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癡人舞者(散文)
廣場上的音響里放著歡快的“鍋莊”舞曲子,吃過晚飯的婦女們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到了廣場中心,依次圍成了一個大圓圈,手拉著手兒,前移后動,左擺右搖,揮上掄下,跳起了歡樂的“鍋莊”舞。跳“鍋莊”舞成了小城女人們晚飯后的一種消遣,一項娛樂活動,天天如此,年年如此。
癡人尕尕不知從哪兒美美地干了一肚子好吃的東西,一只手用火柴棍掏著牙縫,一只手摸著肚皮,從團結(jié)路上晃晃悠悠地下來。走上廣場的臺階后,一擠便鉆進了大圓圈,女人們習慣了尕尕,看見他來了也就趕緊松開拉著的手讓他進入圓圈。
尕尕戴一頂藏式舊禮帽,也許是太舊了的原因,禮帽的帽沿耷拉著,一身灰色的中山裝,看上去是哪個阿卡(叔叔)穿舊的,胸襟上燙了個大洞,皺皺巴巴的,腳上穿了一雙圓頭布鞋,鞋尖上磨出了個小洞洞,幸好大拇指還沒有露出來。打著飽嗝的臉上胡子拉喳,在廣場中央站定后,尕尕先向觀眾做了個“扎西德勒”式的舞蹈動作,然后,又掏了掏牙縫,向人們炫耀著他今天吃肉了。掏夠了,便用手指一彈,火柴棍飛了出去,尕尕的舞蹈也就開始了。尕尕的舞姿還算過得去,每個動作做的也基本到位,跳到精彩處,時不時還會贏得人們贊許的目光和嘖嘖的贊嘆聲,因為他畢竟是癡人——癡人自有癡人的藝術(shù)天賦,舞跳到這個份上已經(jīng)是不錯了。
據(jù)說某年辦旅游節(jié),在石門溝草原公園舉辦篝火晚會上,公園的演員們都忙活著給客人們敬酒去了,沒有人領(lǐng)舞,公園的經(jīng)理便瞅上了尕尕,讓他臨時應個場。尕尕當然是高興了,吃了些手抓羊肉,灌了二兩青稞酒,就上場了,手舞足蹈跳得歡快啊。足足跳了兩個多小時,客人們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楞是沒有人懷疑他是個癡人,尕尕一個人就把整個篝火晚會給折騰下來了。后來,客人們稱贊小伙子舞跳得不錯,節(jié)奏感超強,問他是干什么的。公園經(jīng)理解釋說:“是東大灘村暫家的小兒子,小伙兒能歌善舞,人攢勁著呢?!睆哪且院螅劓卦谑T溝草原公園里,時不時還能混上一兩頓手抓羊肉和二兩青稞酒。
尕尕對跳舞是認真的,在舞場上要是他看見某個女人跳得動作不規(guī)范,或者沒有藏族舞的風味,他便會走過去,在女人的身邊手把手領(lǐng)著她跳,認認真真指點著改正,直到跳得他滿意了才離開,臨走時對女人毫不客氣地說上一句:“笨得像傻子,好好學?!睂τ阪劓氐倪@些指責,女人們是不會計較的。
夕陽余暉,微風習習,吃罷晚飯閑了,于是到廣場閑溜達看熱鬧的人逐漸多起來,這兒三群,那兒一幫,東瞅瞅西望望,偶爾也會議論某個跳舞的女人,瞧誰誰跳的還不如尕尕好呢?不如趕緊回家領(lǐng)孫子去。有時人們也納悶,尕尕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哪來的勁頭跳舞?也許除了吃飯,跳舞是他唯一的愛好吧,音樂一響身體就不由得扭動起來,這個愛好伴他過了半生,因為尕尕已是不惑之年的人了。他的世界簡單美好,空靈的內(nèi)心里,每天都是陽光雨露,再就是舞蹈,如果沒有了舞蹈,沒有了廣場上免費的音樂,尕尕可能會憋壞的。
尕尕跳舞是有講究的,他在廣場跳舞時,最看不慣娃娃們在舞場里亂跑。如果有娃娃在舞場里亂跑,他便過去嚇唬走,罷了還要巡視一圈,看看還有沒有遺漏的,嘴里罵罵咧咧道:“家長們把自家的娃看好了,再亂跑,我抽一巴掌哩。”或許在他眼里跳舞是件神圣的事,誰要對舞蹈不尊重,就是對尕尕不尊重。
尕尕也怕夜的寂寞,所以每到晚上他也會把自己打扮一翻,當然所謂的打扮就是拍打一下身上灰塵,或者把兩個褲腿圈一下,然后去舞廳跳跳現(xiàn)代舞。舞是尕尕的精髓,什么探戈了、蹦迪了等等,樣樣跳的有板有眼,有韻有味,雖然他是個癡人,但從不在舞廳里使性子惹禍端,比起那些胡鬧騰的醉漢,此時的尕尕分明就是個聰明人。尕尕身板堅朗,人還不懶惰。他會幫助舞廳服務員扛啤酒,打掃衛(wèi)生,混個好人緣,尕尕的人緣實屬一個好,坐公交免費,回老家坐班車免費。
所以,售票員和舞場經(jīng)理都愿意讓他免費進去。因為尕尕在場,整個舞會會增色不少。
