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世間】風聲(散文)
夏天的綠意,總在光影中流露萬千靜謐與安詳。我曾在一個午后,渴望綠光能隨著我的身體一步步走來,讓心靈在大自然里棲息。
這片綠意是夏天帶來的,是季節(jié)恩賜大自然后,賦予人間的禮物。我沒有去很遠的地方,只在自家平房的小院子里躺著。可以什么也不用去想,閉著眼睛,也許只有此時才能安靜下來,聽到屬于內(nèi)心的聲音。
風聲在喘息,葡萄架上的葉子搖晃著。風從很遠的地方吹來,也許它會流浪,也許會停留在某個地方。在這一刻我感覺到風是自由的,無論是遠去或停留,都會到達一個想去的地方。我想起田野里的蒲公英,它們會遇風飄落,它們沒有家,風卻帶著它們的夢到達想要去的地方。
這個夏天我讀了劉亮程老師的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讀完后心中感慨萬分,他筆下的風聲是這樣寫的:“一場一場的風吹過村莊,把土墻吹舊,把村莊的事物吹遠,又把遠處的東西帶到這個村莊。一片被風吹遠的樹葉,多少年后,又被相反的一場風吹回來,面目全非?!蔽恼吕锏臉淠尽⒎课?、村莊都在他的筆下變成很貼切的模樣。沒有人會拒絕與內(nèi)心世界達成一致的心靈撫慰,而劉老師的一字一句都執(zhí)著于生活。
有時我在想生活究竟給人們帶來了什么?是過眼云煙的年少曾經(jīng),還是夕陽落幕下的回首?日暮嶄新而輕盈,仿佛每一個昨日在回首時變成一朵離去的花兒,或是一個遠去的故人,見與不見都在路上。
我喜歡蕭瑟的晨光,風吹曠野;喜歡風聲吹過耳畔,一首詩在胸懷流淌;喜歡四季不同的風聲,它們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又在另一個地方離開。風無法觸摸,卻可以讓人感覺到它的存在,它在世間流動,撫摸著一切所愛。
小時候家里種麥子,麥子收割后人們會扛起大大的麻袋,里面裝著飽滿的麥粒,送去麥場。炎熱的夏天,只等一場靜靜的風聲吹去麥殼,被風剝落的麥殼下藏著一粒粒金黃的麥粒。鄉(xiāng)親們拿著木掀,撩起一撮兒麥子,通常是年長者站在麥場中央,通過揚起的麥子來掌握風向。長者會吩咐年輕有力氣的小伙子們掄起膀子,站在風中把一股股麥子從高處揚起,被揚起的麥子,在大風的吹拂下,很快就會把麥粒和麥殼分開。婦女們裹著頭巾,她們蹲在地上,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個大大的簸箕,趁著還有大風,她們就把分離出來的麥子進行第二道工序,一邊快速的抖落,一邊用另一支手掠去麥殼。最后出來的麥子就是整粒兒,干凈的大顆粒。
我阿媽曾說:“七月的火熱里有幸福,這樣的幸福是一場守候,麥田躺在火熱的太陽下,會溢出鄉(xiāng)土的味道。”記得那年我才十歲,并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后來讀的書越來越多,我才慢慢理解阿媽所想念的那種“鄉(xiāng)土的味道”,其實就是平凡人間最平淡,最質(zhì)樸的一種氣息,它來源于生活,來源于生生不息的土地。
春風卷起枯木,卻吹走了冰雪,春風在一條干涸的河道上,沿著潮濕的泥土,撒下花籽,等待一場雨水浸濕。那時的春風雖有些冷,但在滿目瘡痍的大地面前,還是柔和了許多。想象春風拂過山林、峽谷、田野、草原上空曠的風聲時而盤旋,時而呼嘯,牛羊低頭尋覓,一片片草色在山路上匍匐。到了山上,感受到的風聲很綿軟,走在山路上,風吹在耳畔,絲絲清涼撫摸著臉頰,站在空曠的大草原上,竟能通過風聲聞到草香。后來我漸漸明白或許這青青的草香,深灰色的厚土,也是阿媽所說的那種“鄉(xiāng)土味道”的其中一種吧。
春雨過后,到了四五月份,天氣漸漸暖和了,這里的春天來的較晚,隨之而來的陽光在一天中也變得溫和起來。春風過后,夏天的風會悄悄走來,夏風很絲滑,伸開手心,輕輕攥在手里的草葉可以在指縫間跳舞。我喜歡站在山坡上,朝著最遠的地方極目遠眺,我想看見最遠的氈房,看見小黑湖流動潺潺的溪水,最深最遠的大山后面是什么呢,我很想去看看。每一年的四月份我和阿媽都會去山上拾荒,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告訴我:“大山的后面還是山?!笨晌液芫髲姡恢闭J為,大山的后面應(yīng)該有一戶人家,有一座漂亮的氈房,有很多很多的人們,穿著彩色的衣服在大草原上載歌載舞,還有成群的牛羊?qū)ひ捴鴮儆谒鼈兊臍w宿。
夏風是月夜的使者,在夜里,它會講述一朵花的花語,講述一朵花來在到世間的美麗。夏風可以聽到夜晚的聲音,也可以洞悉每個人的心聲。你的心里想念什么,風聲就會把它送到你的腦海里,輕輕的浮動,變換成一種記憶,變成心上的時光。
