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難忘布谷鳥的歌聲(散文)
一
我每天都去野外走一圈,不為別的,只為邂逅布谷鳥的歌聲。每每聽到,總感覺像有一道新鮮明亮的光線注入我的靈魂,讓我的生命涌動著一種奇異的激動。以前是,現(xiàn)在是,我估計將來還是。這聲鳥叫,同時也打開我性靈的通道,把我?guī)Щ毓枢l(xiāng),帶回記憶的深處。我也一直認為,它是來自故鄉(xiāng)的鳥,來自故鄉(xiāng)的歌。它是我的鄉(xiāng)愁鄉(xiāng)戀。它讓我有了只有自己可以理解的生命體驗。
元宵節(jié)后,其實已是春天的時令,可冬天的寒氣拉著長長的尾聲,遲遲不肯退場,野外除了低沉的云氣和被寒風收了生氣的樹木之外,似乎就沒有什么了,一切是深沉的寂靜。
時令已是三月了,突然幾聲“布谷布谷”的鳥叫,打破了“冬”的嚴寒。其實,在鄉(xiāng)村,鳥很多,鳥鳴聲也不絕,但莊稼人最是稀罕布谷鳥的歌聲,也并不是說布谷鳥歌聲有多悠揚,就覺此聲最親切、最飽滿,感覺如初生的嬰兒“哇哇”落地,充滿了生命的活力,猶如一簇溫暖、希望的火焰跳躍在人們的心中。
“布谷布谷”的鳥叫聲,會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很多:故鄉(xiāng)的風,故鄉(xiāng)的雨,故鄉(xiāng)的田埂,原野的花草,春耕的鄉(xiāng)人。也會讓我想到吃飯的事情。也許你會認為布谷和吃飯那是風牛馬不及的事情。但在我童年的生活里,卻有著絲絲縷縷的關聯(lián)。在我童年,雖然沒有經(jīng)歷饑餓,但那長長的冬日和單調的菜品弄得我食欲寡淡得很,對吃一頓肉,吃一頓新鮮的蔬菜有一種本能的心理需求。于是,總盼望著過年,盼望著春天??蛇^完正月十五,飯菜就沒有什么油水了,緊接著菜園子里令我討厭的蘿卜和白菜也揚了花,過了時令。是的,彼時連單調的蔬菜也沒有了,面對的不是咸菜就是蘿卜干。此時,方覺蘿卜白菜是多么得好。有話說,失去才懂珍惜。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于是,盼望著下一個春天早日來臨。
我常常認為是布谷的鳥叫聲使寒氣隱遁,是它叫醒了大地,喚來了春風春雨。是它讓院里院外的桃樹、李樹,羞答答地打著骨朵,讓池塘邊的苦柳泛紅,讓綠的草,青的葉皆如趕赴集市樣奔聚而來。是它讓貓了一冬的家禽,伸展著翅膀,撲到野外啄下第一口春泥。那條整天蜷縮著身子睡大覺的小花狗也不矜持了,上躥下跳追逐著春風。孩子們脫了棉衣棉褲,沖出家門在野地里奔跑著、歡笑著。大人們推開緊閉的窗戶,迎接飽滿而莊嚴的春光。有人扛著鋤頭,北坡種瓜,南山點豆,心兒猶如花兒盛放。
在童年,我始終記得田園是詩意的,布谷鳥的叫聲響徹田野,人們的勞動是在音樂旋律里進行的,看著勞作的場景,我都不自覺地學著舞蹈,伴著鳥聲,在小路上起舞,希望也像布谷鳥那樣給下地的人以快樂,學會了一個詞,炫耀自己的心思,這個詞是——鶯歌燕舞。布谷鳥就是鶯,我就是一只燕子。
二
聽著“布谷布谷”的歌聲,我必然會想到“雙搶季”。母親為了我們干活有勁頭,會偶爾改善一下伙食。若實在拿不出東西,母親會把新收割回來的糯谷去殼,做成糯米飯。那時的我,很樂意守在灶臺邊燒火,我不會老實地坐著,彎腰送一把柴草進灶口,便立馬站起身,伸著脖子往鍋里張望,趁著空當,時不時動下鍋鏟。
