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兩合水(散文)
7月15日入伏,幾個省城作家約我在雨城雅安江邊喝茶聊天,遙望周公山,傾看青衣江。老生常談,除了雅女,雅魚,雅雨,還是雅女,雅魚,雅雨,并無新題。我有些厭煩,又不好打斷他們話題,只好推說有點小事到對岸去一趟。
我站在廊橋上,看著靜靜遠去的青衣江渾濁的水,又抬頭看天,幾片白云從周公山飄來,太陽還未升上中天,悶熱焦燥的空蕩蕩的天空里,我希望下一場大雨沖洗一下這雨城焦躁氣息,讓這浮燥之風得到緩解。
青衣江奔騰地流著,在橋下打著旋渦。幾只水鴨被卷了進去,相互對啄,有一只奮起浮出水面,剛要出走,又被那幾只拉了下去,掉進旋渦同歸于盡。我憑依欄桿,仔細觀看。這種“景觀”雨城獨有。
那幾年我在省地報刊發(fā)了不少受到省上名家刮目相看的散文,順著青衣江水繞過群山一路遠去,以柔美的姿態(tài)流瀉不止。此時此刻,我有點得意忘形,人性在這般境界之下,一切似乎暴露無遺,受到雅安作協(xié)群有些人圍剿,后來,相當長的時間里,我都在追問,這是因為什么?
其實,于雨城,在那些年并非這樣,地區(qū)《青衣江》編輯看稿,選稿都是不厚名家,不薄新人,寧可用無名作者一流稿,不用名家三四流稿。我童年之時就耳聞了雅安一些舊事。西康軍閥的民國傳說,茶馬古道的軼聞,滎經(jīng)砂器,女媧補天,白馬泉的故事,雅魚的傳說一直在雅安頻繁提及,這種地域文化引起了我的一些文化體悟。這或許是我對家鄉(xiāng)的情結(jié),斗膽地寫出一篇篇文章寄與報刊發(fā)表,1983年8月由省作協(xié)、省工會、省團委邀請我出席了四川省第二屆青年文學創(chuàng)作會議,到了省城成都。如今想來,雨城舊事,除了在我心靈上投下文學神秘影子而外,僅剩的信息便只有雨城雅安的名字了。
對于雨城,小時候聽前輩講過這樣的故事,“雅無情(晴),漢老實,滎經(jīng)老表交不得”。待我長大以后通過了解才知不無道理。知名學者陶亮生講起過雅安一個流浪乞丐,在文輝橋下餓得快死,遇到滎經(jīng)背煤炭到雅安賣的背二哥給他兩塊玉米饃救活了他,后來乞丐當兵任了24軍團副,滎經(jīng)背二哥幾子崗被搶找到他,他卻裝著不認識,并叫士兵把背二哥用槍頭趕走。當時,我并不相信,后來到了雨城雅安,住了幾日,接觸了那兒人和事,天天下雨才知道雅安無情,發(fā)現(xiàn)它實在是很普通,與常見的山丘并無異樣,也不見其偉岸與險要。于雨城而言,它只是一處特殊的文化符號。
到了改革開放,外來人口增多,雨城雅安大有改變。據(jù)周公山一位老道講,茶馬古道至民國時,仍舊繁華如初。但在路途中行走的商人,都不愿住在雨城,連夜出走。雨城茶馬互市大多在名山、天全、滎經(jīng)、漢源之間,成了這些以茶換馬商人歇足之地,成了特殊商旅隊伍生存依賴之所,現(xiàn)在不同了,什么世界電影節(jié)、四川旅游節(jié)、茶博會等等也在雅安舉辦。
多年前,去雨城時住在“越香村”橋頭旅館,門外一個理發(fā)店。而今旅館變成美容廳,依附的時光影子,能依稀見到舊時代的一點風情,記得那天去理發(fā),天氣太冷,一位美女理發(fā)員與我修面,鼻內(nèi)流出兩行清涕滴在我臉上,要不是我把嘴一歪,必定掉進我口里,可她卻用剃刀刮起鼻涕擦在我穿的新棉衣肩膀上。今天見到她已快60了,她不好意思對我笑了笑。那個時代留下的生活格局,在低調(diào)中有明顯的簡陋與寒磣,在樸素中殘存了老橋味道。四十多年了,那旅館大約是順應(yīng)時代步子成了往事,被時代文明擠進了記憶之中。
歷史進程往往是前進的,這些年政府為了打造雅安“三雅文化”,這時雅安人文環(huán)境突飛猛變,今天,走進雨城飯店再也不是原有模樣,一進門迎接你的就是兩個臭氣熏人的大潲水桶。今天進去只見兩位清純秀麗的雅女先雙手捧一杯清香的蒙山茶讓你免費品嘗,休息片刻用滎經(jīng)黑砂烹制的清香味美的雅安魚立刻放在桌上,滿屋清香,展現(xiàn)了雅魚文化的獨特魅力。雅安人總是在棄舊創(chuàng)新的理念之間慢慢走向文明。舊旅館、理發(fā)店的故事至多表達了一個時代的消隱與轉(zhuǎn)折,而今只是人們在茶余飯后敘敘,它深刻不到哪里去。
