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承】過日子(散文)
在迎接祖國七十五周年華誕即將到來的日子里,我突然想到,國家的命運,與個人乃至家庭的命運是息息相關的。熱愛祖國,不是一句空話。踏實工作,不給國家添亂,勤勞節(jié)儉地過日子,也是熱愛國家的一種形態(tài)。
新中國在舊中國一片廢墟上建立起來。直到上世紀的七十年代,國家的科技水平及人民的生活狀況,依然不能盡如人意。一九七五年,初中畢業(yè)后,我當了生產隊的記工員。那時的圓珠筆芯,質量特別不好。我用力地在自己塑料鞋底上畫,筆跡清晰可見??傻搅思埳希P跡卻時有時無。為了記賬,有時我急得淚眼婆娑。算賬用的是算盤,盡管上學之前父親就教我打算盤,可實際運用上,依然時常出錯。每筆計算都要反復核對,斷不可有絲毫馬虎。
做記工員表面風光,實際上也很辛苦。一個生產隊,每天出工的社員要分若干個小組下田勞動。東湖(大田)、西湖、南湖、北湖基本上都有。夏收、秋收季節(jié),打麥場上也人聲鼎沸。每天兩至三遍地到有人勞動的地方記工,往返要走一二十里的路。因徒步往返于高低不平的土路上,崴腳而致鞋子破損的事偶有發(fā)生。塑料涼鞋,穿起來不夠舒適尚能忍受,鞋袢子或鞋底動輒斷裂,則讓人痛苦不已。
塑料涼鞋的普及,使得鄉(xiāng)下修涼鞋的生意活躍起來。鞋匠挑著擔子,前面是小火爐,后面是烙鐵、廢塑料皮、鐵刷子一類的東西。修鞋人一邊吆喝,一邊穿梭于市井間,形成了一道風景。修鞋的人,有巧手回天的本領。除了涼鞋外,誰家的塑料盆、塑料桶甚或是塑料凳子等損毀了,也能修理的完好如初。為了省那毛兒八分的錢,很多的人家都學會了修涼鞋。我的涼鞋子壞了,大都是母親修好的。在母親修鞋的時候,我會圍著母親看,時間久了,也便學會了修涼鞋。雖然修的不夠結實、不夠美觀,甚至也被烙鐵傷害過??墒?,做成一件有意義的事,痛苦且也快樂著。
下田干活,偶有戴著用白亮亮的麥秸稈編織的洋草帽的,那是一般“吃公家飯(有工作)”的人,或是手頭寬裕的人家。大部分的人,還是戴斗笠的。哥哥年齡小,力氣沒長全,下學回鄉(xiāng)勞動時,就加入了大隊組織的草編小組。編斗笠,編席子,編笎子……把這些東西賣給當?shù)氐氖召彶块T,增加了集體的收入。編織的活兒,是在“地屋子(地窖子)”里進行的。地屋子冬暖夏涼,人在里面舒服;地屋子里濕度大,便于存放竹篾子、高粱秸蔑子、柳條子、線繩子等。
為了換取稱鹽打油的錢,哥哥在學會編斗笠以后,工作之后的空閑時間,在家里也編織了一些斗笠,由家人拿到集市出售。后來,家人又編織了一些斗笠襯子,也拿到集市上,與斗笠一起出售。再加之其他收入,家庭生活就不顯得緊巴。
土地實行“旱改水”的時候,家里每年都能從生產隊分到數(shù)量不菲的稻草。此時,哥哥通過親戚關系,從六十里以外、很多人家做打草包生意的地方,買來了一臺“打包機”和一臺“打繩機”。并聘請技術嫻熟的人來家里指導。星期天,或放假的時候,我和弟弟兩人用打包機一天可編織十來個草包。除去成本,每天能賺取兩三塊錢。
打包機看上去如同織布機??膳c織布機不同的是,操作打包機,人的四肢都不能閑著,而要表現(xiàn)得連續(xù)不斷的“腳登手刨”狀。并且,精力上還要高度集中。不然的話,兩腳蹬踏板,雙手拿著稻草,一根一根地往梭子掛鉤上遞。稍有疏忽,手腳不夠協(xié)調的話,或者上下活動的耙頭會把梭子壓斷,或者梭子上的掛鉤會把編織草包的經繩刮斷。梭子或經繩斷掉了,或者換新的,或者像紡紗女工似的“接線頭”。機子工作時發(fā)出的、均勻的“呱噠,呱噠”聲,極讓人煩躁、發(fā)困。連續(xù)編織三兩個草包,人就覺得腰酸背痛,走起路來頭暈眼花。可是,為了家庭用度,辛苦一點也要堅持。
記得有一次,我用獨輪車推了三十多個草包去供銷社出售。好不容易迎著呼嘯的東北風,到銷售點賣了十來元錢??煞祷貢r,卻因穿越街道上涌動的人流,而致身上的十幾元錢不翼而飛。父親說:“街坊鄰居,出門在外的,哪有不招小偷的?窮極了,人就學壞。以后大家的日子都好了,小偷便會消失了。再說,破財免災,花錢買教訓、長見識,也不是什么壞事?!?br />
