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世間】新疆的太陽(散文)
今天的陽光,又一次透過窗口,鋪滿我的桌面。
每天時間的重復(fù),其實就是陽光的重復(fù),心情的重復(fù)和自我對未來的重復(fù),這才是真正的生活。
突然間,想用手輕輕撫摸,試試陽光的份量,我以為陽光可能很厚,這么多歲月的堆積,一定是重量無比。誰知伸出后,陽光卻反過手背,將我的手用心撫摸。安靜的時光里,歲月的暖流,如細(xì)水一般輕輕傳遞到手背,浸洇著漫入手心,又傳入冰涼的胸口,送給我了一條不曾間斷的細(xì)水河流。
陽光燦爛,這是一年中最后的秋日時光。
從早晨開始,迎著第一縷金色的線條,我再次被某種感受喚醒,就像從黑夜的第一次醒來。它是從小區(qū)大門洞里,帶著樓群和大門的影子,合并一起流來的大片晨光。陽光的兩旁是一排蓬勃的樹尖,它們和大地一起,享受著每天最熱烈的初吻。
和太陽緊挨在一起,像緊挨著壯年時代的父親,我用力吸吮著他的溫度,吸納著他傳遞給我的某種血液,特殊的流暢和輸送讓人發(fā)現(xiàn),這才是真正的父子之愛,陽光之父的力量。光亮的血液,金黃的小溪,厚厚的紋路,密密麻麻如一群羊,沿著一條明亮的草原,蜿蜒而行。這種肉眼看不見的行走,將會延長著父親身后幾十年的生命。我是他身后的那縷光線,是在他離世后,以我的方式繼續(xù)流淌在大地上的河水。
用睜開的眼睛,看著被陽光培育的樹木,吃著被陽光溫暖的食物,享受陽光的體溫,她在緊緊的擁抱中,又像另一個親愛的母親。
這就是新疆的太陽!
從沒被過濾,也不曾遮掩,更無污染后的晦暗,也沒有云層搶先一步的遞減。它是自然而來的一份食物,自然而然的天然合成。它一定是男人式的,敢于奔跑的,熱烈如火的,而且是騎馬過河、大碗喝辣酒的性格。
西邊的太陽,是在中國只有新疆才有的景象,獨據(jù)一份的慈善之心。只要他一出現(xiàn),他的饋贈就是只要見面人手一份的爽邁,人人均等,沒有貧富之分,更無老少之別,唯有老者比年輕人多了幾天的享受。陽光充沛無限,用巨大氣場普照萬物,能照亮著人煙密集的地方,也能光顧和眷顧著荒原的戈壁沙漠,只要需要,只要能讓生命繼續(xù),只要活生著的,他會一視同仁地對待,真像一位大氣的父親。
讀陽光這一本大書,每一天只讀一頁,才會讀出書中的感念。讀了才知生死,讀過才會明白,讀多才會懂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太陽的兒女。在太陽的眼眼里,任何生物都是地位同等、父愛均稱,一個人和一株草和一條魚和一只飛雁,一個人和一棵樹和一條河和一座山,哪怕是正在飛向他的鳥兒,伸向他的枝頭,走向他的草原,甚至是高大地站在他面前的雪峰都是一樣。陽光是人類存在的神靈,精神的上帝,生命的供養(yǎng)者,身距百萬公里之外的養(yǎng)育者。只要是生命的一枝一葉一滴一粒,那怕是一微米的塵土,他都會用情照顧,盡心照耀,都會用溫暖和熱量去給予,讓它們生長,成為陽光的子孫后代。
如果,沒有陽光的大地,世界將是什么樣,人間如何景象,你會知道,更懂得。
惟陽光為大!
與南方的陽光相比,新疆的太陽干凈明朗,從不溫溫吞吞欲言又止,像連綿的陰霾,像南國的雨季,像南方人朦朦朧朧的面孔。
每次去南方,我的身體都會發(fā)生驚異的變化,不僅僅是溫柔的升起和性格的綿軟,交織成一種南國迷香中沉沉欲睡的欲望,而且是不斷抗拒潮濕陰熱和憋悶的侵蝕,一天一天讓人變得恍惚無著的奈何。仿佛站在一級末日世界的臺階,稍不留心就會永久跌落。曾在內(nèi)地短期地生活過,也許是去的季節(jié)不對,幾乎很少能見到真正的太陽,才知蜀犬吠日的成語并非虛構(gòu)。盡管空氣濕熱,水分溫?zé)?,房子里悶熱,可以感覺到太陽的存在,卻無法看得見太陽的面目。太陽在那里顯得虛脫非常弱小,有汗水的形式,僅僅被擁擠在密知如麻的人群里;用忘記的存在和忽略,泯然地散發(fā)在高聳的樓群里,很少能照入新城的街巷,無法照耀到那些挑擔(dān)負(fù)荷的行走者身上。
在那里,我的眼睛間歇地失去了習(xí)慣尋找的方位,幾乎一次次難以找尋到太陽的位置,一份失去陽光的巨大壓力,一種錯位的恐慌和丟失的心悸,再加上一身總覺不適的濕疹和靈魂的泥濘,組成我在那里的全部感受。在稀薄窒息的陽光里,陰霉的一雙雙手,拍打著能夠觸到的東西,不斷地催促著我逃離而去,一份回到家鄉(xiāng)的念頭在日益強(qiáng)烈,像被點著的柴爐,無人值守地燃燒著。
更多的樹木失去了色彩,更多的表情,更多的行走,像無聲的電影,像黑白的圖片,定格著一種令人郁抑的巴山夜雨。四個季節(jié)的時間,沒有推移,沒有變換,沒有燦爛的激情,而是凝成一團(tuán)混沌毫無差雖的巨獸。在灰色的天空下,我的心情就像一面面高懸半空的旗幟,迎著風(fēng)頭濕重如鉛,幾乎一動不動。
我看不到那里的人,看不到那些人的面孔,看不到面孔上嬰兒那樣的笑。只有厚厚的雨天,隔在我和他之間,一層一層,讓我無限的日子里,對它只留著一份陰天的記憶。
雖然,地理隔開了我和他之間的距離;雖然,我們都擁有一個共同的太陽??墒?,什么原因,讓我和他們看到的是不同的世界,是截然兩端的陽光?
