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秋九月，秋風送爽。肆虐了一個夏天的酷暑終于消停了，這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日子，天氣不冷不熱，短袖依然在身。吳國棟獨自坐在廣場的花壇上，金風襲來，沁人心脾。遠處籃球場的熱鬧氛圍依稀可見，這真是打籃球的好日子。然而平常那個籃球場上的明星卻坐在遠處的花壇上獨自一人喝著悶酒，他關掉手機，想與這個世界絕緣。
　　 此刻唯有酒精可以麻醉他那黯淡的心情。他一罐接一罐地喝完一提子啤酒，酒沒有了就在那里抽煙。漸漸的，夜市上的人越來越少，看來時候應該不早了，他只好打開手機看看時間，一看十點了，確實該回去了。他一個人踉踉蹌蹌回到了出租屋里，無聊躺在床上刷手機，忽然發(fā)現(xiàn)十幾個未接電話，一點開都是他的好友梁海龍打來的。但他沒有給他回電話，他已經(jīng)好久不聯(lián)系他了，他感覺到他們已經(jīng)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狗和狼怎配做好友。
　　 他們兩個原本是高中同學兼死黨，梁海龍的父母在縣城開了幾家專賣店，收入頗豐，一畢業(yè)家里就給買了房，買了車，對象是個官二代，可以說是妥妥的人生贏家。吳國棟的父母都是農(nóng)民，但是他很爭氣，高考成績超一本線二十分，兩年前畢業(yè)于本省的一所財經(jīng)大學。梁海龍當初上的是二本，從學習成績看，他遠不如吳國棟。但是他們兩個卻是高中時候最好的朋友，那個時候吳國棟朝氣蓬勃，躊躇滿志，從來不因為出身感到自卑。他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改變命運。
　　 而如今現(xiàn)實卻將他打倒在地，社會給了他狠狠一擊。兩年前大學剛畢業(yè)，吳國棟選擇考公務員這條路，由于他頗有天賦，很順利便考上了本地縣城的事業(yè)編，進的單位也是非常好。那個時候他頗感春風得意，對未來充滿信心。他堅信只要努力將來一定有好前途。也是這個時候他的“桃花”送上門了，對方是個音樂老師，在本地一所小學任教。那女孩名叫孟雨欣，一聽就是有詩意的名字。女孩個頭不是很高，粗略估計不到165，長得小巧精致，皮膚白皙，說起話來軟軟糯糯，頗有江南女子的小家碧玉感。而吳國棟182的個頭，壯碩的身材，協(xié)調(diào)的比例，再加上籃球打得好，不知迷倒了多少異性。
　　 當初是那個女孩追的他，當愛情主動找上門的時候，他沒有猶豫。他欣賞她的直接大膽，雖然個子不高，但小巧玲瓏、長相清秀，而且很會撒嬌示弱，容易激發(fā)男人的保護欲，換作任何男人都招架不住。
　　 就這樣他們度過了兩年甜蜜的熱戀期，等到談婚論嫁的時候那個女孩卻反悔了。給出的理由是父母不同意，對方提分手的時候，他的心涼了。他曾試圖挽回最終徒勞無功，后來她向他攤牌了，她通過他的好友梁海龍告訴他，自己的父母都是教師，老了有退休金，不需要她來養(yǎng)老。而他的父母都是農(nóng)民，老了就是負擔，她真和他結了婚，到時候還得養(yǎng)他父母，到時候經(jīng)濟壓力會很大，她的父母可能還得被迫接濟他們小兩口。就等于拿自己父母的退休金養(yǎng)他的父母。她說她不想害她父母。她的好朋友嫁得都挺好，家里都給買了車房，還是寶馬奧迪那種，而他的父母連首付不一定拿的出來，到時候自己跟別人差距太大，都不好意思在一起聊天了。
　　 （二）
