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95西部演習(xí)結(jié)束，回撤駐地還未休整，連隊又接到了靖西天然氣施工的任務(wù)。
　　 作為西部城市，能源供應(yīng)不足的問題，一直是西安發(fā)展的瓶頸。而一省的陜北，則能源蘊藏豐富，但運輸能力不足，豐富的煤氣資源無法變現(xiàn)，助力經(jīng)濟發(fā)展。
　　 靖西天燃氣建設(shè)，就是將陜北靖邊的天然氣，通過管道輸送到西安，從而實現(xiàn)優(yōu)勢互補、互利共贏的局面。然而靖邊至關(guān)中，宛延千余里，一路崇山峻嶺，溝壑縱橫，工程艱巨浩大，企業(yè)望而生畏，加之地方財力不足，工程建設(shè)困難。
　　 危急時刻，子弟兵請纓出戰(zhàn)。按照集團軍部署，我團負責三原縣境內(nèi)的管道開挖任務(wù)。時至隆冬，天氣陰沉欲雪，連隊緊急準備就出發(fā)了。
　　
　　 二
　　 日落時分，部隊落腳到塬上的一個村莊。村里一個閑置的大倉庫，估計是公社時期修建的糧倉，約摸五六百平方米，就是全營官兵的施工住房了。
　　 一下車，官兵們立即動手，在坑洼不平的地上，鋪上一層金黃的麥桿，躺上去感覺軟綿綿的。倉庫年久失修，除了一扇大門外，門窗都光禿禿的，連個窗戶也沒有。
　　 夜里時，氣溫驟降零下十幾度，整個倉庫里像冰窖一樣，陣陣寒氣襲人。對于供暖的北方來說，室外呆上一小時都很困難。而倉庫大門，幾百人進進出出，站崗換崗，起夜解手，一晚上開開合合，就沒有真正關(guān)上過。我們幾個地鋪，頭正對著大門，一開門凜冽的寒風(fēng)，直往被窩脖頸里鉆，凍得人睡意全無。我靈機一動，扯過身邊的棉帽，直接戴在頭上，再穿上換洗的棉鞋，躺在被窩里，才感覺終于好受了一些。
　　 早上起床，去找班長老李，才發(fā)現(xiàn)人沒了蹤影。正疑惑間，通訊員眨了眨眼，朝倉庫角落里指了指。倉庫墻沿一溜，擺著幾個村里老人的棺材，湊近一看，一根鍬柄從棺蓋里斜伸出來，棺蓋縫里傳出了均勻的鼻齁聲。我不禁笑了，估計老志愿兵們晚上實在凍不過，才急中生智，爬到棺材里睡覺。施工條件艱苦，事急從宜，睡在暖和的棺材里，也不失為一種方法。
　　
　　 三
　　 天剛亮，爬了幾里坡坳，就到了施工點。放眼過去，是一片綠油油的麥田，白白的管道石灰線，直接從麥田里穿過。
　　 連長一聲令下，大家脫掉大衣，熱火朝天的干了起來。我用鍬平鏟下去，把麥苗小心翼翼的連根鏟起，平移到兩米外的麥垅里，能不能活就看它們的運氣了。因為是麥地，地表的土非常松散，鏟起來絲毫不費力氣。清掉上面的耕作層，揮鍬猛鏟下去，只聽鐺的一聲，鍬仿佛鏟在巖石上，鍬頭偏離滑到一邊，腳一下踏空，差點摔了個狗啃地。
　　 站穩(wěn)身體，揉了揉腳跟，伏身用鍬拂去浮土，發(fā)現(xiàn)底下是黑乎乎的礫土層，剛才用力揮出的一鍬，只是在上面劃了一條白線。我拿起大鎬，猛力揮下，勢若逾千鈞的一鎬，鎬尖也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個小白點。我們一看，都傻了眼，老李蹲下摸索了半天，站起嘆道：“這是鹽堿土層，歷經(jīng)千萬年的沉積而形成的，硬度堪比花崗巖石?！?br />　　 班長手一揮，大家輪番上陣，向鹽堿地發(fā)起沖擊，力氣大的掄鎬破土，力氣弱些的清運渣土。雖然干得不亦樂乎，但卻效果甚微，一天下來，一個班才挖十幾米遠，坑道寬度深度也參差不齊。沒想到出師不利，遭遇了個“下馬威”。望著疲憊不堪的戰(zhàn)士們，連隊干部一時也犯了愁。
　　 晚點名時，連長進行了戰(zhàn)斗動員：“同志們，苦不苦，想不想紅軍二萬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輩。我們團抗美援朝、老山作戰(zhàn)、金昌施工那么艱苦的時候，不是都走過來了，鹽堿土這個困難算個啥，要發(fā)揚三個特別的團魂精神，相信只要全連團結(jié)一心，一定能夠克服鹽堿土這個攔路虎！”
　　 為確保工程質(zhì)量進度，連隊開展勞動競賽活動，實行分段承包責任制，每人每天完成五米以上的任務(wù)。我一下要了十米，排長攔住道：“不行，你個新兵分太多了，小心完不成任務(wù)?！痹谖业膱猿窒?，排長勉強同意試試看。我心下暗想：“不就挖個坑嘛，難道比登天還難！”
