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鳳凰花開的五月，繼父領著一個大我不到兩歲的小哥哥入贅到我們家。記得那是一個格外晴朗的日子，晴空一碧萬里，初夏的微風把院子里那棵樹冠如云，一樹盛開的鳳凰花吹得紅羽遍地，清香如縷。奶奶一大早推開堂屋的大門就對我叨叨著喊了數(shù)遍：“英子，快起床，今天是個好日子，快把鋪蓋晾曬到鳳凰樹扯的繩子上，前段日子下了那么多雨，鋪蓋潮呼呼的，睡不好覺。快點起來，英子，你媽早早就下水田擂禾去啦，你還睡，等會要幫奶奶燒火做飯呢？”
　　 “曉得啦，起來了！”快要小升初啦，咋晚寫作業(yè)到很晚，我仍睡意朦朧。我從被窩里爬了起來，抻抻腰，打了個哈欠，踢啦著鞋，抱起被子就走出房門。其時奶奶已從屋后菜園子扯了兩棵青菜，忙不迭地朝廚灶蹣珊走去?！澳棠?，你慢點，別又摔啦……”我一邊朝奶奶喊，一邊心里又默念著：“要是爸爸還活著該有多好，田里的活就不用媽媽整日風里雨里去操弄啦，家里的活也不用奶奶操持啦，更別說還要我?guī)兔??！?br />　　 爸爸出車禍都兩年啦，前年也是院子里鳳凰花開的五月，全家人為我十歲的生日慶祝剛過去兩天。頭天爸爸去鎮(zhèn)子渡口運送木材，不曾想他車子的剎車片出了事，結果從堤壩渡口那段并不很陡的下坡路往江邊開時，車子沒能剎住，爸爸連人帶車沖進正漲桃花水的東江。爸爸過世時，已有了兩個月身孕的媽媽，太過悲傷也流產(chǎn)啦。兩年來，一家人凄凄惶惶，手忙腳亂守著幾畝薄田和院子里那棵傳說中能給家里帶來好運，卻讓家里災禍連連的鳳凰樹艱難地打發(fā)著日子。媽媽除干家務還要去操弄家里近五畝的水田和半畝地的菜園子，還時不時要想辦法擺脫村長對她的糾纏和村長手下幾個混混的騷擾。奶奶想搭把手幫媽媽分擔點家務，卻在抱柴伙去廚灶時摔了一跤，雖說摔得不算太重，但傷好后左腿也有點瘸，而且天陰下雨總是陣陣發(fā)痛，走路做事都不方便啦。奶奶不忍心媽媽過度悲傷又勞累，還要受村長的威脅，總勸媽媽招個夫婿入贅家里，可媽媽相了幾個，似乎都感覺不投緣，她也就放棄了招夫入贅的念想。不曾想奶奶一個遠嫁四川的表妹最近又給媽媽介紹了一門親事，表爺爺?shù)囊粋€大外甥一年前死了久病不好的妻子，他愿帶著他的兒子，一個大我近兩歲的小哥哥入贅我們家。媽媽看了那男人的照片，一下子認定這個男人是個憨厚誠實又有點靈氣的人，況且和我死去的爸爸還有點掛相，媽媽也就心動啦。奶奶也特別相信她表妹，說她表妹看人十分精準。當年她自己不顧家人反對，遠嫁四川，就是看中了在家門口縣城工作的一個四川男人。奶奶的表妹嫁過去后，和那男人一同回到四川老家就發(fā)達啦，奶奶的表妹現(xiàn)在家大業(yè)大，兒女都有出息啦。于是通過幾次電話后，表爺爺?shù)哪莻€大外甥便約定最近幾天就帶上他的兒子上門相親。
　　 一天半下午，表爺爺?shù)哪莻€大外甥和他那個兒子找到我們家里來啦。那是個高大俊朗，的確有幾分像我逝去爸爸的男人，他天庭寬闊，眼窩深邃，面含微笑，話語深沉，只是右手有殘疾，僅有兩根手指頭。他說他這兩年背時倒霉，先是自己在綿陽打工時不小心被機器切掉了三根手指，黑心老板賠給他兩個錢就辭退了他?；氐郊也怀鲆荒?，久病不瘉的妻子也去世了，他爹媽過世得早，一個弟弟早年大學畢業(yè)在長沙安了家，很少回四川老家。他只能和兒子相依為命，日子越過越冷清。經(jīng)他的舅舅介紹，他中意我們家的情況，于是便帶著兒子離開家鄉(xiāng)來和媽媽碰碰緣份?？吹贸瞿棠毯蛬寢尪紝λ泻酶?，他也表示會承擔起家里一切責任，把奶奶、媽媽和我都照顧好。接著奶奶又牽著他那個比我大不足兩歲的半大男孩相認，一家人生火做了豐盛的晚餐，在院子里那棵花紅似火的鳳凰樹下，歡天喜地吃了頓團圓飯。
