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濰坊邋遢餅(散文)
三叔與父親老弟兄兩個,有事沒事的喜歡喝點(diǎn)酒,每次喝酒就會聊起兩人小時(shí)候的事兒,聊起他們小時(shí)候最喜歡吃的濰坊邋遢餅。
三叔還說小時(shí)候,別人盼年,他呢,就盼著清明。別的不說,清明時(shí),奶奶搟餅,一連要搟好幾天的,你家搟了,他家搟,幾家合伙搟餅。最是搟一種叫做邋遢餅的餅,三叔一說,我也記憶猶新,因?yàn)?,我小時(shí)候,住在奶奶家里,也喜歡吃餅,吃我奶奶搟的邋遢餅。
那時(shí)三叔早已參加工作,去了外地了,我父親也在外地工作。奶奶家里一大群孩子,我二叔家的,三叔家的,都放在家里,我父親是老大,兄弟三個還有兩個姑姑,姑姑家的孩子也經(jīng)常來奶奶家,奶奶家孩子最多時(shí),得有七八個呢。
女孩兒,什么桃花呀杏花呀紫薇、牡丹的,男孩兒什么軍呀民呀強(qiáng)呀富呀,都半大不小的,也都是淘氣的時(shí)候,上學(xué)還好,家里只剩下幾個小娃娃,一放了假,奶奶家里就熱鬧極了。不是你撕壞了我的本子,就是她把我的玩具弄壞了,什么風(fēng)箏飛不起來了,什么寫好的作業(yè)被撕壞了。
但是,只要奶奶一搟餅,就會一個個燕子一樣,坐在庭院里的籬墻下,安靜下來,眼巴巴看著奶奶和三奶奶四奶奶忙著烙餅。
是的,一般人都叫烙餅,但是老家人都叫搟餅,尤其是老人們,更是直接叫搟餅吃嘞,搟邋遢餅,或是單餅菜餅蔥花油餅。為什么要搟那么多的餅?zāi)兀慨?dāng)然是有原因的,因?yàn)殚_春了,開始春播了,二叔一直在家織布,也有土地的,還有爺爺奶奶也有口糧地的,只因要種地了。唯有父親和三叔戶口在外家里沒有口糧地了,但是,也要請假回家來幫著家里播種的。過麥、秋收也不例外的,都要回家?guī)椭r(nóng)忙的。
那時(shí)爺爺在外面做生意,三叔在鎮(zhèn)上教書,也毫不猶豫地放下生意和手頭的忙碌,回家?guī)椭シN。
土地才是家里最關(guān)鍵的,爺爺說賺再多的錢,也不如把土地種好。因?yàn)榈胤N好了,一家人心里不會發(fā)慌的,因?yàn)榧依镉屑Z食呢。
因此,奶奶要一連幾天搟餅的。不是和四奶奶一起就是和三奶奶一起,再不就是和我二嬸小嬸一起。干凈整潔的庭院,迎春花如淡淡的鵝兒的嫩黃,一朵朵迎風(fēng)盛開著,花瓣金黃色的,顫顫巍巍在風(fēng)里仰著臉,好看極了。
高高的梧桐樹,也開滿了紫瑩瑩的花兒,而且,還不住地往下落。我喜歡吃梧桐花蒸飯,總是爬上高高的梧桐樹去摘花兒,幾個表姊妹,就大樹下大喊大叫的,給我助威。
奶奶說我太淘氣了,哪里像個女孩子呀?將來誰敢娶一個這樣的女孩做媳婦呀?我才不在意呢,沒人娶,更好,我就留在奶奶家里,吃一輩子奶奶搟的邋遢餅,豈不是更好呀。
每次要搟邋遢餅時(shí),奶奶先是和好了面。其實(shí)這面也是有講究的,要和得很軟很軟,也就是把和好的面里多加些水才再揉,直到把面和得又揉又軟,握在手里,光滑細(xì)膩又有彈性。
然后,再將一張鑄鐵的鏊子拿出來,找來玉米秸稈或是鋸末子,就是很好燒的柴禾,老家人叫“宣柴禾”也不知道是否這幾字兒。意思就是火溫和,柴禾也好燒。
一切準(zhǔn)備就緒了,奶奶呢,不是和三奶奶就是和那位嬸子開始忙著搟餅了。
一塊面團(tuán)搓成細(xì)長的面,再一個個揪成小面團(tuán),奶奶叫它劑子。最關(guān)鍵的時(shí)候來了,就是要再小面團(tuán)上按出一個凹坑來,再往著凹坑里著放入一大把面醭,再團(tuán)弄起來收住口,一定要捏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之后,用搟面杖轉(zhuǎn)圈子搟壓,搟到跟烙餅鏊子一般大時(shí)候,卷起來放到鏊子上,開始烙,一面一面的烙??吹斤炆嫌辛说S色的餅花了,有時(shí)候,餅還會因?yàn)槭軣嵋幌伦庸钠饋?,就用翻餅的長子壓一壓,讓里面的熱氣慢慢冒出來。