　　 汲取了昨天的教訓(xùn)，我知道這活不能蠻干，還得會干巧干。而且南方兵個頭小，力氣也不如北方兵，不能像北方兵憑力氣用鎬硬刨。我先把表層的耕作層鏟除，清理形成基本的框架和工作面。然后反復(fù)嘗試用鎬尖挖、鎬口切，及用鍬橫鏟、豎切等各個方法，最后錨定快捷有效的豎切方法。就是充分利用自身身體的協(xié)調(diào)性好、腿部爆發(fā)力強的優(yōu)勢，把圓口鍬每次后移2厘米，豎成90度直角后，深吸一口氣，握鍬擰腰送胯，右腳向下猛蹬鍬肩，將鹽堿土一塊塊生生的削切下來。
　　 這個動作看似很慢很笨，實則卻是最快的辦法，鍬口的鋒利，迅捷的速度，突然的爆發(fā)力，三者合一無堅不摧，硬是把硬梆梆的鹽堿土，像切糕一樣“切割”下來。鐵鍬一層層交替往下鏟，一個小時不到，就能鏟出一立方的土來。經(jīng)過一天的連續(xù)作業(yè)，下午五點不到，就完成的十米的任務(wù)目標。
　　 第二天，我給自己要了十五米，排長這次沒攔著，臨走時還不忘叮囑一句：“干活悠著點，注意安全！”。
　　
　　 四
　　 不到一周，塬上的管道總算挖完了，最艱難的時刻終于過去了。晚上連隊買了半扇豬肉，大肉包子一咬滿嘴流油，我一口氣竟吃了四五個，喝了碗小米稀飯，躺到床上就呼呼睡著了。晚上，天下雪了，雪花時不時窗口飄進來，落在臉上，涼酥酥的。
　　 天明了，雪下得更大了。迎著風(fēng)雪，連隊又出發(fā)了。一到工地，大家脫掉大衣，在風(fēng)雪中揮鍬如雨，熱火朝天的干了起來。因為干得太投入，大家都忘記在下雪了，許多戰(zhàn)士衣服脫到只剩下背心了，雪花時不時飄落在身上，夾著一絲濕潤和冰涼，大家戲稱這是“人工降溫”。在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里，官兵們只想著完成任務(wù)，艱苦的環(huán)境反而更加激發(fā)了大家戰(zhàn)天斗地的精神意志。
　　 塬下的土地與塬上相反，由于下雪降溫，地表形成了三四十公分的凍土層，一鎬下去，冰屑四濺，震得虎口發(fā)麻。有時挖進去了，鍬被卡住了，死活取不出來。刨掉凍土層，下面的土地因為下雪受潮，挖起來也輕松了不少?？蓻]想到的是，挖得好好的的坑道，第二天過來一看，竟自行彤塌了不少，原來近兩米的坑壁經(jīng)過一天陽光照射回醒，加之坑沿土壁自身的重力，一晚上就自行彤塌了。
　　 大家只好跳下坑，重新清理一遍坑道，這無形中又增加了不少的工作量。后來我們采取斜切方式挖掘，將坑道橫面挖成上寬下窄的樣式，通過減輕坑壁自身垂直重力，才解決了凍土塌方的問題，施工的速度以加快了起來。
　　 實踐出真知，熟練掌握了用鍬的竅門后，挖起坑道來更加得心應(yīng)手了。一到施工間隙，我就時不時到老兵們的地段，幫他們掄上幾鎬，挖上幾鍬。老兵們開始感覺不好竟思，到后來他們確實也累了，也慢慢接受我的“援助”了。
　　
　　 五
　　 一天正施工著，突然感覺有什么異樣，爬出坑一看，只見有人朝北面坡頂跑去，攔住個跑過去的人一問，原來是有大領(lǐng)導(dǎo)來視察了。
　　 我跑上坡頂，上面也三三兩兩的站了不少人，都在朝坡腳的公路比劃著。放眼望去，大地一片白雪皚皚，幾里外山坡下的公路上，停了一溜黑色的小驕車。風(fēng)雪中，一群穿迷彩服的領(lǐng)導(dǎo)，簇擁著一個披著黑呢大衣的人，應(yīng)該就是大家口中視察的大領(lǐng)導(dǎo)了。
　　 晚上回到連隊，才知道原來是鄒家華副總理百忙之中，專程冒雪來看望慰問施工的官兵了，贊揚團隊“吃苦精神強，工作質(zhì)量強，群眾紀律好，不愧是一支英雄的部隊！”。團部還給連隊發(fā)了一些慰問品，并加撥了一批新的洋鎬和鐵鍬。
　　 一聽有新鍬，立馬心癢癢了。因為施工，我那把老鍬，已磨損得沒有鍬口了。施工讓鍬成了我親密的戰(zhàn)友，成為我執(zhí)行任務(wù)的“利器”，讓我知道鍬不僅是工具，還是戰(zhàn)士手中的武器。戰(zhàn)爭年代，可以用它挖地道戰(zhàn)壕掩體，有效保存自己消滅敵人。和平時期，化劍為犁，可以用它興修水利，支援地方建設(shè)，為駐地人民造福。
　　 放下手中的工具，我一溜煙地跑到庫房，打開門一看，墻角整齊放了一堆鐵鎬，墻沿擺了一排排鐵鍬，嶄新的鍬柄，鋒利的綠色鍬頭，锃亮的鍬口，我開心地笑了，心想終于又有稱手的“武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