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五點多鐘，從菜市場回來，翟老太高興壞了。
　　 原因是她在農(nóng)貿(mào)市場以平時不到一半的價錢，買了5斤看著還挺不錯的橙子。
　　 回家后，她高興得老臉像盛開的一朵菊花，嘴巴就是那花心兒。退休十幾年的生活波瀾不驚，她不打牌，也不跳舞，除了和幾個老姐妹逛逛街，就是在屋里做家務(w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興奮了。她一邊眉飛色舞給丈夫炫耀自己的精明，一邊講述著自己是怎樣不辭辛苦，經(jīng)過千挑萬選，多家對比才買到市場上最便宜、外表光亮、個頭也不算小的橙子。由于過于興奮，連語速也比平時快了許多。占了便宜后，她興沖沖把橙子從塑料袋里一個一個拿出來，擺在桌子上，接著繼續(xù)給丈夫講著菜市場的熱鬧情景?？粗茸咏瘘S發(fā)亮的外表，都不太圓，一頭大一頭小，個個都有點像寶葫蘆，甚至有點像丑橘。她想著，要是像丑橘那就更好了，丑橘雖然有點丑，可水分大，酸甜、更好吃。
　　 順手拿起一個，剛一剝開，翟老太就看到橙子皮很厚，瓤緊緊地縮成一團，比較干、有點癟、還有點硬，顏色發(fā)白，筋瓤分離，掰下一瓣瓤，覺得掐不出多少水分，放到嘴里嚼幾下，感覺橙味也不濃郁，干巴巴的，沒有甜味，只剩下了酸味。她心里嘀咕著“便宜沒好貨，恐怕是上當(dāng)了”。看著蒼白的瓤，她又掰下來一瓣，嘗了嘗，果然沒多少水分，還透著一股子苦味兒，她趕緊吐掉，去漱了口。接著又剝開第二個，第三個……十幾個橙子被她一股腦兒剝光了，全都一個味兒，沒有一個能吃的。在丈夫面前，翟老太臉憋得通紅，一下子氣冒了。本來想占點便宜，這下卻“偷雞不成蝕把米”，被坑了！在丈夫的取笑戲謔聲中，她覺得丟了半輩子的老臉，越想越氣，晚上躺在床上，想了一千個給自己討回個說法的方法，結(jié)果害得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早上起來，感覺頭有點昏昏沉沉，頭昏腦漲的。像這種情況，一般她是會再睡個回籠覺的，可今天，她要去找那個小販算賬！想到這里，一骨碌爬起來準備去菜市場。
　　 翟老太退休前是一家大型國有企業(yè)的會計。做了30幾年的會計，經(jīng)過歲月的歷練，翟老太磨練得十分精明、果敢，連身材也隨著她的精明變得越來越瘦，依她這個年紀，不算是苗條，是干柴、有點像皮包骨。別人勸她去醫(yī)院查查，結(jié)果是血壓血糖都正常，沒什么大毛病，就是瘦，醫(yī)生夸贊她“有錢難買老來瘦”。
　　 翟老太是個很有原則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絕對不能吃虧，但也不會隨便去占別人的便宜。誰要是讓她吃了虧，依她的精明，是萬萬不能的，絕對會千方百計討回個說法，把損失撈回來。所以，沒退休前，她在廠里絕對是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精，從沒有在經(jīng)濟上受過任何損失。
　　 雖然很精明，但是她也不是那種隨便愛占便宜的人，還非常熱情善良，在親朋的眼里，她，甚至是公正無私的化身，就是那種周圍誰有了矛盾都會找她化解的人。
　　 55歲退休后，她對自己的一生作了總結(jié)：為人正直、熱情、善良，公正無私，愛憎分明！她有時候感覺自己做了一輩子的會計有點大材小用，應(yīng)該去做法官什么的會更合適些。
