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萬物可愛(散文)
還是年輕時的那個地方,還是處處氤氳著濃濃的書卷氣息。
當我騎車到達縣城唯一的新華書店時,剛剛早上九點整。挑開門簾進去,只見一排排書架整整齊齊肅立于地面,架上擺滿了大小與厚薄不一的書籍。臨近門口,是醫(yī)藥類和農(nóng)林類的;緊接著,是中小學生教材與教輔資料;再往里走,依次是現(xiàn)當代文學、古典文學與外國文學。一位胖胖的女管理員很是客氣,輕聲問我:是要什么書嗎?我亦輕聲作答:隨便看看。似乎,我們兩個早已約定,在書們都靜靜立于書架上的那一刻,任何一個人的大聲喧嘩,都是對他們的褻瀆與輕慢。
手指緩慢掠過文學類書籍的書背,最終選定一本汪曾祺的《萬物可愛》。書的塑封已經(jīng)拆解,且書頁也有翻閱過的痕跡,不像新拆的書那么潔凈無瑕。書店設有兩排低矮的課桌,并擺放了幾只矮凳。在我之前,已有兩個孩子占據(jù)兩個位置。看得出,這是姐弟二人,估摸著,大的無非十四五歲,小的十一二歲罷了。姐姐應該是帶著暑假作業(yè)在做題,而弟弟正翻閱著一本畫本,很專心致志的樣子。在征得管理員同意后,我也坐在姐弟旁,開始翻閱手里的《萬物可愛》。
《萬物可愛》是汪曾祺先生的一本散文集,其中,精選了汪曾祺先生的四十篇散文作品。整本書分為“草木有本心”“把酒話桑麻”“風物憶吾鄉(xiāng)”“相看是故人”四輯。第一輯主要寫春花秋草,表達了先生對生命珍視和尊重的智慧;第二輯寫四方食事,表達了先生對生活永不熄滅的熱愛;第三輯寫他鄉(xiāng)風情,主要抒寫對故鄉(xiāng)血濃于水的深情;第四輯寫舊友至親,則記錄了先生對親友們眷戀不舍的深情厚誼。
散文有長有短,長的約摸有三四千字;短的,無非二三百字罷了,也可見先生為文隨心所欲,并不拘于章法與字數(shù)。而且,與我們常見的散文作品不同,先生的文字大多隨性自然,如同與家人聊天,既不求敘事宏大,也不追求思想深刻,只如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人,面對后輩兒孫,絮絮叨叨述說他的所見所聞與一時之慨。這樣的文字,平實、淺白,樸素、易懂,且并未作高深之態(tài),特別令人親近,往往讓人浸淫其中而不由會心一笑。其實,先生也是高級段子手,他所講的冷笑話既幽默又深邃,讀后讓人難以忘懷。譬如,在《車前子》一文中,先生講到車前子可利便,于是講了一個故事:
張家口的山西梆子劇團,有一個唱“紅”(老生)的演員,經(jīng)常在幾縣的“堡”演唱,不受歡迎,農(nóng)民給他起了個外號:“車前子”。怎么給他起了這么個外號呢?因為他一出臺,農(nóng)民觀眾即紛紛起身上廁所,這位“紅”利小便。
初讀這段,沒覺得可笑,可細細品讀,方知其中的諷刺意味,不覺在書店里朗聲大笑,直引得管理員與近旁的兩位小讀者紛紛側(cè)目,這才發(fā)覺自己失態(tài),驚擾了大家。
先生用筆,信手拈來,所描繪的事物如在眼前。他寫葡萄:“白的像白瑪瑙,紅的像紅寶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飽滿、磁棒、挺括,璀璨琳瑯。你就把《說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來吧,那也不夠用呀!”
先生的比喻更是獨特與鮮活。他說:“九月的果園像一個生過孩子的少婦,寧靜、幸福,而慵懶?!边@樣的比喻,又帶有擬人化的效果,將秋后奉獻過豐盈果實的果園描寫得活靈活現(xiàn),猶如一個生產(chǎn)后的婦女,盡帶傲嬌與幸福、恬靜與安然……
當我沉醉在汪曾祺先生的文字中難以自拔的時候,一旁的管理室卻傳出激烈的嚷嚷聲。放眼看去,不知什么時候,一個干瘦老頭早已走進圖書管理室,正與幾位年輕的管理員嘮嗑。他的大多數(shù)話語沒聽清楚,只那么幾句,卻是聽得分外耳明。
老頭以一種近乎咆哮的嗓音向管理員吐槽:
“你看,你們書店里還有幾個人在讀書?若是書店里滿滿登登坐滿人,大家都在靜悄無聲讀書,我們這個民族才有希望,才有未來!像現(xiàn)在,商場里挨挨擠擠、人聲鼎沸,書店里卻是冷冷清清、無人問津,國家哪有什么前途?人們又哪有什么精氣神?。俊?br />
老頭大聲嚷嚷著,臉也憋得通紅,似乎,夏日的高溫不僅讓他血脈噴張,而且,更是點燃了他心中的怒火,讓他就像一只火藥桶,一點即會爆炸。
我不禁來了興致,問詢老人年庚。老人告我,他今年已經(jīng)八十歲,平常,每天中午還愛整二兩小酒。今兒個,剛購得兩塊錢的灌腸(當?shù)匾环N小吃)和一袋花生米,準備回家小酌一頓,順便來書店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有什么新書上架。
待老頭發(fā)泄完情緒,緩緩走出書店,我笑問管理員這是何人。一位高高瘦瘦的年輕人告訴我,老頭原是753(山西利民機械廠)的干部,后調(diào)任縣里的史志辦,專事縣史研究與撰寫。人愛讀書,死較真,是書店的???。供職史志辦時,凡事一定要問個出處、問個依據(jù),而絕不像現(xiàn)在一些搞歷史的,常常毫無根據(jù)地臆想與杜撰。
聽完管理員的介紹,我不禁對這位老人肅然起敬。倘若,汪曾祺先生是“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中國最后一個純粹的文人,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那么,在這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老人身上,難道沒有舊時士大夫憂國憂民的風骨與達觀灑脫的氣韻嗎?
再翻書,突然從書中掉落兩枚書簽。一曰:“萬物靜觀皆自得”;另一曰:“四時佳興與人同”。是啊,萬物可愛,不止汪曾祺這老頭可愛,不止因國人不喜讀書而憤怒的老頭可愛,即便我近旁的這兩個小讀者,同樣可可愛愛!
中午歸家,叩響門環(huán)。老妻笑意盈盈開門。伊人劈頭蓋臉的第一句話便是:書店未曾備的午飯嗎?想來,你吃過精神食糧,估計早已吃飽了吧?
哦,卻原來,老妻也是蠻可愛的嘛!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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