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一縷陽光(散文)
誰能想得到,出了醫(yī)院的門,才兩個月的光景,又住院了,還是同一家醫(yī)院,只是換了一個科室而已喲!
我不是病人,也得坐在病房里。面對著一個病房里容納著的三個病人,情緒被“病”的氛圍包裹著,心情便無法開朗。
一縷陽光,在我萎靡的時候,透過玻璃,冉冉而來,給我活力,給我希望。
陽光很溫柔,很透明。讓前排病房的墻壁,呈現(xiàn)出了白白的底色。我們的病房,也被映襯得亮亮的,暖暖的,卻又沒有灼熱的感覺,根本不像是盛夏三伏天應該有的模樣。
陽光很嫵媚,很動人。我沐浴在陽光里,心靈上似乎有了一絲慰藉,情感上似乎也獲取了一絲依戀,便踏實了許多。
一縷陽光,一片藍天,蕓蕓眾生,為什么她總是生病呢?
她出生時,趕上了“三年自然災害”,缺衣少食是那個時期的一個劫難。能夠活下來,能夠成長起來,已然是一件不簡單的事情了。
兩三歲的時候,一位哥哥帶她去外婆家。外婆家門前的場地,是生產(chǎn)隊的草垛場,一連堆了十好幾個草垛。這些草垛可不簡單,是十幾頭牛一個冬季的食物。草垛堆得整齊結(jié)實,單憑手扯是扯不動的,需要用切草刀,從草垛的頂端向下,直線地切割才可以。草垛被切割過的一側(cè),像山崖的峭壁,光滑而險峻。草垛的底下,切割得不一定徹底,會落下許多浮草。貓兒狗兒,雞呀鴨呀什么的,都喜歡在這里嬉戲玩耍。沒人管的小孩子們,也不會放棄這最柔軟最富有情趣的地方。
哥快十歲了,說懂事便懂事,說不懂事吧,還真的……哥要去參加一場“戰(zhàn)斗”,不能受她拖累,便將她“安置”在這片柔軟的草窩里,還一再叮囑道:“在這兒待著,哪都別去。丟了,我可不管!”
哥跑了,跑進了“鋒火連天”的“戰(zhàn)場”。這“戰(zhàn)場”不遠,就是草垛的上面。敵人要進攻了,“解放軍”早已嚴陣以待。敵人一露頭,刀叉長矛像狂風暴雨似的廝殺過去。霎時間,風云滾滾,天塌地陷,連人帶武器一齊從“戰(zhàn)場”上消失了。
原來,高大的草垛塌了,草全都倒向被刀切割過的“峭壁”一側(cè)。敵我雙方,無論什么人,全都淹沒在干枯的稻草之中。但是,他們憑借著自身的武功,三爬兩爬,全都爬了出來,即便嚇個不輕,也都毫發(fā)無損,至多也就是折騰得滿身是汗,滿頭是草而已。
哥喲,看到草垛塌了,便想起妹妹。他大叫道:“快!快!我妹妹在草垛里!”
原本是戰(zhàn)爭的兩撥人馬,立即成了救人的生力軍。問題是,草垛塌了,方位便亂了。原先待人的地方,已經(jīng)被亂草覆蓋,想要找人,談何容易!
