋較遠(yuǎn)，在河對岸的山坡下，家境一般，長年為生計(jì)四處奔波，而我和姐妹們都生活在城里，父親又不愿離開老屋，因而，老父親的生活便成了我們的牽掛。老母親生病期間，我們曾在當(dāng)?shù)卣埩藗€護(hù)工，各方面做得挺好，大家對她很滿意，但母親去世不久，由于兒媳要出去打工，她只好回去照顧孫子孫女了。我們試圖再請個護(hù)工照顧父親，但村里人口漸少，剩余大多為老人，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選，加之老父親堅(jiān)稱自己能照顧自己，讓大家不必過多操心，這事就暫時擱置了下來。但怎能不操心呢？好在哥嫂們每天都會抽空到老屋去看看，時常把他接過去，陪他喝杯酒，親戚朋友經(jīng)常來看望，我和姐妹們也總是電話問候，隔三差五也回去看看，逢年過節(jié)更是齊聚一堂，老屋總是人來人往。老父親在家時看看電視，喂喂家養(yǎng)，時常與人打打麻將，生活并不落寞。
　　 今天上午，碧空如洗，雖值盛夏，但陽光并不熾熱，我和姐妹們相約又回到了老家看望老父親。兩個哥哥有事外出了，二嫂在家，由于還是有些熱，加上二嫂身體欠佳，做飯不方便，她便邀請我們到了一家農(nóng)家樂。農(nóng)家樂就在距老屋不到一公里外的山腳下，房屋有一半伸進(jìn)堰壩里，老板就是本村人。河水清澈，水面漂浮著幾片睡蓮，正含苞待放，幾只鴨子游來游去，河岸護(hù)砌得整齊而牢固，岸邊散布著幾戶人家。這些房子蓋的時間并不長，有的還是小賣部及炒茶間。我上小學(xué)時每天從這經(jīng)過，那時，河兩岸都是稻田，而現(xiàn)在，除了新蓋的房屋，就是郁郁蔥蔥的樹木了，鮮見人和車，我感到蔥蘢中透著荒蕪。
　　 農(nóng)家樂內(nèi)干凈整潔，房間都開著空調(diào)，很涼爽。到那里剛十點(diǎn)，熟人熟路的，也不必點(diǎn)菜，有什么做什么，按人數(shù)安排就行了。聊了一會天，二姐、二嫂和大妹就陪老父親打起了麻將，帶著小彩頭，很是熱鬧。別看老父親今年八十八歲了，依然耳聰目明，出牌速度不必她們慢，贏的次數(shù)也多，兩圈就贏了幾百元。我站在那里看了一會兒，還真不是她們故意讓的，老父親不僅牌技嫻熟，而且思維敏捷，也許與他平時經(jīng)常打麻將有關(guān)?？磥恚蚵閷⑦€真有益于身心健康。當(dāng)然，小賭怡情，大賭傷身，這是前人的切身體會。我也時常打麻將，但輸多贏少，小妹曾評說我：你是個憨貨，能贏得了猴精？一語中的。
　　 二姐還帶來了孫子孫女，大妹帶來個兩個外孫女，最大的不到十歲，有的還在上幼兒園。他們在屋里嘰嘰喳喳一陣后，便蹦蹦跳跳地跑到外面。為防止落水，我和小妹輪流照看他們。他們在外面盡情地追逐蝴蝶和蜻蜓，采摘野花，到水邊捉龍蝦和小魚，看河鴨悠閑地游泳，高興得忘乎所以，哪管它陽光曬身呢？看到他們，我仿佛看到自己當(dāng)年的影子，不禁感嘆自己回不去的童年，想起那時的歡樂和苦澀。他們對我舅爺舅姥爺?shù)慕兄?，讓我真切地體會到歲月如梭催人老，流年似水不回頭。
　　 不到十二點(diǎn)，桌上就上滿了菜，都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家菜。這時，來了一個人，是本村的本家，我不是很熟，依稀記得是三哥。因?yàn)槲议_車不能喝酒，估計(jì)是二嫂叫過來陪老父親喝兩杯的。落座后，我給他和老父親各倒了一滿杯酒，他問我，你不喝？我說開車沒法喝。其實(shí)，我很想陪老父親喝酒，他已到了風(fēng)燭殘年，陪一次也就少一次。我忽然想起小妹會開車，便問她：“回去你開車，我陪咱爸喝一點(diǎn)兒吧？”她同意后，我給自己也到了一滿杯，一瓶酒正好倒完。杯子看著不大，卻裝了三兩多。