當秋天的光漸漸沉落,秋天的風聲變得漫長而哽咽。前陣子,我寫了一首短詩發(fā)在了網(wǎng)上。雖然字數(shù)不多,但網(wǎng)友們給出了好評,這讓我很感動?!熬旁碌年柟?,迎著山花在草原抖落/古麗眼中的湖水汪洋出詩意/秋風延走最后一場雨。山塵寫下歸期,與一朵秋菊相望”。網(wǎng)友們紛紛點贊,評論很有詩意,其實我寫這首短詩,是為了紀念曾經(jīng)的一位好朋友,她叫古麗。古麗很喜歡文學(xué),我認識古麗的時候,那年我十九歲,古麗才十四歲,她管我叫姐姐,我叫她古麗妹妹。我和她的相遇是在大草原上認識的,我們經(jīng)常在山上放牧,久而久之就認識了。古麗一頭烏黑發(fā)亮的長發(fā),她扎著一個長辮子,她那炯炯有神會說話的眼睛,似乎一直都留存我的腦海里。我們在一起經(jīng)常探討彼此讀過的書籍,分享一些讀書心得,講彼此沒有聽過的成語故事。那時古麗就對我說她要好好上學(xué),將來要當一名作家。我們都很熱愛文學(xué),可能是因為年齡的緣故,我比她大四歲,當時想的也比較多,其實我也想當一名作家,只是我有些害羞靦腆沒有說出來。在古麗十六歲那年,她的父親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半身癱瘓,為了照顧父親,為了節(jié)省家里的開支,上完高一,古麗就悄悄背著她的阿媽輟學(xué)了。后來她的阿媽也知道了這件事情,很傷心,很難過。反而古麗卻勸起了她的阿媽,說一切都會好起來。
秋天的風聲在山坡上吹著,像在肆虐黃土和樹木的葉子。風聲愈加猛烈,樹葉便洋洋灑灑一路迂回,我望著青色的大山,難掩心中的惆悵。秋天是一個豐收的季節(jié),而秋風也像一個使者,把綿長舒緩的的風聲帶向人間,撫摸著萬物大地。山上的蘋果樹一棵挨著一棵,紅色的果子捧起秋風和每一個早晨,人們熟悉鄉(xiāng)間的生活,熟悉泥土的味道。我置身一人躺在芳草地上,看著茫茫的大草原和成群結(jié)伴的牛羊,一時沒了興趣。因為風聲總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而一個人的思緒卻在時光里變換著,思索著,心可以徘徊去很遠的地方,一路暢想沒有目的地。我寫了很多首詩,寫故鄉(xiāng)的大山和草原,也寫古麗。
短暫的秋天過后,天氣漸漸轉(zhuǎn)涼,樹木和風聲依舊在村莊的每一個角落里徜徉著,輾轉(zhuǎn)著。直到一場冬雨的到來,人們才不慌不忙準備轉(zhuǎn)場。所說的轉(zhuǎn)場就是把牛羊,一些牲畜遷移到暖和沒有風雪的地方,人們從草原回歸到冬窩子里,帶著糧食和必備的生活用品。我阿媽說在冬天要備上一些干柴火用來取暖,到了冬天,地表的溫度就會降低,而新疆的冬天很干冷,是那種到了冬天很生澀,能把耳朵凍掉的一種冷。人們在冬天幾乎不出門,待在冬窩子里閑悠悠的看著外面一場又一場的雪,直到冰雪融化,直到春天到來。冬天的風聲,長夜地怒吼,風聲過后,一撮又一撮的盈雪紛紛揚揚,落個不停。
冬天的風聲凜冽地吹著,寒冷驅(qū)逐在大地上,透過冬窩子的窗口可以看到冰雪包裹著樹木的枝干,大地上白茫茫一片。我坐在火爐前無心翻閱著一堆雜志,可能是為了消磨時間,打發(fā)心中的無聊,竟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一些什么文章。這時我的阿媽笑嘻嘻的走到我面前,她的眼里閃著驚喜和差異,對我說:“快看,古麗上報紙了,這丫頭真有出息。”我阿媽臉上蕩漾的那絲笑意,至今我都能記起來。
我接過報紙,清晰的看到是古麗寫的一首詩歌,她寫的詩名叫《記憶》:“恰如多年的舊事從不提及/光陰會抵達每一個遠方/而記憶從不缺席/山花和落雪在季節(jié)里互換信箋/當最后一片雪被想象成春天/掌心里落著萬道溝壑,像騰起的山脈/我遇見大山,像大山遇見我一樣/我寫下她的名字,在后來所有日子/人們曾親切的叫她天山/一半天,一半山/時光放飛遠去的故夢/當書簽為一曲傷感停留/故鄉(xiāng)開始翻閱屬于春天的詞藻/在憧憬山夢的溪流里奔流而來”。
冬天的風聲是一場敘語,站在四季的末端,站在離春天最近的地方??赐旯披惖脑?,我很欣喜,沒有想到一個維吾爾族原來這么優(yōu)秀。我突然想起曾在張嘉佳的《路過你的全世界》這本書里看到的一句話——“你如果想念一個人就會變成微風,輕輕掠過他的身邊。就算他感覺不到,可這就是你全部的努力。人生就是這樣子,每個人都變成各自想念的風。”
風聲于我,風聲于四季,于大地,于千千萬萬個要到達的地方,都有屬于本該輪回的一面。每個人都會徜徉世間的風聲,立容顏與時光之河淘洗幸福和恩澤,道晚安,道清晨,與光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