做糯米飯,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直接把糯米浸泡一番,用拇指和食指揉搓即碎為可。撈出瀝水,鍋里放油,將糯米倒入,來回翻炒,直至滿屋滿院都彌漫著油香、糯飯香。我做著深呼吸,早已連連咽著口水。可母親一般不會用這種方法,因為太費油,即使自己舍得,也會被人戳著脊梁骨,說成不會過日子的敗家娘們。另一種是直接把糯米蒸熟,趁熱灑一把鹽,放上姜絲,來回攪拌幾下。同樣,藏不住的馨香。同樣,我連連咽著口水,我和弟弟都急不可待拿來筷子,猴急地就要往嘴里送,雖然很是燙嘴,可管不了那么多,用舌頭來回倒騰著,快活地嚼著,那種美味香甜到刻骨銘心。每每此時,母親總會說,瞧你們,急什么,然后幫著吹了吹。母親坐在桌旁,看著我們姐弟吃得痛快淋漓、歡天喜地的,她的眼里滿是疼愛、滿足,同時夾雜著慚疚。她突然起身,搬來了豬油缸,狠狠心,滴上了幾滴豬油。那種香甜我至今難忘。我現(xiàn)在才突然想起,我的父母親不曾嘗過一口。我的內心很不是滋味,有淚想落。每每此時,我多么想我來做一頓好吃的,捧到父母親的跟前,讓他們的心里有一輪溫暖的太陽照著。
怎樣安慰勞累的母親呢?我曾想,去田野的樹上逮一只布谷鳥,系在院子里的樹上,讓鳥叫來給母親做飯配上音樂。多么幼稚啊,但又是多么浪漫,至今我還常?;叵肽菚r的這個心思。
曾一直認為,布谷鳥一叫,母親一定要做好飯,于是種下一個想法,布谷鳥既是催促人們種地播谷,又是慰藉腸胃,吃上一頓好飯,否則是負了它的美妙聲音的。聲音,最終在我眼中變成了一道道炊煙,這個時候,才是最開胃的時候。其實,母親此時不犯愁而已,播種了,距離下一季的稻米收獲就近了,也就不在乎把好的稻米拿出來“揮霍”幾頓。
三
同時浮現(xiàn)在我腦海里是蒔田的畫面。一到“布谷”時節(jié),我就得跟著大人下地插秧,那時雖然也就是八九歲的光景。其實不單是我,在農(nóng)村,凡能走路的就要干活了,我的伙伴銀花,比我小兩歲哩,早就和大人一起早出晚歸。我曾經(jīng)聽過我的外婆與我講起,我的母親九歲正式參加生產(chǎn)隊的勞動,十二歲那年當上了婦女主任,領著全隊的人趕生產(chǎn)。我們通常天不亮就得出發(fā),父親扛著犁耙,牽著牛走在前面,母親挑著畚箕帶著我跟在身后。那時插秧,若遇上陰雨天,氣溫還是很低的,我們穿得厚厚的,看上去活像一只只小熊在挪動。那日,又下雨了,狂風襲來,暴雨如注,整個原野都在柔弱地顫抖。我們雖戴了斗笠,披了雨衣,可雨水還是見縫插針般往脖子里灌,攪得冷颼颼的。加上斗笠、雨衣吸飽了水,沉甸甸的,心里猶如墜著鉛砣。我手拿秧苗,呆呆地立在水田中,迷茫地望著遠方,就是不愿彎腰插秧。其實,我的內心在盤算著向母親開口回家。母親蒔完手中的秧苗,起身去拿另一把,她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大約看到我不堪忍受的臉色,沒有安慰和勸導,只是平靜地說,你想回去就回吧。得到母親的“指令”,我丟了手中的秧苗,就要上岸。在我拔腿逃離的那一瞬間,我吃驚地看見一只鳥兒在雨霧中低低地飛著,我能夠感覺到它的翅膀在急速地拍打,當它落在不遠處的枝頭上時,突然發(fā)出了“布谷布谷”的叫聲。哦,是布谷鳥在唱歌。它唱了幾聲,又從枝頭飛起,落在不遠處的草叢中,繼續(xù)“布谷布谷”地唱著,聲音急促而迫切。它的羽毛濕濕的,緊貼著身子,顯得那樣狼狽纖弱。我擊了幾個掌,想把它嚇進叢林中或者鳥巢里,可它毫無恐懼,對我的擊掌充耳不聞,朝著我發(fā)出更響亮有力的聲音。我仿佛聽出“布谷布谷,趕快播谷”的期盼,它的歌聲充斥著整個原野,其生命力之大仿佛要撼動天地。難道它知我要做逃兵,專門過來提醒和催促?當我回頭時,看見母親依然彎著腰在插秧,她甚至連取秧苗的工夫都舍不得直起身子。她臉上、身上早已濕透,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這一下子,我的鼻子酸了,同時,也有了一股力量在心中跳動。我義無反顧地返回了田地。