　　 第二天早上，翟老太把昨天的爛橙子都收拾到塑料袋里提著，準備去菜市場討說法時，可一下子又想不起來昨天賣橙子老板的相貌。當(dāng)時匆匆忙忙光顧著挑揀果子，根本沒在意攤主的長相，只記得好像是個30來歲年輕小伙，操著陜西方言，把自己的叫賣聲錄好音，用一個大喇叭放在駕駛室里一遍又一遍地吆喝著“賣橙子嘞，賣橙子嘞！橙子便宜了，10元5斤！10元5斤！甜滴很！甜滴很！”一輛“三蹦子”裝著的橙子，還剩了大半車。每個果子都用白色紙袋子套著，大概是在樹上為了防蟲、防打藥時套的袋子。這會兒看起來仿佛像個個單獨套了網(wǎng)套，看著挺高大上的樣子。再看看車的一角還有幾個剝開讓顧客試吃的，有幾個嘗過的都說好。
　　 “三蹦子”周圍圍的顧客越來越多，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擁擠著，一張張白花花的手紛紛伸向車廂里一大堆同樣白花花套袋的橙子，像小雞啄米似地正在喧鬧、哄搶。人們把紙袋子“沙沙沙”地扯下來，露出金黃的果子，隨之橙子的香味兒也淡淡散發(fā)出來。大部分人是只要看著不壞，順手就扔進塑料袋子里。也有個別人專挑大個的，扯下一個又一個紙袋，大的裝塑料袋，小的胡亂扔著，招來別人的白眼。有人不停地在評價著、有人在品嘗，也有的一邊挑一邊把不好的果子扔到別處；有的挑好了去攤主那過秤、掃碼，也有年紀大的給現(xiàn)金的，不多，大部分是掃碼。
　　 “微信到賬10元！”“微信到賬5元！”“支付寶到賬10元！”“微信到賬20元！”……攤主滿心歡喜招呼著源源不斷涌來的顧客，手里拿著一小沓半新不舊的現(xiàn)金，笑盈盈時不時操著濃重的方言吆喝兩聲“10元5斤！10元5斤！趕快買嘞，馬上就木有嘞！”他的吆喝聲和喇叭傳出來的錄音相互映襯著，加上顧客的吵嚷聲好不熱鬧。
　　 翟老太聽到10元5斤，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看顧客手里去掉紙袋子、扔進塑料袋的果子，果皮新鮮，個頭也不小。像這樣的品相在平時少說也得5元1斤，現(xiàn)在卻是平時價錢的一半不到！看到這里，翟老太二話沒說，扭動著干癟的身體從人縫中使勁兒擠過去，伸手從旁邊麻利抽出個塑料袋開始揀。一個、兩個、三個……她像別人一樣，一邊挑一邊剝掉橙子上包著的紙袋往塑料袋子里扔。脫了“衣服”的橙子外表金黃發(fā)亮，不比平時賣的5元一斤的差。等她揀夠了，環(huán)視四周，顧客瘋搶一陣后已經(jīng)走掉大半，車里的橙子也下去了不少，地上剝掉的紙袋子，圍著“三蹦子”的四周厚厚地鋪了一層、白花花的一大片，像秋天的落葉一樣踩上去軟綿綿的。
　　 她還記得當(dāng)時賣橙子的位置在市場的左邊，中間靠后一點，其他記不清楚了，畢竟60多歲的人了。翟老太努力想象著，但是沒有證據(jù)憑什么討回說法？！她頓時泄了氣，渾身發(fā)軟。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她努力地想著奪回損失的辦法：是直接憑著模糊的印象去市場上一個一個水果攤?cè)フ遥窟€是向和她一樣買了同一家果子的熟人那打聽？要知道昨天剛往回走的時候，她看到小區(qū)的老張也買了，當(dāng)時他們還打了招呼。這樣的話，要是對方問她想干什么，回答起來是不是有點尷尬？要知道如果買東西上當(dāng)了，大部分人是不會為了十塊八塊的食品再去找賣家的。還是……她不知所措，又咽不下這口氣。
　　 突然，電話響了，是妹妹有事打過來的，掛了電話，她忽然有了靈感。昨天不是用微信付的款嗎？手機付款都是有記錄的。想到這里，她來了精神。打開微信付款賬單記錄，她看到昨天下午4點15分，10元錢是付給一個叫“劉強”的水果商戶。這下好了，不僅商戶找到，連名字都有了，去市場找起來就方便多了。
　　 翟老太再次興奮起來，早飯也顧不上吃，大概收拾了一下拉上自己的拉桿車就往菜市場走去。
　　 初春的早上9多點鐘，陽光明媚，草木萌發(fā)，天也不太冷，一路上有幾只喜鵲時不時在林蔭道的松樹上飛來飛去，跳上跳下，襯著翟老太的心情格外得好。步履輕快地拉著拉桿車，好像馬上就能討回受騙的10元錢一樣，她甚至哼起了古老的小調(diào)。
