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緣】青平記(小說)
1
天空灰暗,厚厚的云層堆積著,像是要塌下來,風伴著雨,轟鳴震耳的雷聲不時傳來,路兩旁的樹木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柳青兒一身蓑衣頭笠,行走在路上。她身姿靈敏,竟沒有一點女兒家的嬌弱,若是尋常女兒家,此情景怕早已嚇得花容失色。
走在她前面的是柳彥蘅,和她一身的裝扮,是她的爹爹,已是知天命的年紀,身體依然強壯,健步如飛。
他們一前一后地趕著路,隔著三步左右的距離。地上坑坑洼洼,泥土早已沾滿了他們的褲管。他們步伐敏捷快速,神情略帶急促,這樣的天氣在山林中行走,確實危險。他們急需一個地方遮風擋雨。
柳青兒忽地停下腳步,注意到不遠處的一條分叉小徑上似乎躺著一個人。她快步走到爹爹的身旁,喚住他。柳彥蘅也注意到躺著的那個人。父女二人快速走過去,見那人側躺著,是一名妙齡姑娘,柳彥蘅探了探姑娘的鼻,氣息很弱,人還活的。
廢棄的小屋,柳彥蘅坐在火堆旁烤著他的濕衣服。內屋,柳青兒正為救起的姑娘施針。
姑娘一直處在昏迷中,臉色慘白慘白,雙手雙腳都有被捆綁的痕跡。施完針后,柳青兒便來到爹爹旁邊。
“她怎么樣?”柳彥蘅看向一旁的女兒。
“女兒已為她施過針,沒有生命危險,還在昏迷中?!绷鄡簯牡?。
“明天再給她施針。等她身體恢復些,我們繼續(xù)趕路。”
“好的,爹爹?!?br />
柳青兒自五歲起便跟著爹爹認識草藥,及笈之年已能獨立斷診。她從沒有見過娘親,小時候會經(jīng)常問爹爹,她的娘親是怎樣一個人。爹爹只說娘親是一個極美的人,而且她和娘親長得極為相像。隨著年歲漸長,柳青兒便很少問及娘親的事,因她早已習慣沒有娘親在旁。
這些年,柳青兒跟著爹爹四處行醫(yī),在一個地方逗留從沒超過三個月。他們四處漂泊,四處為家。柳青兒曾問過爹爹,為何不擇一處而居之,安頓下來同樣可以為百姓看診。青兒是在擔心她的爹爹,擔心他的身體,人終將會變老的。
爹爹總是說,天下之大,他要多看看,接觸不同的病例,然后把它們編寫在冊。有時也會對青兒說苦了她。青兒乖巧,從不覺得苦和累,默默在爹爹身旁學習,這些年她耳儒目染,醫(yī)術早已和她爹爹并齊,假以時日必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青兒的懂事,柳彥蘅何嘗不懂。唯一愧疚的便是她的終身大事,青兒已是弱冠之年,若是尋常百姓家,早已嫁為人婦,為夫家開枝散葉,何苦還要跟著他這個爹爹四處漂泊受累。
青兒不知,她的爹爹還有更重要的事為她而做。
2
柳青兒沉默不語,她在想三年前救過的一位公子,女兒家的心事沒法和爹爹訴說,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她便會偷偷思念。
爹爹曾說過給她找婆家,每次她都婉轉拒絕,她早已芳心暗許,對公子的情愫只能暗暗藏在心底。
被救的姑娘蘇醒了,她醒后的第一件事便跪在地上,不停地向柳青兒磕頭:“感謝姑娘的救命之恩?!?br />
柳青兒本能地將她扶起,并關切地問道:“姑娘,我見你手腳都有捆綁的痕跡,不知是否方便透露原因?!?br />
姑娘于是把她被捆綁的事情和出逃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說出。她能夠僥幸逃出,實屬運氣,其他被困著的姑娘卻不知命運如何。
漆黑的夜晚,彎彎的月兒掛著,像是黑暗中一把閃閃發(fā)光的鐮刀。一座精美的別院遠離群居,別院的圍墻上伏著一名黑衣人在靜靜地觀察著,一會兒后,黑衣人靈巧地跳到地面上,巧妙地避過巡邏的家丁。
黑衣人一路尋找一路觀察,發(fā)現(xiàn)巡邏的家丁并不多。經(jīng)過一番搜索后,發(fā)現(xiàn)一間房子還透著光亮,這有點不合常理。黑衣人小心翼翼湊近,門口只一人把守,黑衣人繞到另一邊,小心地捅破紙窗口,透過小小的紙孔,發(fā)現(xiàn)里面被捆綁著十幾個少女。
黑衣人雙手緊握拳頭,心中升起強烈的憤怒,但很快又冷靜下來,根據(jù)目前的狀況,自己一個人很難救出她們,決定先離開。
被救的姑娘名喚秋怡,在經(jīng)過柳青兒父女精心救治,幾天靜養(yǎng)之后身體便恢復如初,她決定去報官,但也明白自己勢單力薄,此去報官也不知是福是禍。
告別柳青兒父女后,秋怡獨自一人往縣城的方向去了。柳青兒父收拾行李后便動身啟程,他們需要在下一個村莊尋找落腳點。