家鄉(xiāng)的人是吃煎餅的。做煎餅,首先一家人要抱著如同杠桿般的磨棍,圍著石磨一圈一圈地磨煎餅“糊子”。石磨有默默無聞的品格,有“神農嘗百草”的肚量。用山芋干摻雜著野菜也好,用五谷雜糧也罷,無論把什么樣的東西放入“磨眼”里,它都能磨出細細的、粘稠的、油亮亮的糊子來。
做粉絲的第一道工序,是把新鮮的山芋,洗凈剁碎后放在石磨里磨成糊子。然后,再把磨出來的糊子,用紗布做成的“吊包(懸掛起來的包布)”,一遍一遍地將淀粉過濾出來。待淀粉在水中沉淀,并取出曬干以后,加入白礬,通過打芡、漏粉、蒸煮等程序,就可以做出粉條子。
一百斤山芋能做十斤粉條,十斤粉條賣的錢,可以換更多的山芋。另外,剩余的粉渣既可以喂豬,也可以賣錢。青黃不接的時候,還可以泡碎摻雜在雜糧里磨成煎餅糊子。摻雜著粉渣的山芋干煎餅真難吃,甜甜的、澀澀的。反胃的時候,嗓子眼里辣辣的、酸酸的。盡管吃粉渣的日子,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可刻在我心里的印記,卻永遠是難以磨滅的。
家家圍著“磨道”轉,可忙壞了鄉(xiāng)下“鍛磨(修磨,使其磨齒鋒利)”的人。石磨用久了,磨齒會變得平滑,變得不再鋒利。推動起來,費力、費時。莊戶人講究禮節(jié),請鍛磨先生鍛磨,好酒好菜招待不說,還要破費三五毛錢的人工費。生活也是太苦了,個別的人家,請人鍛磨花的那點錢,心里也疼得不行。在這種情況下,父親去集市上買了鍛磨工具,先用自家的石磨作試驗,結果試驗成功了。從那以后,左鄰右舍的磨,大都是父親免費給“鍛”的。
“藝不壓身”。手藝是一門藝術,是一種文化傳承。會手藝的人,被鄉(xiāng)人尊稱為師傅,或先生。難怪在我居住不遠的地方,供奉著兩處女媧補天的塑像。從某種意義上說,女媧是神,也是手藝人。因為她能把天上的洞口補上,拯救蒼生。所以,直到今天,人們還都虔誠地供奉她。
不畏艱難地用自己的才能、技藝創(chuàng)造財富,達到勤儉持家、過好日子的目的,是國人骨子里固有的傳統(tǒng)美德,是立國立家的根與魂。
改革開放后,因年愈花甲的母親挪著小腳在田野里和父親一起勞作,因挪著小腳從陡峭的水塘里向上挑水,幫父親做草紙,我們的日子便真真切切的好起來。父母親賺的錢,不僅培養(yǎng)我通過高考跳出了農門,還花錢給我買了一塊手表。莊戶人戴手表,是做夢也難以想象的事。
我工作的時候,為單位記賬、算賬用的是電腦,算盤成了閑置物。劣質的塑料涼鞋及手工制作粉絲的現(xiàn)象,早已不復存在。就連做煎餅用的石磨、鏊子等,也被效率極高的“煎餅機”所取代。
前段時間回老家做客,農民姨哥的行頭真氣派:穿皮鞋、打領帶,頭發(fā)梳的亮光光。一同來做客的堂弟說:“姨哥承包了一百多畝地,耕種收割全程機械化。身不動膀不搖的,一年十幾、二十萬塊錢就到手了?!币谈缁靥玫苷f:“你鄉(xiāng)下住別墅,城里有樓房,出門有小轎車,我還沒你混的好呢!”
回來的路上,我依然想著姨哥。姨哥小時候與我一塊上學,他家里兄弟姊妹多,作為家中長子,上完初中就回鄉(xiāng)勞動了。為貼補家用,勞動空閑時間,他走街串巷修過涼鞋,賣過草紙,還上山倒賣過石料……隨著這些生意的凋敝,他又從沒條件種地的農戶手里流轉了土地,成為了小有名氣的種田大戶。
回憶著姨哥的一生,我仿佛看到了淳樸善良的鄉(xiāng)親父老,在淮海戰(zhàn)役中,奮不顧身支援前線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他們發(fā)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王杰精神,在希望的田野里,在為實現(xiàn)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的新征程上,勇毅前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