　　 當吳國棟得知這一切的時候，感覺到天都塌了，這個一米八二的漢子瞬間覺得兩手空空、渾身無力。曾經(jīng)的他驕傲自豪，還記得第一次走進單位的大門，他還想起了那句“春風得意馬蹄急”，到如今只能是“吞聲躑躅不敢言”。理想是美好的，現(xiàn)實是殘酷的，做了兩年甜美的夢以后，赤裸裸的現(xiàn)實將他擊倒在地，他毫無還手之力。
　　 很快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睡著了。直到第二天九點鐘還沒醒來，母親的一個電話將他驚醒了。在電話里，母親告訴他首付幫他湊齊了，家里出了八萬，兩個姐姐出了六萬，準備十四萬，讓他跟他好朋友海龍一起去看看房子，讓人給參考參考。他卻冷冷地答道：“我說過多少次不想買房子，現(xiàn)在不想結婚。我想憑自己能力，能買上就買，能結婚就結。我不想拖累任何人了，您們都那么老了，我姐都出嫁了，你咋好意思讓她們出錢。咱窮咱得要臉，別讓人家看不起?！?br />　　 母親勸慰道：“你放心，我跟你爸還能干。跟你姐講好了，那錢是借的，不是讓她們給的，你姐夫也同意。六萬塊錢最多三年就還清了。咱該結婚還是得結婚，分手了繼續(xù)找，有啥大不了的？”
　　 吳國棟隨便嗯了一聲便掛斷電話，坐在那里繼續(xù)抽煙。忽然海龍給他發(fā)了個微信，問他下午有沒有時間，要帶他看房子。他說不想去，他說不去也行，晚上一起吃個飯，好久沒聚了。架不住他的熱情邀請，他答應一起出來。
　　 下午梁海龍開車來接他，看完房子便在一個飯館里坐下，吳國棟繼續(xù)抽煙，問道：“記得你這個時候都是陪你女朋友，今天怎么沒見她？”
　　 “她跟閨蜜旅游去了！”對方答道。
　　 “你沒去嗎？看她平時恨不得粘你身上，這回去旅游都沒拉上你？”國棟問道。
　　 “我騙她說單位有事，好不容易自由一次。男人之間也得多聚聚，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才真叫快活。跟女人在一起，就是不停過節(jié)，今天情人節(jié)，明天520，后天七夕節(jié)，大后天圣誕節(jié)。搞不好她們還要過兒童節(jié)，不知是誰又發(fā)明了秋天的第一杯奶茶。你哪點做不到她們就懷疑你不愛她了，說你不浪漫了。真他娘的累！男人在一起，只要喝喝酒，吹吹牛逼就行了！”海龍笑著說道。
　　 吳國棟也跟著笑了，兩個人吃完飯即將分別的時候，海龍忽然想起了什么，對吳國棟說道：“對了，有件事拜托你幫忙，你到我家來一趟。”
　　 吳國棟跟著去了他家，看到桌子上放著幾個透明的缸，里面盛著剩余的腌菜，有兩個缸里裝的是幾個腌大蒜和醬豆子。他好奇問道：“你那么喜歡吃腌菜？”
　　 “哦，那都是我爸吃的。上次你給的蒜瓣子和醬豆還剩那么一點。我爸就喜歡吃你給的東西。上次還說找你再要點，我都不好意思了?！焙｝埓鸬?。
　　 “你爸好歹也是千萬富翁，山珍海味應該沒少吃，咋偏偏迷上腌菜了？”國棟不解。
　　 “我爸說掙再多錢自己也是個農(nóng)村人，就喜歡吃農(nóng)村土特產(chǎn)。說他是農(nóng)村的腌菜和大饃養(yǎng)大的，看見那些土特產(chǎn)特別親切。年齡越大越懷念以前，動不動就要憶苦思甜。”海龍笑著說道。
　　 “大叔真有意思，搞不得我都不好意思不給他帶蒜瓣子和醬豆子了！”國棟說道。
　　 “往上數(shù)幾代，誰不是農(nóng)村人？別看不起農(nóng)村人。我爸從小就這樣教育我?！焙｝堈f道，國棟跟著冷笑幾聲，不再言語。
　　 這時海龍拿來一個大盒子交給國棟，道：“你是城南鎮(zhèn)的。你們城南小學有個叫劉長庚的老教師，你應該能找到他。幫我把這些東西交給他，這是我的一個朋友聽說我有同學是城南鎮(zhèn)的，拜托我?guī)兔λ瓦^去。我就拜托你了，什么時候回老家順便帶過去就行了，多謝了！”