走了一個時辰,柳青兒和父親來到紅山村,一個小小的村落。一番尋找后,發(fā)現(xiàn)了一間小竹屋,離小竹屋不遠,是一座千年古剎靈山寺,靈山寺依山而建,一路延伸至半山,厚重的雙扇門緊閉著。
小竹屋和靈山寺毗鄰而居,打掃收拾好屋子,柳彥蘅便去拜訪靈山寺,柳青兒背上背簍上山采藥。
深夜,黑衣人又來到那座別院,院子里巡邏的家丁明顯增多,看他們的步伐也是練家子出身。黑衣人心中暗覺不妙,若要救出所有的少女更是難上加難。黑衣人小心翼翼地避過巡邏的家丁,聽見有人在說話,循著聲音來到一廂房外,側身去聽。原來這班惡賊打算一個月后把這群少女賣到敵國充當軍妓。
可惡!為富不仁、喪盡天良!黑衣人心中暗罵。罵歸罵,黑衣人很快冷靜下來,心里盤算著如何救下這些少女,幸好還有一個月時間,這段時間這些少女是安全的。
3
柳彥蘅父女高超的醫(yī)術很快在紅山村傳開。他們施醫(yī)贈藥,遇到貧苦人家,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點診療費,有分文不取,真正做到了以患者為本,醫(yī)者仁心。
柳彥蘅行醫(yī)有兩個規(guī)矩:一是不給為官的人看??;二是不給富裕的人看病。
對于這兩個規(guī)矩,柳青兒曾問過爹爹,為何立這兩個看似不合理的規(guī)矩,行醫(yī)者不該都一視同仁嗎?父親緩緩地說:當官的和富裕的人,都可以請得起大夫買得起藥,也不乏醫(yī)術精湛之人。普通人家尚且還能應付,但那些貧困的人一旦生病,便是雪上加霜,大多請不起大夫,買不起藥,遭受病魔的折磨。那些開醫(yī)館、開藥鋪的人,他們要營生,也不可能長期救治貧困的人。我們是游醫(yī),不需要太多營生的資本,能幫點就幫點吧。
之后柳青兒便不再多言問,她理解父親的良苦用心。當游醫(yī)的這些年,他們的日子雖然清苦,倒也逍遙自得。有時柳青兒會采到一些名貴藥材,賣給藥鋪賺取銀兩。
這天,靈山寺很是熱鬧。寺外,住持率一眾僧侶站立著。熾熱的陽光灑在大地,炙熱的土地似乎被烤得冒出“嗞嗞”的聲音來。僧侶們神態(tài)自若,靜立如松,沒有發(fā)出一絲絲的聲音,那神情仿如佛光普照。
柳青兒和爹爹剛出診歸來,看到這一幕,便知是今屆的新科狀元歸來。今天出診的時候,村里人便議論紛紛,說新科狀元今天會衣錦還靈山寺,他自小在靈山寺長大,一朝高中自然榮歸故里。
隨著鞭炮聲、鑼鼓聲、鑼镲聲、嗩吶聲越來越近,一頂紅色的官轎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野。離靈山寺還有一段路,隊伍忽然停下來,奏樂也停了。正當柳青兒不解,只見從那紅色的官轎里走出一個身穿紅色狀元服的人來,原來狀元郎要一步一步走回靈山寺,由此看出新科狀元懂感恩,敬畏靈山寺及眾僧侶。
柳彥蘅遠遠地看著,雖沒法看清狀元郎長什么樣子,但心中已暗自謀劃著。
一旁的柳青兒看著爹爹,開口道:“爹爹,你怎么一直盯著狀元郎看?”
“哦,沒什么。只是平時少見這樣的場景,一時看出神而已?!绷鴱┺亢f。
“說的也是,就是不知道狀元郎長什么樣子?!?br />
“哈哈,我們的青兒也想郎君了。爹爹是不是該給你找個婆家了?!?br />
“爹爹……”柳青兒嬌滴滴地應著。
爹爹的趣話,讓青兒霎時想起心儀公子的模樣來,臉上不禁泛起紅暈,一臉嬌羞,急忙走進屋內。
留下爹爹一片爽朗的笑聲在屋外。
4
十年寒窗苦讀,今朝一舉高中,多年的努力付出終成正果,也是對恩人的最好回報。
紀曉星八歲時,家鄉(xiāng)遭遇旱災,父母帶著他和妹妹逃難,逃難中,父母不幸相繼去世,妹妹也被人擄走,只剩他一人到處流浪乞討。
在他十歲那年,正值深秋時節(jié),他輾轉流浪到紅山村,因多日未曾吃東西,饑腸轆轆,體力不支地暈倒在靈山寺不遠的地方。把他救起的是一個穿著華服極美極溫柔的女人。待他醒來后,靈山寺住持慈悲為懷把他收留,他從此便在靈山寺住下,一住便是十五載。
這日,紀曉星和住持正在禪房聊著佛法,門外傳來通報聲,說有人來找新科狀元。紀曉星心中納悶,我在紅山村無親無故,會有什么人來尋我?他也不敢怠慢,跟著小沙彌走了出去。遠遠地,他看到院子的銀杏樹下,一男一女正圍著石桌的石凳上坐著。
深秋時節(jié),銀杏一樹金黃,陽光下,葉子金光燦燦,閃出耀眼的光芒,微風吹過,就像一個個小精靈,歡快地飛舞著。
待新科狀元慢慢走近,柳青兒原本輕松的心情莫名變得緊張,內心在驚呼:天哪,竟然是他,沒想到那個心心念念的公子,竟是新科狀元!