有人提議:“用草叉子叉吧,草叉完了,人不就露出來了?!?br />
“不行!”立即有人反對:“草叉是鐵的,叉了草,也能傷了人呀?!?br />
又有人說:“那就人抓,人抱!一塊一塊地清理,只要人沒走,就一定能找到。”
終于,在抱光了草的一個區(qū)域里,找到了她。
這個地方,就是“峭壁”的底下,與地面呈90度的角,塌下來的草未能填滿,留下了一定的空間。有空間,就有空氣。有空氣,人就能活。這個空間正在不斷地受到擠壓,空氣已然稀薄,無法滿足一個人的需要。她被救出時,口眼鼻耳朵皆已出血,人處于昏迷狀態(tài),經(jīng)極力搶救,這才撿了一條命。
病根便落下了,厭食、怕光、渾身無力,直至長大成人了,身體也總是病病懨懨的。
我們組成家庭,有了孩子,身體狀態(tài)有所好轉(zhuǎn),也還是瘦得出奇,吃什么都不能增加營養(yǎng),似乎天生就是個林妹妹。
人到中年,生活的壓力有所減輕,兒子的學習、工作也都是按部就班地踏上了他自己的征程。按說,心境應該很好,身體得向好的一面發(fā)展。殊不知,倒弄得滿身是病了。起先,肺上長結(jié)節(jié),乳腺長結(jié)節(jié),肝臟長結(jié)節(jié);接著,患了腦梗,血脂升高,血管壓迫神經(jīng),都有癡呆的跡象了;再后來,心臟血管堵塞,成了冠心病。人就是一臺機器,只要某一個部件出現(xiàn)故障,即便維修好了,也一定會影響到其他的部件,甚至整個系統(tǒng)。疾病一旦上身了,整個機器的運轉(zhuǎn),就會受到嚴重的影響,自然……
我的工作較忙,脾氣還很壞。在外面,事業(yè)做得有條不紊。在家里,則是個甩手掌柜,啥也不管,動不動還發(fā)毛。她也有工作要做,既要顧家、顧孩子,還要處理好外面的事業(yè),著實不容易。問題是,我在外面受到了一些不公正的待遇,無處可以申訴時,心情便極度郁悶。時不時地,甚至無中生有地要找人發(fā)泄。很多時候,她便成了我的發(fā)泄對象。她不是木頭,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在我面前,所能表達的,只有承受,只有默默無聞。
如今,兒子有了自己的生活空間,與我們成了兩個家庭。兩個寶貝孫子,即便與我們親密無間,依然與爸爸媽媽是一個小團體。我們的生活是獨立的,也是孤單的,生活的情趣與活力,還得我們自己去創(chuàng)造。
我們還能做些什么呢?幸好,我們兩人都有自己的愛好。她喜愛唱京劇,喜歡書法,完成老年大學老師布置的事業(yè),成為日常生活的全部。我自年少時便喜愛文學,追求奮斗了幾十年,沒能成名成家,卻也有了很多自我陶醉與欣賞的收獲。
這樣的生活方式,平淡得如同一碗白開水,卻也令人愜意舒暢。豈料,身體上的那些個疾呀患呀什么的,總是蠢蠢欲動,居危而不思安,鬧騰到了一定的程度……
醫(yī)院的檔次很高,盡管是盛夏,病房里也保持著適宜的溫度。無論是患者、陪護的家屬,還是醫(yī)護人員,都生活在一個如同世外的桃源里。
我用輪椅推著她,這個樓那個樓的做著各種檢查;大部分時間,則是在病床前,或站,或坐,呆呆愣愣地,只干一件事,就是瞅著吊瓶里的水還有多少,到快要沒了的時候,就摁鈴叫護士。
在醫(yī)院里,吃飯的事兒有點傷腦筋。醫(yī)院的食堂,就在病房邊上的另一棟樓上,即便很近,卻也要上上下下地跑。我可以去買來,在病房里吃便可以了。她卻不樂意這么辦,非要自己去選。說我不會買,盡干浪費的事兒。領著她上下樓,真的是……盡管有十幾部電梯,人實在太多,無論是上還是下,都會急得人心煩意亂。好不容易擠進了電梯,又是人挨著人,大有密不透風的感覺。任何一個人呼出一口氣,都能吹得其他人要暈了。最難受的是,一層一層地停,只見人進不見人出。都報警了,進不了了,還挨著門往里擠呢。
她躺在病床上,眼睛瞅著吊瓶里慢慢滴落的藥水。忽然間冒出一句話:“我這病,就是讓你給氣的!”
“什么?”我有些懵,卻又無話可回。
是我氣的嗎?每次看醫(yī)生,醫(yī)生都會說上一句:“要保持心情愉快,不要生氣,就不易犯病。”
幾十年來,生活中總有些磕磕碰碰,總是讓她處于忍耐接受的狀態(tài)之中,心情自然好不起來。難道……
臨近中午時分,陽光更加明媚,盡管病房里的每個床位都有一層簾子罩著,光線依舊充足,整個病房很是亮堂。
她的神情淡淡的,定定的,穩(wěn)穩(wěn)的,像是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我的心情卻很復雜,說不上是愉快還是憂愁。
一縷陽光,依舊鎖定著我的身心,一股暖意,一種興奮……既無法激動,也沒有寂寞。
?2024年7月22日寫于合肥某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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