　　 到了菜市場，熱鬧勁還和昨天差不多，叫賣聲、搞價聲、嬉笑聲、打招呼聲……聲聲入耳；燒烤味、調(diào)料味、水果味、蔬菜味……味味撲鼻；金黃色、火紅色、翠綠色、雪白色……色色盈人！各種賣熟食、肉食，瓜果蔬菜，琳瑯滿目，還有跑來跑去打鬧的孩子，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翟老太顧不上欣賞攤位上的商品，努力睜著混濁的眼睛四處掃視，著重打量開“三蹦子”賣水果的?？墒袌錾线@種人太多了，一輛接一輛的“三蹦子”在市場的后半部分一字排開，年輕小伙開這種車賣水果的也不少。
　　 翟老太從西頭走到東頭。把一公里多偌大個市場逛了個來回，愣是沒看到昨天要找的人！她又反過來想，是不是攤主昨天賣了壞水果怕今天顧客像她一樣找來而沒有出攤？要知道今天可是周末，正是人們出來逛市場的好時間，逐利的商人一般不會失去這樣的機會?；蛟S今天換了個市場也說不定。她這樣想著，準備把市場再走一圈找找。
　　 突然，當(dāng)她快走到盡頭時，發(fā)現(xiàn)一輛賣橙子的“三蹦子”，里面分開堆著兩種水果，一種是一小堆和昨天一樣套著紙袋子的橙子，一種是幾大框新鮮的沙糖桔，旁邊站著個年輕女子在叫賣。憑著直覺，這應(yīng)該是昨天賣橙子的攤子。為了確認一下，她先用手機湊到地上電子秤盤上的二維碼，用微信掃了一下?！暗巍钡囊宦?，二維碼跳出付款信息，顯示的名字正是“劉強”，一字不差，這下可把翟老太高興壞了，終于抓到壞人了！
　　 “阿姨，你，你……你怎么沒挑果子就掃碼呀？”攤主奇怪地問。
　　 “終于找到你了！你掌柜的叫劉強吧？”翟老太并不回答，而是問那女子。“這是我昨天買你家的橙子，你自己看看吧！”說著氣呼呼把一塑料袋爛橙子塞到女子手里。
　　 “阿姨，您別急，您別急，有話好好說，消消氣。昨天是我老公出的攤，我不知道，我看看給您解決一下，您看您是換呢，還是退錢？”女子滿臉堆笑，連連道歉。
　　 翟老太看女子認賬，氣消了大半，轉(zhuǎn)眼看著晶瑩誘人的沙糖桔，干脆說換沙糖桔！
　　 女子接過翟老太的袋子，打開看了一眼，怕影響生意趕緊放到一邊，又抽出一個塑料袋遞給她讓她自己隨便挑，還不停地解釋會給她便宜的。按照昨天的價錢，攤主給她換了沙糖桔，還多稱了一斤，她說不要，那女子急了，使勁塞到她手里，并且一再叮囑不要說出去。而她是不會占別人便宜的，硬是又用手機給攤主掃了兩元。
　　 五元一斤的沙糖桔，翟老太兩元換到了，肚子里憋著的一口氣也徹底消了，還像昨天一樣高興地合不攏嘴。她又一次為自己的聰明機敏而自豪！
　　 她像歡快的小燕子一樣飛回家。剛好老公也在家里，再次興奮地、喋喋不休給老公講述著她是怎樣的火眼金睛找到了攤主，人家是怎樣陪著笑臉給她道歉，還多給稱了一斤，她不愛占便宜，又掃了兩元錢。老公靜靜地聽著，忽然感覺不太對勁，哪會有這么巧的事？
　　 “不會這么巧吧，剛好就被你找到了？”末了，他幽幽地說。
　　 “真的，微信掃碼顯示的名字就是劉強，一字不差！不信你看看，你看看?！闭f著她又打開手機，找到付款頁。
　　 “來，我看看?！?br />　　 “不信你就看吧。”她說著把手機得意洋洋地遞了過去。
　　 老公看了她今天的付款頁，的確叫“劉強”，又查看昨天的付款頁也叫“劉強”，名字一模一樣。但是他總覺得哪兒有點不對勁兒。又細心對比了一下，發(fā)現(xiàn)今天的頭像是一只可愛的小狗，昨天的可是一輛寶馬豪車。
　　 “老婆子，你過來再仔細看看，看是不是一樣？”老公指著頭像。
　　 翟老太湊過去仔仔細細對比了一下，名字雖然相同，但的確不是一個人！她頓時憋紅了臉，一屁股癱坐在沙發(f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