這座文化遺址到底負載了多少歲月輝煌讓人鉻記的歷史,流瀉的塵埃,又飽含了多少民族行進的氣息,抑或沉淀了多少文明與滄桑?在這個雅女名題上,我在河邊與省上一個叫寧肯、一個叫蜀山的發(fā)生爭論,我說雅女不僅現(xiàn)于外表,就像當下雨城流行風靡漢服,大街小巷寬袍大袖,裙帶飄飄,超女們?nèi)琊囁瓶实剡^把漢唐癮,漢服只是表面,應(yīng)將漢文化,以及禮儀表現(xiàn)出來,而不僅僅是穿一件衣服,要內(nèi)外兼修,也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內(nèi)心豐富,沉靜內(nèi)斂,溫婉平靜,這才是最重要的,正如流傳至今的瀘沽湖,人間仙境的獨特的摩梭文化和最后一個母系家園的最后一個王妃雅女叫肖淑明,她天生麗質(zhì),才情橫溢,為穩(wěn)定西康深明大義嫁與喇寶取名為“次爾直瑪”,從此,她把漢族文化播種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于今人而言,只能有一些極端模糊的想象說她愚蠢,為她失望,卻不知這事像“昭君和番”讓雨城由此更加引人向往,這座歷史文化名城顯得格外厚重,卻是明白著的事實。幾千年來,因為它,這青衣江畔的人間煙火在風卷云飛中烈烈焰焰;因為它,這藏漢交融之地落滿了前仆后繼的跫跫之音。一代代雨城人前仆后繼,在青衣江畔留下多少人性故事響徹海內(nèi)外。
坐在青衣江江畔,我喝著蒙頂山茶,激動地講起了我的故事,雨城雅安,纏綿的細雨,打濕了不老的城墻,不可磨滅的時光是雨城舊時的風華,在我內(nèi)心留下古色古香的記憶,我同小微第一次相識,因我的文字打動了她,就像我依賴的是蒙山茶那份文化味道。我的《雨城戀》那篇美文以“兩合水”化名,發(fā)表在《人民日報》海外版,實質(zhì)是向她示愛的愛情宣言,其實我“兩合水”化名早種在她心里。記得一次在張家山禮堂聽喬葉授課,她有意同我坐在一起。她拿出一本剪報集放在桌上,我一眼就看到,我那篇《雨城戀》在她剪報集上,她知道我是茶廠工人,有意與我問起雨城茶味的醇厚味道。我從茶祖吳理真談起說:“千百年的皇茶有許多敘述無盡的故事。無論你如何仰視,都看不到它文化的峰巔;無論你如何俯視,都看不透它文化的厚度。世界茶鄉(xiāng)發(fā)源地名山一說,不僅僅描述了它的處所,而且........”。
剛講到這兒,就散會吃午飯。她突然問起我為啥不取個好聽的名字,她叫我把“兩合水”換一換。我笑了笑說:“我對故鄉(xiāng)的牽掛和思念,我總是滿懷虔誠,用感恩激活記憶,用文字記錄生活?!薄皟珊纤痹跍罱?jīng)與天全河水相合流進雅安青衣江。以后無能我走哪里都忘不了鄉(xiāng)愁。
她聽了我的話,呼了一口清風,看了看周公山,享受著張家山銀杏樹之蔭,沉醉于雨城柔和的晴空,想起了供養(yǎng)她到川農(nóng)上學的外婆。
坐在雨城青衣江畔,我又想起了她,人這一生中會遇見千千萬萬個人,有的人見過無數(shù)次,卻從未怦然心動過。有的人卻是一眼萬年。
她的故居大約就在周公河背后,或者在遠山之腰?據(jù)說,她去了法國深造,還把我那篇《雨城戀》和《向往周公河》落上我“兩合水”名字,用法文刊登在巴黎報刊上。她常常在尼羅河邊遙望周公河。而今她作品在國外引起轟動,可在雅安,許多人說看不懂!
她的一切從心底噴涌出來的真性和真情作品讓我久讀不厭,她的作品中撕去了有些文明人裝模作樣的面紗,把人類在非理性的聚集之下所表現(xiàn)的丑惡、卑陋、缺陷寫得淋漓盡致。一位名人的成長不光是與她少年勤奮、青年勵志分不開;蘇軾啟蒙于爺輩精心教導(dǎo)流放的折磨,吳之英也啟蒙于爺輩精心教導(dǎo),挑燈苦讀、學慣中西的曹學芹流浪北京西郊,十分窮苦十年辛苦不尋常,以堅韌不拔的毅力專心致志寫出《紅樓夢》或許這才是他的成功秘訣。吳之英走出雨城,去了成都的書院,在經(jīng)綸滿腹之后漸漸有了社會擔當,參與了程度不同的變革之事,或提筆展紙,或搦管而書,或激情吶喊,之后便成了名人。
如果小微仍在雅安,她的作品還上不了《青衣江》。
青衣江波滔洶洶,你順流而下,或被困在旋渦,就會像那只出頭的鴨子,大家都啄你不讓你上去,把你硬拖下去,站在江邊,我想只有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當時代的弄潮兒在文學大浪中與阻攔你前進的江水搏斗,才能取得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