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根與魂】【東籬】黃浦江(散文)
一
到上海,看什么?看人頭,看車流,看光影,看豪華的建筑,美麗的公園。是的,這些都是要看的??晌腋敢饩o挨著黃浦江坐著,安靜地傾聽它來自遠古的訴說?;虬г梗蛴鋹?,或悲壯,或驕傲。
黃浦江是上海的母親河,是一條具有深厚歷史積淀的河流??赡阆嘈艈??具有“國際大都市”稱號的大上海在戰(zhàn)國時期是一片荒涼的沼澤地。彼時的黃浦江只是一條淺淺的河道,有書是這樣描述的——“闊僅一矢之力”,即寬度只有一箭的射程。更要命的是由于泥沙淤積,河床過高。旱時,河底朝天。汛期,洪水泛濫。老百姓苦不堪言。上海得到改變與發(fā)展,得從黃歇說起。
黃歇,號,春申,戰(zhàn)國時期的大臣,受封于淮河以北十二縣,即今江蘇上海一帶。他到后,巡民情,察民意,一門心思浚理,消災,引水,灌溉,造福百姓。他的舉措,讓旱澇無常的一片沼澤地漸漸成了魚米之鄉(xiāng)。我們可以想像,彼時上海百姓看見黃浦江碧波蕩漾,魚翔淺底,看見兩岸翻滾的棉麻,燃燒似的水稻,他們的心中一定感到無比的歡欣,一定在歡樂地哼唱著“吾伲家鄉(xiāng)實在美”。
人們?yōu)榱思o念春申君,將河命名“春申江”“黃浦江”,后來,“申”字成了上海的代稱。有一位在黃浦岸散步的老者告訴我,離黃浦江不遠處有“春申村”和“春申祠”。他還告訴我,若去,坐地鐵一號線到莘莊北站,換708路公交車可直接到春申祠。最后,他又補充了一句:來上海,一定要看他,他才是上海真正的文化之源!老者用了一個“看他”,沒有了絲毫的距離感,親切隨意中帶著幾分強調(diào),像去看一個關系親密的親戚??梢?,春申君在人們心中該有多重的份量,盡管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兩千多年了。其實,我心里清楚得很,哪怕不建祠立碑,人們也不會忘記,轟鳴的黃浦水,便是至真、至善、至圣的宣告和贊歌。
有了春申君的引領,經(jīng)過一代又一代的疏浚改造,黃浦江到了元代河道更寬了,有了“大黃浦”之稱。明初,吳淞江下游淤塞嚴重,戶部尚書夏原吉奏請疏浚改造大黃浦,鑿寬近旁范家浜,改道北流至長江囗。之后,數(shù)次疏浚,大黃浦河面不斷開闊,代替了吳淞江(蘇州河)成為太湖水系入海的主干流。其實,最早吳淞江是比較強大的,有書記載它的水勢深廣可敵千浦,江面寬闊處達20余里,浩蕩之氣魄非現(xiàn)在的吳淞江可比擬的??煽嘤谒拥肋^多彎曲,容易淤塞,雖多次截彎取直,還是無功告成,被迫采取“以浦代淞”之策。之前,黃浦江只是吳淞江的支流,誰曾想,吳淞江卻淪為了黃浦江的支流。自然如此,人亦是,若自己不努力,誰也幫不了你,這是多么深刻的道理?。?br />
二
春申君沒有料到,夏元吉也沒有料到,他們所治理改造的河道黃浦江會成為上海的魂脈。確切地說,成為了中國的魂脈,世界的魂脈。這里位于長江出海囗,可深入中國南方腹地,也可連接世界各大港口。我敢說,把它放在人類文明的第一線也毫不愧色。世人皆知紫禁城,滕王閣,黃鶴樓,萬里長城,布達拉宮,莫高窟。其實細細想來,黃浦江的建造比任何一個建筑都更加實在,更加激動人心。當然,它們也偉大,每一個建筑都展現(xiàn)了一個民族令人震驚的工匠精神和令人震驚的意志力。但是,它們實際功能并不大,遠遠不可與黃浦江比試的。因為有了黃浦江,帶來了上海的農(nóng)業(yè)繁榮。有了農(nóng)業(yè)繁榮便漸漸地帶來了工業(yè)與商業(yè)的繁榮。于是,上海有了成熟的紡織業(yè),海鹽生產(chǎn),造船技術……沿江一帶街巷縱橫,店鋪林立,開著油號,鹽號,糧號,開著錢莊,布店,客棧和酒肆。從此,無不呈現(xiàn)著“一城煙火半東南”的繁榮景象。有書是這樣描述上海的,“迢迢申浦,商賈云集,舟船大小以萬計……”《松江府志》稱,“一郡之要害在上海,上海之要害在黃浦”??梢姡S浦在上海及江南之地位。上海無疑也成為了全國乃至東南亞的貿(mào)易樞紐。據(jù)說,鄭和下西洋就是從這一帶出發(fā)的。鄭和下西洋無疑宣揚了國威,同時也拓展了海外貿(mào)易??烧l也沒有想到,這條江流同時也成了侵略者的通道,那些灌溉的沃土成了戰(zhàn)場。1840年,鴉片戰(zhàn)爭后,上海被迫對外開放,英國人看中了這里。是呀,用我們現(xiàn)在的話說,上海是一塊大肥肉,誰都想啃一口。在1842年,英國動用軍艦百余艘,陸軍萬余人,從吳淞口全力進攻上海。時任江南水師提督的陳化成,已過花甲之年,可他毫不退縮,身先士卒,挖戰(zhàn)壕,修工事,在前沿揮旗作戰(zhàn),誓死保衛(wèi)長江水道??煽嘤诠巡粩潮?,最終腹背受敵,身中數(shù)彈,英勇就義。據(jù)資料顯示,陳化成下葬那天,數(shù)百萬老百姓在路邊設置香案,殺牛祭祀,一時哭聲驚天動地。其實,寫到這里,我也雙眼含淚,手和心在顫抖,盡管過去已百余年。