蒔田插秧,布谷鳥不叫了,我覺得是布谷鳥不忍打擾吧?心中認為,布谷鳥最有情有意,懂得人的心思。
我和母親合力插完了秧苗,當我再抬頭望向四周時,雖然天空依然下著雨,眼前的秧苗和遠處的樹枝都是低垂著頭,但我感覺它們明亮了,綠了,熱鬧了,在迅速地生長、開花。而我的內心同時也充滿了寧靜和興奮。這是多么矛盾啊,寧靜和興奮怎么可以同時出現(xiàn)?是,是興奮。興奮得渴望在原野中來一次盡情的奔跑,來一次盡情的放歌,熱烈的擁抱。
我多么想表達想抱緊母親,什么也不說,用我的溫度溫暖一下母親。最希望此時布谷鳥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一定要與它深情對望,我甚至有把它捧在手心,貼在胸口的沖動。告訴它,是你的迎風而飛,面雨而歌的勇氣觸動了我,讓我沒做逃兵,讓我領略了戰(zhàn)勝困難后的豪情,你的存在是任何教科書不可替代的。
四
布谷鳥的歌聲,使我懂得生活的艱辛,懂得獲得的代價,懂得勞動的必然與快樂。所以,我不管何時回憶兒時的生活,辛酸也罷,甜蜜也好,“布谷布谷,趕快播谷”的歌聲就會悄然浮現(xiàn)。雖然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脫離了農(nóng)耕的生活,但布谷鳥那高曠的富有激情的歌聲在我心中永遠不會消逝,激勵著我且行且珍惜。
農(nóng)人聽到布谷鳥聲依然按照時令下地播種,我呢,每每想起它的歌聲,就在眼前涌現(xiàn)出一幅農(nóng)耕的圖畫,一直想到桌上的每一餐,布谷布谷——不容易。我居然給鳥聲加上了歇后語。
我突發(fā)奇想,讓不會畫畫的自己畫了一幅畫——高高低低的山,彎彎曲曲的道,邊上開著野菊、蒲公英、燈籠花,或淡紫、或粉黃、或火紅,秀雅溫柔的模樣。豌豆揚花,絲瓜攀沿,豆角垂掛?;蚍交驁A的田地,如鏡似緞,三個一組,五個一隊,或插秧、或收割,他們眼里蕩著幸福的笑。鳥兒成群結隊地飛過頭頂。草叢中,河溪邊,蘆葦蕩里,更有布谷鳥在唱歌,布谷布谷……那是故土的家園,是我靈魂永遠不肯離開的地方。
看“好聲音”節(jié)目,記住一句話:好的聲音都是經(jīng)典,永遠不會銷聲匿跡。是啊,布谷鳥的聲音,就是好聲音,已經(jīng)扎根在我的心底。布谷鳥也懂得城市,從不在高樓大廈間叫,或許是怕我的鄉(xiāng)愁又泛濫起來吧?
那聲音像是從天際飄來,清亮而悠遠,像是一首古老的民謠,又像是一首充滿希望的旋律。我仿佛看到一只美麗的布谷鳥,在枝頭歡快地跳躍,用它那優(yōu)美的歌喉,歌唱著生命的活力。
布谷鳥的歌聲,喚醒了我沉睡的記憶,仿佛回到了童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年代。那時,每到夏天,布谷鳥的歌聲總會陪伴著我,成為我童年的美好回憶。
如今,我已經(jīng)長大成人,但每當聽到布谷鳥的歌聲,依然會感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是對童年的懷念,是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好聲音大自然的旋律每個孩童都忘不了這些事情。好文章,喜歡老師寫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