　　 奶奶特別喜歡那個讓我叫哥哥的男孩，那男孩比他爸爸生得更加俊帥，十三歲的少年，身材苗條修長，雖單薄但氣韻優(yōu)雅，舉手投足都透著英俊少年十足的靈氣，站在人前，玉樹臨風，招人憐愛。他眉似青黛劍指鬢峰，面如冠玉冷白泛紅，桃花眼秋水含韻，鼻梁高挺，唇若涂丹。他不太說話，但說起話來，話語溫潤親和，不疾不徐，脾性顯得乖巧和順。我從小是在奶奶和爸媽的寵溺下長大的，與那男孩的脾性正相反，我高傲冷僻，乖張任性，在家里唯我獨大，在外也從不以弱示人。我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是個冷艷的美人胚，爸媽是這一帶有名的美男子和美女人，我更是把爸媽長相的優(yōu)點集中光大了。何況我一向也被人說成是聰明絕頂?shù)男W霸，學習成績一直十分優(yōu)秀，期期獎狀不斷，我是家里大人們眼中的驕傲。今天下午我觀察到媽媽見到那男人的喜悅神情，奶奶見到那男孩的鐘愛眼神，不知為何我乖張的個性在暗暗作祟。我心底既為逝去已兩年的爸爸鳴不平，認為眼前的男人雖比我過世的爸爸高大英俊，但右手卻是殘疾。我又對那個奶奶口口聲聲親切稱為“小哥哥”的帥得過分奪目的男孩有種本能的嫉妒和敵意，他的確溫潤如玉，但我不也光彩照人嗎？于是我氣哼哼地回到屋，用曬了一天的被子蒙住頭傷心地哭泣。
　　 奶奶進屋后，坐在床邊溫和地叫著“英子，英子，這就吃醋啦，人家小哥哥初來乍到，奶奶當然要跟他收拾房子啦，他那脾性實在招奶奶喜愛？還有你看你新來的繼父面相多善良，多英武呀，他和你爸爸不掛相嗎？‘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從今往后還要靠他們父子支撐咱家的門楣呢？你不知道這兩年你爸爸過世后，咱家遭遇的那些事嗎？你不是不知道你媽媽的這兩年的悲苦和勞累，唉……”
　　 “那也不能把我冷落一邊吧，我可是奶奶的親孫女呀！”我掀開蒙在頭上的被子，一骨碌坐起來，淚眼婆娑氣忿難消地對奶奶說。
　　 “哪里就冷落了我的乖孫女啦，奶奶這不安頓好小哥哥的房間后就回房來陪我的親孫女啦嗎。嘿嘿，小器鬼！英子，奶奶跟你說，從今往后，咱家可真要靠這父子倆來扳轉時運啦，你那個表奶奶是不會看錯人的。你沒看嗎，你繼父人高馬大，這家里家外今后還不靠他去張羅？你這個小哥哥生得那樣靈秀，性情那樣溫順，今后還不是英子的保護神？你看不出嗎，他是不會惹咱英子不高興的。自你爸走后，咱家老中小都是女的，如今好啦，咱家一下子落戶倆善良俊帥的男子漢，今后誰還敢給咱家遞白眼，使絆子？”奶奶的一番話得體在理，我雖內心仍覺不爽，但也感覺實在不應有怨忿，于是我很快也就睡意朦朧啦。