也許,只是個人的原因,因為太陽,我不喜歡南方!
還是喜歡太陽之下的新疆。
每一次歸來,踩在機(jī)場的草坪,下到火車的站臺,那怕看上一眼垛滿云團(tuán)的天空,問一聲戴著一頂皇冠的雪峰,就會在一個剎那,僅用一秒的放飛,重新獲得一次難得的釋放,一種被久困多年的畢業(yè),被用勁剝落硬殼后噴發(fā)而來的輕盈欲飛。
因為,陽光一身輝煌的披掛,正在那里等我。
感謝陽光的成就,感恩生命的獲得,讓花成花,讓樹成樹,讓人成人!這是太陽帶給世界的最大收成。在西部人間這片巨大的田野上,人是莊稼,莊稼是人;人與花與樹,人與樹上的鳥巢,都是帶著滿意收獲歸來的回報,無數(shù)的生靈在用生命的不同方式,心情一致地向著太陽頂膜致敬。
吐魯番是一個陽光最集中的地方,無數(shù)的陽光都會在這里聚集,他們把這里當(dāng)成了太陽的故鄉(xiāng)。阿勒泰是陽光的小院落,休閑的太陽聚焦在此休息度假。人說世界的盡頭是天堂,天堂的門前是新疆。走在新疆,走到吐魯番,走進(jìn)阿勒泰。此時,你已是一個手握門票的行路人,走進(jìn)了最美的太陽之城。這是天堂的入口,你用手里的門票,找到了生命本有的陽光明媚。
此時的陽光,就是執(zhí)于我手中的通行符節(jié)!
孜然,是新疆大地上生長的一種異形植物,金色的種粒,在金色的大地上,長出金色的果實。唯有它摯愛著陽光火熱的照射,經(jīng)歷著灼熱難耐的季節(jié),才有了烈焰噴香而且飽滿的收成。如果,讓新疆的陽光喜歡一種味道,它不是月亮的桂香,不是秋色寂寥的泥土味,更不是堅硬爐火嗆息,肯定是百萬里飄香的孜然。這才是萬千植物自選出的祭祀,成為這片大地與眾不同的獻(xiàn)禮。
在天山南北的大地上,每個村莊、每份美食、每個舞蹈的姿勢,甚至每個喜歡的瞬間,都以金色的妝容,完整地屬于孜然,自然也屬于和孜然同鑄光輝的太陽之王。
這里的陽光,已經(jīng)無私到狂熱的地步,盛情得無與倫比,人人皆兄弟,萬物為同類。他可以從早到晚,從東到西,從城市到農(nóng)家小院,從山脈到戈壁,讓每一扇門中、一棵樹下、一條大漠的孤煙,甚至到每一條小路從里到外沐浴溫暖,從不過濾和私留任何一絲的光亮,洞開地直射到每個人身上。讓人人的臉上,生動地金光閃閃;照亮到每個角落,帶動每塊土地變得活潑快樂,讓偷偷生長的小草變得光明正大。
永遠(yuǎn)是這里的熱烈如火,強(qiáng)大地回報著新疆人心中的太陽。
到了新疆,要去看太陽,這是旅行者的功課。目眺晨曦的第一道光線,從遠(yuǎn)處的群山中慢慢冒出山凹,躍然而成大地的廣袤和光明。你要愛上那份落日的夕陽,才會找到一份蕩心動腹的神秘答案。
每一回的落日,比晨光更顯張力。它帶來的心馳神往,也帶來一群璀如金液的生靈。荷著疲憊歸家的人們,此時已是渾身光芒四射,愰如歸家的神仙;空中飛翔的鳥兒,翅上金光興爍,像點燃的火苗從高天上落下。每一塊不被荒蕪的條田,每一株努力生長的植物,不論曾經(jīng)是什么顏色,那一刻,都會換成一身的金黃容妝,炫耀地填充著大地的空間。
烈日溶金,滄桑不老。
一群奔馳的馬群從天邊而來,它們迎著太陽成片的斜縷,趟過了碎金四濺的河床;一山牧歸的羊群,將揚起在空中的塵土大片點燃;成樹的黃葉紛紛飄地,鋪成了健壯大地的滿足和沉醉。坐在山坡上的我,面對夕陽已是滿臉神圣,包括為生生不休而激情落下的淚水,此時,掛滿臉龐,金色閃亮。
我手中的文字和書寫,就在溶煉的沸騰中,正被鋪成一地的汪洋大海,漫向平坦無邊的天際。
我新疆的太陽!
二〇二四年九月二十五日于烏魯木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