　　 吳國棟敲了敲腦袋，想了想，自己小學時候確實有個叫劉長庚的老師，那老師估計也該退休了。他很爽快地答應了。
　　 （三）
　　 過了一周，吳國棟回了老家。打聽到那位叫劉長庚的老師的住處，把東西親手交給了他，劉老師把他請進屋，給他倒了一杯茶。當他的面把東西拆開了，里面是一個大相框和一封信。劉老師讀著信眼睛濕潤了，吳國棟緊張地看著他，他擦了擦眼淚，又立馬微笑著說道：“謝謝你，小伙子！今晚在我這吃飯吧，我親自下廚?！?br />　　 “不了，劉老師，沒事的！我朋友托我來的，應該的！”吳國棟婉拒道。
　　 “我一個人太孤獨，我老伴兒給我女兒帶孩子去了，你就當陪我吃吧！”對方繼續(xù)邀請道。
　　 吳國棟不好意思拒絕，點頭答應了。
　　 吳老師又給他倒了一杯茶，說道：“這是我初戀女友的遺像，她一個月前去世了，死前吩咐她的家人一定要把東西送給我?！?br />　　 “初戀女友，你們沒有在一起？”吳國棟問道。
　　 吳老師娓娓道來：“她是我的初戀女友！我初中畢業(yè)頭一年沒考上大專，我舅舅資助我去縣城復讀了一年。我們倆一個班，那天放學所有人都回了家，我還在努力學習。我看到她縮在一個角落里哭，好奇問她怎么回事？她說她爺爺奶奶都死了，從此以后她就無依無靠了。原來她父母工作忙，平時都是爺爺奶奶照顧她。兩年前奶奶去世，最近爺爺也去世了。那天我安慰她很久，后來我們一起走出教室，我順路送她回家，路過我的出租屋。她好奇進去坐了一下，我給她煮了一碗面條，她直夸好吃。從那以后她一有心事就會找我訴說，每當她心情不好只要吃一碗我做的面心情就好了！呵呵……”
　　 “那后來呢？”吳國棟問道。
　　 “后來我們倆考上同一所師專，談了長達五年的戀愛。畢業(yè)后她靠父母的關系分到了縣城，我分到了鄉(xiāng)下。那個時候我們還經(jīng)常聯(lián)系，有一天她讓我去她家見父母，我也去了。她父母提出要托關系把工作給我調(diào)到縣城，要我倒插門，給我們買房子，有了孩子他們幫忙帶。但我猶豫了，我父母就我一個兒子。我要是倒插門，誰來照看他們？但是愛情的力量是巨大的，我回家跟我母親商量了一下，母親卻說道上門女婿不好當，兩家差距大，往后問題多。更何況我受了我舅舅不少幫助，舅舅有意把她的養(yǎng)女許配給我，親上加親。做人不能沒良心！我在母親的勸說下狠下心來提出分手。之后舅舅幫我把工作調(diào)到了老家。這個時候她哭著跑到了我的單位說要跟我一起留在鄉(xiāng)下，后來她的父母把她帶走了。我們從此斷了聯(lián)系。”
　　 看他不停地說，吳國棟提醒他喝點水，他喝了口水繼續(xù)說道：“大概十年后吧，我孩子都上小學了。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一封信，信是寄到學校的，是她寫來的。她說她做了將近一年的心理斗爭，還是決定給我寫信。原來一年前她的丈夫去世了，是酗酒導致的酒精中毒。當年她在父母的安排下跟一個干部的兒子結婚了，婚后才發(fā)現(xiàn)對方性格很不好，兩個人沒有共同語言，婚后生活并不幸福。她的丈夫愛喝酒，因為這不知吵了多少架，她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淚。直到后來丈夫酒精中毒猝死。她現(xiàn)在一個人帶著個兒子艱難度日，她不知道該跟誰訴說，最終還是想到了我?！?br />　　 劉老師嘆了口氣，繼續(xù)講道：“之后的兩年我們一直互相通信，我不停安慰她。她也重拾起生活的勇氣。