　　 繼父和小哥哥的到來，的確讓家里面貌一新，慢慢的田里的活便全由繼父接了過去，母親最多在農忙時搭把手。做了外面的事，繼父還操持家里的事，他的右手雖少了三個手指，但他左手卻充當了主力，左右開弓竟也靈活自如。他還常常去離家五里地的鎮(zhèn)子上加工廠去找他車工老行當?shù)幕罡?，爭取嫌幾個活錢補貼家用。那個工廠的老板說繼父的活是他見過的車工里，技術最精湛的，經(jīng)繼父的手車出的東西全都是精品，不像別的車工車出的東西除了返工，還有廢品。繼父的好手藝雖得到工廠老板的極度贊揚，但卻遭到了工廠一些技不如人，常出廢品的幾個混混的嫉妒和陰害。他們往往趁繼父去吃飯或如廁短暫離開的機會，將繼父車過的元件砸變形和敲斷齒輪扣什么的。繼父知道是村子里的那幾個混混，仗著和村長的關系鐵進行的伺機破壞。繼父不想初來乍到就得罪這些人，只好忍氣吞聲將這伙人毀壞的元件返工重車。
　　 小哥哥正讀初三，一進學校新的班級，他的成績便獨占鰲頭，原來班上成績最好的也只能屈居第二啦。小哥哥長得又帥，脾氣性情又乖巧，這讓他既得老師的喜愛又得大多數(shù)同學的喜歡。但他卻遭到了原班上第一名同學所糾結的他的那幾個小混混的不斷霸凌。這個原來成績第一名的小霸王，正是村長的大孫子，其實他的成績并不是特別拔尖，在班上更排不上第一。可他長期暗地里威脅那些比他成績好的同學，讓他們在考試中故意做錯一兩道題，這樣，他們的成績就始終排在他的后面。小哥哥天資聰穎又特別勤奮努力，他哪里知道班上還有這些齷齪的小把戲。他在每次的考試中盡自己的努力，爭取正確完成試卷，成績自然超越了班上那個村長的大孫子。于是這個小霸王對小哥哥的霸凌就悄悄開始了，并逐漸升級。小哥哥雖小小的年紀，秉性卻和繼父如出一轍，他也覺得自己初來乍到，不便去和那個小霸王爭長短，便忍氣吞聲把對方的霸凌悄悄藏在心中，既未告訴老師，也不告訴繼父。在家里小哥哥對我也極為謙讓，事事處處讓著我，從不跟我爭長短，不跟我計較好壞。我雖還時時小肚雞腸，尋隙找他的茬，但他也只是賠著笑臉，耐著性情，不跟我論輸贏。漸漸的我面對小哥哥那始終微笑著的俊帥臉堂和乖順的脾氣，我也只能偃旗息鼓，敗下陣來，因為我雖有斗志，但卻無對手。
　　 樹欲靜而風不止，繼父和小哥哥的大度忍讓并未終止村長及村長大孫子對繼父和小哥哥的欺侮陷害和霸凌，而且他們有恃無恐，肆無忌憚。在他們看來繼父和我死去的爸爸一樣，是他們可搓圓捏癟的軟柿子，在他們的霸道面前只會低頭忍讓。而村長大孫子糾結班上幾個小學渣更是對我那小哥哥的霸凌升級加碼。他們除課余暗地里對小哥哥掄陰拳之外，還在小哥哥的課桌抽斗里放蝎子蜈蚣之類。更令人氣憤的是，一次放學后小哥哥值日灑掃學生男廁時，村長的大孫子和他糾結的那伙人把小哥哥堵在廁所里，扒掉小哥哥的褲子，說要對小哥哥是男是女驗明正身。村長的大孫子淫邪地對小哥哥說：“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和那個從四川來的野男人、小雜種，妖精樣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你是怎么靠你一張丑臉去勾引老師和同學的，把老子的光芒全奪了過去。”說著他扯開小哥哥捂住下身的手，拽著小哥哥的那個一個勁狂扯，痛得小哥哥大哭起來。隨著他還不肯罷休，褪掉自己的褲子，把自己那丑玩意硬往小哥哥嘴里塞。小哥哥死活不張嘴，他就和那幾個小學渣把尿液撒在小哥哥的臉上。只到和小哥哥一同掃男廁的另一個同學喊來了老師，他們才奪門而逃。小哥哥屈辱地回到家，哭著告知了繼父他這幾個月在學校班級所遭受的霸凌，表示第二天再不去學校讀書了，要回四川老家去。繼父掀開小哥哥的衣擺，褪去小哥哥的褲子，他和奶奶還有媽媽才看到小哥哥全身傷痕累累，新傷舊傷遍布身體。
