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從《暮春歸故山草堂》說起(賞析)
暮春歸故山草堂(唐·錢起)
谷口春殘黃鳥稀,辛夷花盡杏花飛。
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清蔭待我歸。
錢起之詩體格新奇,理致清澹。此首七絕通俗易懂,卻意境優(yōu)美,蘊意深厚,讀之讓人回味不絕。
今天寫篇小文,是想通過透析此篇七絕,來探討一下絕句寫作時的一些細節(jié)。
一、句式的多樣性
詩詞,說到底還是文字的藝術(shù),而文本則是邁不過去的坎。所以,讀詩詞也好,創(chuàng)作詩詞也好,對文本的研究,真的很有必要。
此絕由三句式、兩句式和半句式組成,靈活多變。
首句便是一個三句式,谷口,是在交待地點,并對應詩題中的故山草堂;春殘,交待時間,并對應詩題中的暮春;黃鳥稀,是歸途所見。
此句應題而不犯題,可謂高著,不贅筆,且其起勢如清溪流水般緩緩而來,與全詩的格調(diào)十分吻合。
第二句是個二句式,由兩組主謂詞組并列而成,寫歸途所見。前兩句若用散文句式來斷句的話,當為:谷口春殘,黃鳥稀,辛夷花盡,杏花飛。
三四句,是由兩個半句式組成一句話,以始憐和不改兩個虛詞來串連,一氣而下。
寫絕句也好,寫律詩也好,句式的多樣性,會使得全詩更具流動性和靈活性,不致過于呆板。唐初時的絕句大多都句式呆板,尤喜以對始或以對結(jié),這些風格至盛唐后就漸有所改變,逐被靈動清新的風格所取代了。杜甫的絕句卻大多保留了那種呆板遲滯的風格。像: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這種全詩用對,且句式不變,讀來就像看到一位男子穿著重甲在路上踢正步一樣。
所以,我們在寫詩的時候,不妨稍稍注意一下句式的變化。如絕句,前二句的鋪陳可以多使用三句式二句式,后二句的轉(zhuǎn)結(jié)則可以使用半句式、一句式,不但可使詩更靈動,也更容易寫出神韻氣韻來。若是律詩,中二聯(lián)的對仗,一聯(lián)用平行對,另一聯(lián)就不妨用流水對,若都用平行對,很多時候使之笨拙或堆砌。
二、意象的剪裁
全詩一個有多少個意象?
有:谷口、春、黃鳥、辛夷花、杏花、幽竹、山窗、清蔭,共八個意象。
實際上全詩只有四個主體意象:黃鳥、辛夷花、杏花、幽竹。其中,幽竹是核心意象,其他三個意象,包括山窗、清蔭這兩個從屬意象都是為幽竹這意象來作陪襯的。
四個主體意象,其中三個一起出現(xiàn)在前二句的鋪陳中,可謂意象密集,唯核心意象出現(xiàn)在了第三句,第四句中其實是不存在獨立意象。
全詩的意象安排,由密到疏再到無這個遞減的過程,顯然是經(jīng)過精心安排的。我們讀唐人的詩,總能感覺到這樣安排。如王維的: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如王昌齡的:醉別江樓橘柚香,江風引雨入舟涼。憶君遙在瀟湘月,愁聽清猿夢里長。
詩詞創(chuàng)作時,意象的剪裁很關鍵。詩詞重在表現(xiàn),以何表現(xiàn)?便是借助于意象,借物抒情,借物見意是也。
所以,在剪裁意象時,首先要問自己想表達什么?這意象的攝入是否合理?是否有必要?把不合理的意象寫入詩中,便是失??;把沒必要的意象寫入詩中,便是堆砌。
在選擇了意象,便要合理地安排。先要分主次輕重,哪些先寫,哪些后寫,哪些著重寫,哪些捂著寫,一定要心里有底,要做到斤斤計較。
通過針對意象的疏密安排,便能讓人一氣就讀出詩外之文章。
意象是詩的要素之一,幾個意象湊在一起,便是意境了。此絕雖小,卻營造了兩個意境。前者秾麗華美,而后者清幽寂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且在色澤上有很大的對比性,黃鳥黃、辛夷花紅、杏花白、幽竹綠。黃、紅、白均是亮色,而以此來突出幽竹之綠,可謂煞費苦心。
三、動靜相宜
前面著重分析了錢起對于意象本身的剪裁藝術(shù),這里也還是圍繞著意象的本身,不過側(cè)重說其通過修辭手法,使得意象達成一種動靜相宜的境界。
四個主體意象,他使用了四個詞來形容。黃鳥狀之以“稀”,辛夷花狀之以“盡”,杏花狀之以“飛”,幽竹狀之以“不改”。
在形容黃鳥的時候,別出心裁地用了這個稀字,若是我輩寫到此,估計多會用啼之類的表聲音之詞。這一啼囀之類的詞似也無不妥,但若細細一較,便會發(fā)現(xiàn),這一聲音出現(xiàn),將打破了全詩的意境,那一聲鳥啼不再是天籟,而是噪音。
辛夷花盡,就是凋謝光了,若是用謝字,再接上杏花的飛,就會顯得畫面擁擠,且有些隔。而用這個盡字,不但意思更彰顯,且是一靜止的狀態(tài),與后面的飛字,形成了相對。
黃鳥和辛夷花是靜態(tài)的,杏花是動態(tài)的話,那不改清蔭的幽竹就是絕對的靜了。
前面的靜,依然是動著的靜,依然在隨著節(jié)候而變遷,唯有窗下的幽竹,一直保持本色。
這種以靜襯動,以動烘靜的手法,在錢起的筆下,已達到了爐火純青之地步。
四、詩在言外
一首寫得再美的詩,若讀至句號處時,你所表現(xiàn)的意已毫無保留,這都不是一首好詩。言盡詩盡,詩盡意盡,絕非詩之真髓。
辛夷花也好,杏花也罷,它們再美,也不過是紅塵中的一瞬,而我,更是其中的一個過客。心中始終有一塊凈土,保留了最純真時的初心。無論節(jié)候的變遷,無論歲月的流逝,始終初心不改。
幽竹,已非幽竹,而是作者自己的那份情感、那份意志。
寫景詩也好、詠物詩也罷。詩中的意象,不僅用來表現(xiàn)自然的美,更是用來表現(xiàn)自己的那個真我。
人貴直、詩貴曲。
其實,無論直與曲,詩詞更重在一個“真”字。寫詩,若是只是用文字去堆砌,坐在寶塔里,咬著筆尖,寫著風花雪夜,是很難感動人的。個人素來稟持,寫詩,不是文字的游戲,而是生命的傾注。
現(xiàn)在網(wǎng)壇上的不少詩作,毫無生命,扒下格律的外衣,早就一無所有。讓我們找回寫詩的初心,在真情創(chuàng)作的路上,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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