也不知為什么,我很喜歡看奶奶搟餅,她們在煙火里忙碌著,我就在一旁蹲著看著,不僅我,還有桃花杏花幾個表妹鄰家的孩子也喜歡看。奶奶就說:“好好看,好好學(xué)吧,知道嗎?女孩子,啥也不也得會也得會搟邋遢餅?zāi)?。要不說出去,人家會笑話你不是咱們?yōu)H坊女子嘞?!?br />
“是呀,是呀,咱們?yōu)H坊的女子就沒有不會搟邋遢餅的呢,記得俺當(dāng)嫚兒時(shí),很小就學(xué)會了搟邋遢餅?zāi)?,?dāng)時(shí)呀,一個大姑娘說起來,若是不會搟邋遢餅,就嫁不出去嘞。呵呵?!比棠陶f著,竟然回憶起她小時(shí)候跟著長輩們學(xué)習(xí)邋遢的事來。
此刻,小庭院里彌漫著邋遢餅的清香,我們一個個小孩子,都忍不住想吃呢。奶奶和三奶奶也倍加忙碌,一個搟著餅,一個翻著餅,都很忙碌的。搟的人不停地做著面劑子,再弄成凹狀,撒進(jìn)面醭,飛快地?fù){著餅。翻餅的人又得翻餅又得加柴,又得觀察著餅熟的程度。兩個人合作的很好,而且還不耽誤說話聊天,此時(shí),奶奶就喜歡講故事了。
她說一天,有婆婆和老大家的老二家的兩個媳婦在家里搟餅?zāi)?。?dāng)時(shí),天氣已經(jīng)很熱了,煙熏火燎中,婆媳都熱得汗流滿面,一個個蓬頭垢面的,又熱有燥,心里很是難熬。
就在此時(shí),突然從村口傳來鑼鼓聲,一路就來到了他們的家門口,卻聽有人大聲喊著,誰誰中了。婆婆一聽是老大考中了,就趕緊說:“老大家的,不用你搟餅。去吧,休息休息吧?!?br />
老大媳婦就直起腰來,一邊樹下乘著涼喝起來茶水,神態(tài)很神氣呢。
老二家一臉的愁苦,就繼續(xù)和婆婆在搟餅,心里肯定是在嘆息自己真是命薄呢。一樣嫁入同一個門里來,看看人家老大,多爭氣呀,而自己呢?同樣進(jìn)了一個門,以后可就不一樣的待遇了。
正在此時(shí),就聽村口又傳來鑼鼓聲,且,又是一路來到他家門口,就聽有人依舊大聲喊著:誰誰中了。原來是老二也考中了,二兒媳婦一聽,沒等婆婆開口,她就將搟面杖一扔,也一邊去休息了去……
聽著故事,此時(shí)奶奶的餅已經(jīng)搟了一大摞了,一張張疊好放在茅敦子里。茅墩子保溫性很好,上面還有蓋兒,也衛(wèi)生。總是覺得,奶奶做什么都有般有樣的,干凈利索。
幾個小孩子早等不及了,就向奶奶要餅吃。奶奶不偏不向的,只要在庭院里的孩子,無論誰家的都是一人一張。奶奶囑咐我們吃要小心,不然,弄成大花臉呢。
小孩子迫不及待,什么也不顧的,一口下去,里面的面醭噴出來,成了戲曲里唱白臉的了。一個個大白臉兒,一個個呲著小牙兒,嘻嘻笑著,照樣吃著,越加的快樂活躍起來。餅吃進(jìn)了肚子里,臉也不舍得洗一洗,就開唱了,一句呂劇一句京劇,再來一句茂腔的,真是熱鬧呢。
邋遢餅,很有嚼勁的,也很頂餓。有時(shí)候卷雞蛋吃,也卷土豆絲大蔥豬頭肉,撒上芝麻鹽吃,因?yàn)樗莾蓪拥?,中間是面醭,很有特點(diǎn),吃起來,真是別具風(fēng)味,真是太好吃了。
以后,奶奶,越來搟得越多呢,因?yàn)橐o在外面工作的三叔和父親也就是我家寄呢?;蛟S真是應(yīng)了那句“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吧,奶奶知道三叔和我的父親,越是離著遠(yuǎn)了,就越是想吃邋遢餅的。
有句話叫做:“江南水晶饒?zhí)阆?,不如濰州醬肴美。”愛吃會吃的濰坊人,賦予了簡簡單單的邋遢餅深厚的文化底蘊(yùn)。
說起來,非常簡單,就是面食,但是,經(jīng)過咱們?yōu)H坊人的手一做,就格外好吃了。再就是,那樣的一種鄉(xiāng)愁與親情也在其中吧,一種難得的草木煙火的香氣,一種純美的麥香,是游子舌尖上最敏感的味道,家的味道,母親的味道。
如今奶奶早已不在了,三叔和我父親每逢在一起,飲酒吃飯,就經(jīng)常的說起邋遢餅。每次說起,我就知道,他們在想他們的母親了,我的奶奶了。
我呢,只要提起邋遢餅三個字,就會想起我童年的快樂,想起我親親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