直到有一天我妻子去辦公室找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我藏在抽屜里的那些秘密。她回去跟我大吵一架，我意識到家庭的責任，不得不跟她斷了書信往來。又過了十好幾年，我去縣城開會，無意間在一個休閑廣場上跟她偶遇了。那個時候我們倆都長出白頭發(fā)了，我們還是一眼認出了彼此，這大概就是緣分吧！她告訴我她目前過得還好，兒子大學畢業(yè)了，考上了本縣的公務員。我原本以為她的人生會就此安定下來。誰想她那么早就走了，才剛剛六十左右?！?br />　　 劉老師又嘆了口氣后陷入了沉思，吳國棟沉浸在他的故事里幾乎忘記了一切。還是劉老師率先打破了平靜，站起來說道：“你在這坐一會，我去買菜去?！闭f罷起身出門，吳國棟也悄悄走出屋子，來到學校的花園里。他不自覺回憶起小學時候的生活，回味了一把那個時候的純真無邪、無憂無慮。如今的社會赤裸裸的現(xiàn)實，可是能有什么辦法呢？
　　 愛情真的存在嗎？劉老師的故事仿佛證明了它的存在，但它并不屬于所有人。在如今這個紙醉金迷的社會，愛情二字很多時候是金錢的俘虜，是欲望的遮羞布。但是這又能怪誰呢？我們都被裹挾在時代的大潮里被迫隨波逐流，毫無反抗的余地。所以不要責怪任何人，不要怪罪別人拋棄自己，她也只是時代的浪潮里裹挾著的一粒小小的沙子，事實上我們都是如此。
　　 （四）
　　 過了幾個月，家里人還是給吳國棟付了首付，買了房。緊接著又開始催他去相親，他并沒有多少熱情，只是覺得房奴的人生即將開始。房貸的壓力、養(yǎng)家糊口的壓力都在悄無聲息中壓到他的肩上。最終在家人的安排下他跟一個女孩見面了，女孩父母也是農(nóng)民，現(xiàn)在是一所公立幼兒園在編老師。
　　 這個女孩個頭很高，大概170左右，雖然沒有前女友的甜美可愛，但總體比較耐看。女孩說話很實在，氣質(zhì)很樸素，不像前女友那般軟糯粘人，但給人感覺很可靠。吳國棟決定先聊聊看，但他還是很猶豫，對婚姻愛情他早就耗盡了最后一點熱情。那天他撥通了梁海龍的電話，他告訴他道：“有個差不多就行了，人好才是最重要的。成家立業(yè)是每個男人的必經(jīng)之路。生活到最后都是白開水，寡淡無味。剛談戀愛的時候都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時間久了總想一個人清凈清凈！愛情不愛情，越來越覺得無趣?？赡苌畋緛砭褪沁@樣的吧！身邊那些結過婚的，在一起不吵架就不錯了，真正那種特別相愛的我還沒見到。”
　　 聽了好朋友這番話，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很快他跟那個女孩訂了婚，一年之后他拿出所有積蓄把新房裝修一遍后便結了婚。
　　 婚后一年，他們有了孩子，孩子放在鄉(xiāng)下老家，由母親幫忙照看，兩個姐姐也時常來幫忙。一家人其樂融融，日子倒也說得過去。后來孩子到了上學的年紀，妻子把工作調(diào)到了縣城，一家三口算是在城里正式定居。
　　 農(nóng)村大學生通過努力學習實現(xiàn)階層的跨越并不容易，但生活本來的樣子就是艱辛與坎坷。老家的父母還在拼命努力著，他們勞苦一生無非就是希望他們的子女擺脫像他們一樣的命運。他們經(jīng)常給城里兒子一家提供一些土特產(chǎn)，像米面油菜之類的。他們沒有像某些人預料的那樣成為子女的負擔，他們也是盡最大可能為兒女付出。城里人有城里人的努力方式，農(nóng)村人有農(nóng)村人的努力方式。每一個認真生活的人都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