尕尕,虎頭虎腦,萌呆的就像個大男孩。黃金一般的年齡段里,尕尕展現(xiàn)出的雖然不是黃金般閃光的才華,但尕尕幼稚可愛的言談舉止,足以讓我們這些不癡不呆人在他面前汗顏。
廣場上的舞曲又響起,不知何時,舞增加了種類,不再是單一的圍成圈圈的鍋莊舞了。雙人舞、水兵舞、健美舞等等應有盡有,著實讓觀看者眼花繚亂。熱鬧的舞蹈的海洋里,尕尕正攜手一位中年婦女翩翩起舞呢?那鼓點踩得多么到位,那些不停轉(zhuǎn)換的舞蹈花樣有模有樣,一曲完了,尕尕一溜煙跑出人群,他這是干什么去了呢?原來尕尕去整治攀爬在廣場中央,牦牛雕塑上的那些頑皮的孩子們?nèi)チ恕?br />
尕尕一臉嚴肅的呵斥道:“快點下來,誰家的娃娃這么不懂事,再不下來,我拿條子(樹枝)抽死哩?!甭犚婃劓睾浅猓切┖⒆拥故呛苈犜?,也許是害怕了,一個個乖乖地從石頭牛背上跳下來,到一邊玩去了。整治完上墻揭瓦孩子們,尕尕又開始巡邏起其他地方。
嗯,說到這里,我覺的在尕尕面前真的有些臉紅,那些所謂的聰明的有較高智商的人,又是踩踏草坪,又是亂扔煙蒂垃圾,又是滿舞場竄來竄去的,沒有一點點規(guī)矩可言,這時的尕尕又開始呵斥起來:“那個人往外邊上站,沒看見大家在跳舞嗎?”經(jīng)尕尕這么一喊,識趣一點的還知道挪一下腳步,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有些自以為是的仍然是我行我素,根本不把他的話當回事,但尕尕是不怕他們的,絕對不會心軟放過。他伸手狠狠地拽一把,嘴里不停地嚷嚷道:“耳朵聾呀,喊著沒聽見著嗎?”那人終于被整慫,羞怯地往后退去。
不一會兒,尕尕把整個舞場治理的有條不紊,這時候的尕尕像是歇了一口氣一樣,自言自語,這下好了,他這才放心的又去跳舞了。一位年輕媳婦邀請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尕尕竟然拒絕了,年輕媳婦滿臉通紅,被拒絕了的尷尬無地自容。
曲終人散,廣場上閑散游玩的人們各回各家,尕尕的家不在小城,舞場散了他回哪里去呀?尕尕是個癡人,他癡的可愛,他的癡里帶情商,因為他從不和生活計較,有一碗飯吃,有一塊地方休息足夠了。
尕尕有一份工作,工作的地方就是他的家。尕尕在客運站候車廳工作,他的工作是每天幫忙車站工作人員打掃候車室的衛(wèi)生,完了車站領(lǐng)班給他一點點報酬,比如管他一頓早飯,或者給他幾元錢。尕尕不貪婪,每次給錢時,他只拿夠吃一碗面的錢就行了,你要多給他,他就會說“夠了,夠了”。晚上他住候車室,睡長條椅,一年四季。
別看尕尕腦子不怎么靈活,但他是個名副其實的孝子,他的孝心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知道。他把平時用不完的錢攢起來,回老家的時候給母親帶點城里的水果。
尕尕還是一個熱心腸的人,要是見別人遇到困難需要幫助時,尕尕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助之手。一次尕尕在一個小區(qū)轉(zhuǎn)悠,看見一對住在六樓的老人,從院子里往上抬蜂窩煤爐,很是吃力,尕尕跑過去很禮貌地說:“阿卡(叔叔),你抬不動就叫我呀,我力氣大。”說著一只手提起爐子,蹬蹬上樓了,老兩口感動地硬要留尕尕吃中午飯,尕尕說:“中午飯我早吃過了,到下午了你們喊我。” 其實,尕尕說了句實話,中午飯已經(jīng)吃過,下午飯還沒著落,但他不會貪婪地向兩位老人要下午的飯錢,只單純地等到下午喊他吃飯就行。
那一年,母親去世了,尕尕哭得撕心裂肺,惹得全村人掩面淚流。母親走了,尕尕再也不去老家了,小城就是他的家,白天幫人干點活賺幾個錢,夠一碗飯的錢,晚上睡客運站候車廳,沒人攆,因為他善良。癡和善并存,尕尕的日子過的無憂無慮。
癡人舞者,是對尕尕最好的稱呼,但愿他余生快樂,永遠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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瞇眠欲做濟公來。
癡人有三此幾等
醉了桃花兩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