　　 以前，每次回來我都喝酒，但近幾年酒駕查得嚴(yán)，回來后幾乎不喝了，總覺得有些愧歉，但他們也能理解。在當(dāng)?shù)?，父親算是個文化人，當(dāng)過村干部，也當(dāng)過村辦校長，可謂當(dāng)?shù)孛肆?，交友甚廣。那時村里有三千多人，學(xué)校規(guī)模很大，有幾百名學(xué)生，還設(shè)有高中。除了本村的學(xué)生外，也有鄰村的人，大多是高中生。但現(xiàn)在村里只剩下不到五百人了，學(xué)校早已不復(fù)存在，連小學(xué)也取消了。父親年輕時酒量就大，我兩個哥也能喝酒，十多年前，我們兄弟三人陪著老父親，可以輕松地喝三瓶五十度以上的白酒，有時還外加幾瓶啤酒。父親八十大壽那天，甚是熱鬧，他喝了超過六兩白酒，沒有失態(tài)，就是話多了些。兩個妹妹也很興奮，積極參與了喝酒，不小心都喝醉了，這也成了我們聚會的笑料。通常，沒有外人時，父親中午和晚上都會喝一點(diǎn)兒，二兩的樣子，有時母親也會陪著喝一小盅。母親不常喝酒，酒量很小。幾年前的一個冬天，我隨同事去看一個水利工地，正好路過老家，便回家看看。一進(jìn)門，就看到年邁的父母正坐在爐前，爐上燉著菜，熱氣氤氳，爐沿?cái)[著兩套碗筷，兩只酒杯。那種溫馨的畫面，讓我深感幸福和慰藉。遺憾的是，母親前年走了。我想，這兩年老父親獨(dú)酌時，肯定也會想起母親。
　　 父親雖然年邁，但性格開朗，身體還算健康，還時常串門，與老友們喝上一杯。只是近幾年血壓偏高，每天需吃一片降壓藥。腰間盤還有些問題，有時腰疼得直不起來。還得了痛風(fēng)，有時腳疼，有時胳膊腫痛，發(fā)作時讓他苦不堪言。他不能吃豆類制品，最讓他不爽的就是不能喝啤酒。我們回家時，經(jīng)常給他帶回一些藥品、食品和日用品，也帶回成箱的白酒，老屋里的酒一直沒缺過。
　　 我們?nèi)齻€慢慢地喝著，大家也隨意地聊著，吃著可口的飯菜。我端起酒杯說，今天陪老父親和三哥好好喝兩杯，一會兒，大家都喝了大半杯。我問三哥多大了，他說六十八了。二嫂笑著說，不能喊他三哥，應(yīng)該喊二哥。我很奇怪，明明聽父親喊他周三?。慷┱f，他叫周三，但在家排行老二。我忙跟他道歉，他沒說什么，只是笑著說，管他老幾呢，咱們要在老爹這個年紀(jì)還能端得起酒杯就不錯了。他一直稱呼我老父親為老爹。他接著端起杯面向老父親，老爹，我們都希望你健康長壽啊。又戲謔道，別看我是晚輩，比你小二十歲，身體還不如你呢，說不定我會走在你前頭，你在百年之后可別怨我沒去送你啊。大家都笑了起來。我心想，世事無常，黃泉路上無老少，誰又能準(zhǔn)確估算到自己的未來呢？人生在世，尤其到了晚年，多一次陪伴，就多一次幸福，也少了一絲牽掛。這種幸福，不單老人的感受，更是晚輩們的榮幸。
　　 一邊喝酒，大家一邊聊著村里的陳年往事，也聊起現(xiàn)在的狀況，不知不覺間，一杯酒就見底了。我隨即打開了第二瓶，試探著問，第二杯咱們只倒半杯吧？老父親笑而不答，二哥忙說，別倒多了，我酒量還不如老爹呢。我便都倒了小半杯，一兩多點(diǎn)兒的樣子。心想，這半杯喝完每人差不多半斤，應(yīng)該夠數(shù)了，我自然沒事，就怕老父親喝多了，回到老屋沒人照顧，萬一摔倒了就麻煩了。老父親似乎看出了我的擔(dān)憂，笑著說沒事。半杯酒喝完，老父親果然沒事，依然穩(wěn)坐跳魚臺，微笑著吃菜，卻不說不再喝了。我拿起酒瓶，沒敢給他倒酒，怕他喝多了，只給二哥和我各倒了半杯。二哥雖然推辭，卻勉強(qiáng)接下了。大家都勸老父親吃飯，不能再喝了，可老父親卻笑著說，少來一點(diǎn)兒吧。我只好象征性的給他添了一些。
　　 酒后，除了臉色微紅，老父親一切正常，走時還不忘給家里的貓狗打包一些飯菜。
　　 在回城的路上，我們聊得最多的就是父母，也聊到了孩子的教育。既傷感于母親的離去，也欣慰老父親的康健，同時也擔(dān)心老父親的日常生活，并就如何及時盡孝發(fā)表了很多感慨。我們約定要經(jīng)?；乩霞铱纯?，多陪陪老父親，陪老父親打麻將，也陪老父親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