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苦命人(散文)
他比我大一歲,雖與我同住一村卻相隔甚遠(yuǎn)。打小也不大在一起玩,所以對他并不十分熟悉。經(jīng)常會聽人說起他的事,在大家的口中總有瞧不起的味道,講起他的話自然是鄙夷難聽的。但是,自從近幾年與他的接觸,我卻發(fā)現(xiàn)他根本不是別人所說的那樣。對于他,我總懷有過多的同情,覺得他太不容易了。?
他的外號叫“烏龜”。之所以給他起這個外號,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他的長相。他生得黑,村里人都說他是“非洲種”。一個小蘿卜頭老是低著,后背有些弓,走起路來身子前傾,好似背上頂著一個殼。這長相確實有些像烏龜。其二,是因為他忠厚老實又不大作聲之故。?
他為人本份,但聰明手巧,農(nóng)具壞了他都是自己修,摸起魚來更是個頂級高手。那些用電魚機(jī)的也沒他快。你只見他拿著魚簍鋤頭出去,不一會就提了半簍魚回來。據(jù)說,他會看魚路。?
很多年前,我親眼目睹了。那時還在三伏天之內(nèi),天氣熱得讓人無法消受。我在放牛,他提著小塑料桶,扛著鋤頭,在已干涸的水庫尾巴上走了一圈,然后在中間一條有水的低洼處停了下來。只見他將食指伸進(jìn)一個個小洞中,那洞中竟藏著黃鱔。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二十余條黃鱔裝進(jìn)了小塑料桶中。正當(dāng)他要回去時,來了一個大人,那人搶了過他的魚,說那是他養(yǎng)的。他自然不答應(yīng),剛想奪回來,卻被那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兩眼含滿的不是淚水而是苦水。他支著鋤頭呆立于烈日之下,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奪走了他辛苦的果實。我不知道,他望著那個揚長而去的背影有沒有“恨”。但我知道,他哭了,小聲地哭著。那時,他僅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父親已去世了。?
父親的早逝使他的家庭陷入了困境。他還有兩個哥哥,大哥在外打工多年,已成家立業(yè),素來音信疏索,更少見他寄錢回家。二哥整日東游西逛,要吃要用卻不愿干活,母親又有嚴(yán)重的白內(nèi)瘴,多次動手術(shù)卻無任何效果,由于家庭的負(fù)擔(dān)太重,使她的腦子常處于迷糊狀態(tài),老是丟三落四。還有年近九十的爺爺奶奶。這一切過早地壓給了他,壓得他的頭總是低著。?
十四歲時,他失學(xué)了,從此便沒早沒晚地在地里干活。?
春節(jié)過后,他二哥要出去打工,自此一切的家庭負(fù)擔(dān)都落到了他那已弓了的背上。?
他二哥走的那天,春寒料峭。母親邊替他二哥收拾包裹,邊問他同意么。他坐在桌上一聲不吭,只低著頭使勁將一粒粒米飯塞滿口,兩痕淚水早已滾進(jìn)了碗內(nèi)。他迅速地將一口口飯吞下肚。他一定不同意二哥出去打工,但他不習(xí)慣說那個“不”字,對他二哥所作的任何一個決定從來都沒反對過,這次雖然知道二哥這么一走意味著什么,但他仍未反對,只是扒滿一口口的淚水往肚子里吞。?
二哥一走,他便趴在床上咬著被角大哭,因為他不知道如何面對日后的生活。農(nóng)活中的犁耙耖耥他一樣不會,而現(xiàn)在又快要春耕了,你說該怎么辦??
元宵節(jié)一過,他便將犁擔(dān)到了田里,然后糊亂地耕起來。犁地看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并不容易。一會兒深了一會兒淺了一會兒偏了。犁不知壞了多少次,淚不知出了多少回,才犁完那半畝地。人們正在嘻嘻哈哈打麻將的時候,而他卻揮著鞭子在沉靜的田野里吆喝著。那一聲聲吆喝是一闕闕低沉的歌,只有風(fēng)和雨在聆聽。每次回家都是一身泥,雙腿也酸硬麻木,一坐下便什么也不想做了,但他卻不能坐下來。?
犁耙耖耥在他一滴汗一珠淚下學(xué)會了,農(nóng)活的其他把式也很快掌握了,如今已是一個好手。?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每天都在地里干著,不論是刮風(fēng)下雨落雪,還是烈日當(dāng)頭。他還要籌劃著一家的生計。他母親的雙眼幾乎瞎了,掃起地來一掃帚干凈一掃帚臟;洗衣服時,竟會把枯荷葉當(dāng)成石橋,一腳踏過去,撲通掉進(jìn)了水里;鋤草時專鋤莊稼……于是,他不讓母親去地里干活了,每日只一個人在地里像驢拉磨一樣轉(zhuǎn)著,也許只有不停地忙碌才會使他忘記傷悲。他總是一人長嘆:我命好苦哇!
望著升起的太陽,他看到日后的生活仍是坎坎坷坷。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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