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站成一棵樹(散文)
離開南河屯,我右腿一抬,一撇,上了飛鴿自行車。坐穩(wěn),深呼吸了一下。人間四月天,梨花、桃花、杏花,迎春花,姹紫嫣紅的花朵,匯成一個多姿多彩的世界。喜鵲在枝頭歌唱,我扯開嗓子,也嚎了一首歌鄧麗君的《小城故事》。當時,大江南北,黃河兩岸都在流行此曲。我曾哼著小城故事,在如水的月光下,寫完我的處女作小說《山里山外》。寫完之后,事也湊巧,縣文聯(lián)的王主席,托人捎口信給我,叫我?guī)遄尤ノ穆?lián),他要親自指導我。我興奮得幾天幾夜睡不著覺,突然間覺得以往枯燥乏味的日子,變得豐腴,美麗起來。
寫作是我的一個夢想,不管將來能否成為作家,我會一直寫下去。我與王主席素未謀面,只是我經常往文聯(lián)投稿。那時候,文聯(lián)創(chuàng)辦了一個刊物《冰峪》雜志,專門刊發(fā)本縣的作者作品??梢哉f,為熱愛寫作的人提供了很好的平臺,我的文字生澀,生搬硬套,自己都看不入眼。王老師對我的文字,逐字逐句加以修改,糾錯。我雖然很勤奮,但沒有大的進步。王主席有些著急,決定見一見我。
我不知怎么向父親說,他是不希望我一個人走得很遠,尤其是到離南河屯有六十多里的莊河縣城。那陣子莊河縣城是南河屯人心目中的“大城市”。誰能去一趟縣城,回來就有幾天時間的炫耀資本。
風一吹,院內的一棵杏樹,花瓣紛紛飄落,帶著一股子清香,在天地之間蔓延,就像蝴蝶一樣輕盈、靈秀、可愛。父親坐在門檻,面朝街上,抽一支喇叭煙。煙葉子散發(fā)著濃重的煙味,辣嗓子。我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壯著膽子,試探得問:“爸,我想去縣城?!备赣H瞅了我一眼,問我去縣城做啥。我清了清嗓子,說:“文聯(lián)的王主席找我……”
父親將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解放鞋底碾了幾下,說:“你不怕遇到壞人?嘚嘚瑟瑟,不好好種地,寫什么文章!”父親說完,起身摘下屋檐掛著的鋤頭,出去了。我一看有門兒,急忙摘了一把鋤頭跟了過去。四月末的玉米大地,綠油油的玉米苗,齊刷刷地佇立在地壟中間,父親鋤地,他鋤一壟,我也緊隨其后。鋤到一半的時候,日頭懸在高空了,父親取下肩膀搭著的紅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子,扭頭剜了我一眼,說:“你不是想去縣城嗎?還不走,再等著就晌歪歪了。”
我一聽,高興得差點一蹦幾個高,扛著鋤頭,風似的掠過玉米地,回到院子,沖進自己房間,簡單洗漱一下,并在箱子里翻來翻去,找出一套水藍色牛仔衣褲,長發(fā)束在一條黃紗巾里。
母親一個勁地叮囑我,不要走丟了,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辦完事兒早點回家。我來不及一一回答,支起依在籬笆墻上的飛鴿自行車,就急匆匆出了院子,對母親說:“沒事的,我都多大了,丟不了?!?br />
母親在身后補充了一句:“早去早回!”