臨江的公園內(nèi)有一座城隍廟。城隍廟是祭祀城隍神的廟宇。通俗點講,城隍廟是供奉有功于地方民眾的名臣或者民族英雄,寄托人們對忠臣良將,民族英雄的敬仰。如山東濟南供奉的是鐵鉉,福建供奉的是周苛,江西吉安供奉的是文天祥,江蘇蘇州供奉的是春申君。而這座城隍廟供奉的是陳化成??梢?,陳化成當初的舉措是感天動地的。我毫不猶豫地跨入城隍廟,我雖然沒有為他點上三炷香,可我以最恭敬朝拜的方式靜立良久,默溫這位真實的人的精神遺產(chǎn)。
三
離開城隍廟,我依然站在黃浦江的親水臺不肯離去,我的眼光落在了上海市人民英雄紀念塔上。紀念塔建于黃浦公園內(nèi),是為了緬懷1840年以來為解放上海而獻出寶貴生命的先烈而修建的。望著紀念塔,我想到“淞滬會戰(zhàn)”。
淞滬會戰(zhàn),也叫黃浦江之戰(zhàn)。1937年,在陳化成當年抗擊英軍的黃浦兩岸,上海軍民又上演了抗擊日寇的浴血壯歌。那場戰(zhàn)爭可以說是抗日史上最慘烈的一次戰(zhàn)役。據(jù)資料顯示,日軍為了強占上海,動用了300多架轟炸機,200多輛坦克,30多艘軍艦,讓中國軍隊三十萬兒女血染黃浦江。望著紀念塔我也想到了“上海戰(zhàn)役”。為了完整接收上海,解放軍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同樣血染黃浦江。
人的思維有時會跳躍的。我上一秒想著上海的幾大戰(zhàn)役,下一秒?yún)s又突然想起了春申君和夏元吉,如果他們當初知道自己所開發(fā)的河道會給后世帶來那么多的戰(zhàn)爭與苦難,是否會后悔自己的舉措?尤其是得知上海黃浦有著長達百年的租界史和屈辱史,他們的內(nèi)心又作何感想?
我的思維正在天馬行空之時,被一大批人流推著往前走,原來一艘叫“和諧號”的游船靠岸了,大家要去登船觀光哩。
黃浦江的船只來來往往,有大有小,有一層兩層的,有三層四層的,有木制的,有鐵制的,也有塑膠和充氣的,有載人的,有裝貨的,它們各有各的造型和各有各的裝飾風格。但它們有著共同的特點,就是船頭上都插著鮮艷的五星紅旗,寫著“我愛你,中國!”它們有的如雄鷹展翅,盡情舒展著自由的姿態(tài)。有的如海燕翱翔,揮灑風情。有的如飛龍,釋放著勇氣與力量,熱情與活力。有的婀娜多姿,像一位舞者展現(xiàn)自己的優(yōu)雅與魅力。不管它們像什么,或干什么,都在掀起一片繁忙熱鬧的景象,都在共同譜寫一曲動人、和諧、繁榮、驕傲,充滿別樣的煙火與韻味的交響樂。望著這些自由穿梭的船只,我感覺它們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種幸福和驕傲的神韻。對,每一艘都是自由不羈的靈魂。我被它們感染了,我從內(nèi)心深處也散發(fā)出自由驕傲的氣韻。
夜幕垂垂地下來了,此時海關大樓奏起了“東方紅”的樂聲,時鐘指向七點,大小船和黃浦兩岸的高樓大廈一下子全部點起了燈火,如花盛放。其實,我說“點”是不準確的。應該說流動。但流動也不是很準確,因為每一寸空間都幻化著不同色彩的光影和造型。這下,我犯難了,我實在找不出更準確的詞語和句子來形容。更要命的是那些光影又一個勁地把身子撲進黃浦江,水中像燃燒著一簇簇鮮潤活潑的火苗。滔滔的黃浦水一下子沒了脾氣,異常溫柔地接受著火光的熱吻,欣然散發(fā)出柔和恬淡的七彩光暈。我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嚅動,想說什么,但我又無法言傳那種華美,那種優(yōu)雅,那種浪漫,那種氣韻,那種壯觀,那種高貴。我只好仰頭望天。我不由得更驚呆了,月亮竟然飽滿地出現(xiàn)了,蕩著盈盈的笑與黃浦江眉目傳情。這一下子,我感覺人世間的美好事物都相約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晌疫€是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我只好一個勁地說,太好了,太好了!
我突然頓悟了,春申君不會后悔,夏元吉不會后悔,陳化成和無數(shù)先烈更不會后悔。因為他們迎來了全世界最美的風景。雖坎坷,但終究迎來了!
我有意把身子往黃浦江靠了靠,因為我知道黃浦水的流淌記錄著上海的興衰、苦痛和發(fā)展,串聯(lián)著上海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更彰顯著這座城市不屈的精神和向上的決心。
我要離開了,我有萬分的不舍。我再次把身子緊挨著黃浦江,我感覺那樣我的靈魂會和先賢的靈魂一起在黃浦的上空遨游,讓我在黃浦美麗的光影中歡歌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