　　 奶奶當時氣得只抹眼淚，要去村長家討說法，她找來藥膏含著淚悲傷地為小哥哥搓抹，口里“作孽作孽，遭千刀剮的小畜牲”罵過不停。
　　 媽媽氣得雙淚奔流，渾身顫抖，她對奶奶說：“找村長，那個老畜性是個什么東西您還不知道呀，他什么時候息過他的淫心色膽，英子爸在時他還明目張膽地欺侮過我，英子他爸死去的這兩年，他時不時在我身上打鬼主意，我是防不勝防啦。想不到宋大哥剛來這幾個月，他害不到我身上，就又把害人的爪子伸到了宋大哥身上。這不，他那個畜孽種的大孫子也跟他一樣的壞，竟……竟這樣邪惡。這是不要人活啦？”繼父沉吟著一張剛毅而冷峻的臉對奶奶和媽媽說：“我初來乍到，心想暫不跟他們計較，想不到原來這個惡霸村長對咱家早有這等陰險圖謀。這樣，咱們還是報警吧！”
　　 “報警？要是報警有用的話，這個惡霸也不會這樣無休無止啦。英子爸就因報過警，被那個和村子關系好得穿一條褲子的派出所所長告訴了村長，遭到了村長對英子爸的長期陰害。哎，咱平頭百姓難啦?！眿寢屧诶^父跟前哭訴著說。
　　 “難道就沒王法啦？我還不信邪呢！我既然來這個家，我就會保護好咱這個家的！”繼父斬釘截鐵，擲地有聲地說。
　　 第二天，繼父領著小哥哥和我去了學校，我不知繼父是如何跟校長及小哥哥的班主任老師溝通的，然而在學校的朝會上卻出現(xiàn)了這么一幕。首先校長在朝會上把小哥哥到學校的優(yōu)秀表現(xiàn)作了贊許的總結，接下來他義憤填膺的把小哥哥遭到的霸凌作了控訴，校長隨后沒有點名但卻分外明白地嚴重警告了在班里靠霸凌手段維護自己虛假排名第一的某個品行低劣的學生，同時他警告了與那個品行低劣的學生糾結一起的幾個混混。校長還言之鑿鑿地說，這些同學的丑陋行徑已記錄在案，會不會影響他們馬上就要參加的中考及今后的升學，這就要看他們能不能懸崖勒馬，痛改前非了。朝會上校長的警告和會場上前所未有的安靜倒還真正震懾了村長那個大孫子和他的幾個混混哥們，這之后算是稍事平靜了一段時日，因為緊接著就要舉行中考了。很快中考的成績就下來了，小哥哥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被市里一所最好的重點中學錄取啦。而霸凌小哥哥的村長大孫子卻全盤失利，沒被任一所高中錄取，由村長托關系去了另一個鎮(zhèn)子的初中復讀去了。
　　 暑假，繼父和小哥哥回了趟四川老家。繼父跟奶奶和媽媽商議決定，把四川的老宅賣掉，把我家院子后的廚房和空置的豬圈牛欄拆除，蓋一間像模像樣的加工廠，購置些二手車床、銑床、沖床，開辦一家零配件的加工廠。繼父告訴奶奶和母親，他通過和鎮(zhèn)上加工廠的老板商量，那老板答應把湘潭電機廠委托他加工的業(yè)務分一半給繼父加工。這樣，繼父就不用再跑鎮(zhèn)子上的加工廠啦，在家也避免了鎮(zhèn)上加工廠被村長安插的幾個混混的陰害。繼父可以農閑時帶著媽媽在家加工電機零配件，收入也可增加不少。繼父說要為我和小哥哥讀初中、讀高中和讀大學攢學費。高大英武的繼父是那種干脆利落的人，他雖不善言談，但他卻心思縝密，目標明確，行事干練，步履穩(wěn)妥。他的每一次決定和決定之后緊鑼密鼓的執(zhí)行都是雷厲風行地，決不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