山綠了,水清了,云白了,村子一下子熱鬧了。南河屯去縣城的土路,坑坑洼洼,一點不好走。沒關系,我激情滿滿,渾身充滿力量。一座座村莊,一條條河流,一塊塊稻田,被我甩得遠遠的。那陣兒沒有手機,我戴了一塊上海牌手表,鋼蒙兒,鐵表鏈。動不動就停擺了,罷工。走多久不清楚,反正汗津津的,衣服緊貼在身上,發(fā)出汗臭味兒。應該是快到莊河縣城,土路一轉,成了水泥路,光滑、干凈、整潔。道兩邊是一家一家的商鋪,老三蓉花山羊湯、趙五發(fā)廊、二妞拉面、康養(yǎng)中心等等。我肚子咕嚕嚕響,仿佛一只小雞在打鳴。我下了自行車,手伸進兜里,捏出一疊一元五角的紙幣,看了看蘭州拉面門口的黑板上,寫著一碗蘭州拉面二元!我咬咬牙,再數(shù)了數(shù)手里的紙幣,共三元四角錢。我想:吃一碗拉州拉面二元,就剩一元幾角了,第一次來莊河縣城,應該給父母買點好吃的回去呢。
肚子問題不解決,顯然是走不動了。我狠狠心,左手掀開那家蘭州拉面門口的珠簾子,嘩啦啦的珠子與珠子碰撞聲,讓耳朵有了一種享受。一個女服務生迎了過來。女服務生把菜譜遞給我,我有些拘謹,接過菜譜,掃了一眼,除了二元一碗的蘭州拉面,一元一碗的大米飯,就沒便宜的飯菜。廚房傳過來的菜香,以及大蔥爆鍋的香氣,我忍不住吞咽了幾下口水,要一碗蘭州拉面吧。
女服務生鄙夷地看了我一下,吩咐廚師做了。我在想,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伺候人的嗎?比誰高一等似的。說來不撒謊,那碗蘭州拉面,真的是有嚼頭,我放了一點陳醋,吃得是汗流浹背,力氣瞬間上來了。付了面錢,我整了整額前的劉海,騎上自行車,繼續(xù)趕路。
總算看到一幢幢樓房,至于文聯(lián)在哪個位置,我一無所知。只好一路走走,停停,打聽商鋪的人,文聯(lián)在何處。
找到文聯(lián),已經快中午了。我從縣城大廈最高處的大鐘上,看到時間。日頭也格外毒了,曬人。文聯(lián)辦公室在市委院內,一樓一零六房間。我鼓足勇氣,叩開文聯(lián)的紅木門。迎接我的是一個剛大學畢業(yè)的林老師。王主席戴著一副近視鏡,溫文儒雅。王主席很熱情,讓我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就我的小說《山里山外》做了詳細而深度的指點,鼓勵我堅持寫下去,把寫作當成一輩子的事業(yè)去經營。王主席挽留我在文聯(lián)吃頓便飯。我告訴他,在來的路上吃了碗拉面,不餓。臨走,他叫林老師裝了幾本剛出版的《冰峪》雜志,讓我?guī)Щ丶易x一讀。這一次文聯(lián)之行,彌足珍貴的是,王主席給我留了他的辦公室座機的聯(lián)系方式。
那碗拉面的味道,至今在我記憶里活色生香,以至于眼下吃過好多家拉面館的拉面,居然吃不出當年那一碗二元錢的拉面味兒。
從文聯(lián)回來,我不安于現(xiàn)狀,不想和土地打交道。與屯子里的秋菊在一起商量,我倆在鄉(xiāng)里繁華路段,租了一個小小店面,干起快餐。我倆早上三點就起來了,揉面,炸油條,辦置各種小菜,煲玉米粥,包菜餅子,烙餅,忙得不亦樂乎。上學的,上班的人來吃早餐生意不錯。我?guī)缀鯖]時間寫作,再忙也阻撓不了我寫作。我身上帶著一個本子和油筆,在做事兒時,有靈感了就趕緊掏出本兒,寫下來,閑了就整理一下。那年年底,我在快餐店發(fā)面,準備第二天早晨炸油條,我兜里的諾基亞手機響了,一看號碼,是座機號。似曾相識的號碼,我猛得就想起來了,王主席辦公室的座機號。接通后,王主席噓寒問暖,最后,恭喜我《山里山外》小說發(fā)在《北方文學》上。我不了解這家雜志是什么級別,能發(fā)表就是對我作品的一種肯定。我驚喜異常,連忙對王主席說謝謝。王主席說:“不用客氣,這是你努力的結果。年輕人別攜帶,堅持到底,就是勝利?!?br />
我說:“好,王主席,我謹遵您的教誨?!?br />
快餐店開業(yè)不到半年,對面新開了一家小兩口酒店,硬生生把我們快餐店擠兌的入不敷出,最后就把它關了。
在家待業(yè),沒有工作的那一年,我苦悶彷徨,不知明天是什么?好在,王主席隔三差五給我打來電話,詢問我的寫作近況。
2003年,在王主席的推薦下,我進了縣城,進了一家廣告公司做策劃。雖然工資不高,但很穩(wěn)定,也不累。這期間,我報名參加一個小說講座班,于是,我的寫作有了一點點進步。每完成一篇作品,首發(fā)的都是《冰峪》雜志,因為那里有我的恩師——王主席。《冰峪》雜志是我行走人間的一座橋梁,現(xiàn)在,王主席退居二線了,在石城島老家上頤養(yǎng)天年,落筆此文,不為別的,只為感恩這位默默支持我,鼓勵我的好老師。他讓我像一棵樹一樣,昂著頭,有骨氣地站在塵世,活出自己的風采——品格和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