紀曉星也認出了那名女子,是三年前救過他的醫(yī)女,他正想上前相認,柳彥蘅卻帶著柳青兒正欲朝他下跪跪拜。紀曉星忙扶起父女二人,說:“我現(xiàn)在沒有穿官服,你們不必如此客氣,快快起來。”
起身之際,柳彥蘅看見系在紀曉星腰間的那塊玉佩,心頭為之一振,這玉佩怎么在他身上?雖然疑惑不解,但他還是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因為現(xiàn)在還不是打聽玉佩的時候。
紀曉星笑著說:“沒想到竟然在此地重遇救命恩人,真是高興。那你們怎么會到這里?”
“回狀元,我和爹爹是游醫(yī),習慣四海為家,一路走著就來到了這里。此次冒昧打擾,實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相告?!?br />
“哦,什么重要的事情?柳姑娘何不一一道來?!奔o曉星示意柳青兒說清楚。
于是,柳青兒把雨中和爹爹救起秋怡的事情娓娓道出,還說了秋怡姑娘的遭遇。
“我和秋怡曾約定,若她報官順利并且平安,會在初九亥時初放拖著長紙條的長明燈。今天已經(jīng)十二了,還沒有看到秋怡的長明燈,怕是遇到不測?!?br />
紀曉星聽后,雙拳緊握,憤怒地說:“豈有此理!柳大夫和柳姑娘放心,此事我一定會查清楚的?!?br />
看到紀曉星如此一說,柳彥蘅和柳青兒終于長吁一口氣??磥恚麄冋覡钤墒钦覍α?。
柳青兒也暗自竊喜,想不到公子還記得她,感謝上天垂憐,讓他們重逢。但轉念一想,兩人的身份相差懸殊,她只是一名游醫(yī),又豈敢高攀。
驚聞狀元郎直呼青兒為柳姑娘,柳彥蘅又驚又喜,但臉上還是不露聲色。
再次見到的柳姑娘,紀曉星有說不出的高興,三年前意外受傷,若不是能及時得到她的救治,自己恐怕趕不上考試時間。
5
晚上,紀曉星正埋頭思索柳青兒說過的事,對救人更是一籌莫展。忽然,窗外閃過一抹黑影,“嗖”的一聲,飛進一支鏢,剛好落在書案上。
紀曉星迅速打開房門去查看,哪里還有人影,只有樹木在月光照射下的倒影婆娑。折回屋內,紀曉星拿起插在書案上的飛鏢,飛鏢上還插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捆綁少女的人數(shù)和位置,家丁巡邏的數(shù)量以及營救的方法。
飛鏢是無影俠的,江湖的俠士,每次出現(xiàn)都是蒙面黑衣,輕功更是了得,來去無蹤,故江湖上人稱無影俠。按照紙條上的營救日子,紀曉星帶著人直搗囚禁少女們的地方。
他們趕到別院,院子里全是伏趴地上的家丁,紀曉星令人將他們捆綁。此時屋內傳來劇烈的打斗聲,紀曉星帶人循聲而去,一廂房的走廊外,只見一名蒙面黑衣人和一名身穿胡服的魁梧男子打得難分難解。黑衣人一個跟斗飛出走廊,魁梧男直接追出。
黑衣人丟出一句:“趕緊救人?!比缓笥诛w到屋頂上。
紀曉星破門而入,眾少女被人用布條塞著嘴巴,手腳被捆綁著,個個臉容驚慌。獲救后的少女被逐一帶離現(xiàn)場。
紀曉星欲離去,看見黑衣人帶著魁梧男回來,魁梧男整個人看著軟軟的,是被黑衣人灑了軟骨散。忽地,一支冷箭射出,直入黑衣人的后背。黑衣人倒地。
……
小竹屋內。柳青兒臉色慘白地躺在床上,柳彥蘅正憂心忡忡地看著,青兒已經(jīng)昏迷了一天一夜。
“師兄,你放心,青兒體內的毒我已逼出,殘留的余毒你只需慢慢給她清除便可,相信她很快就會沒事的?!?br />
這聲音聽著好熟悉,這人究竟是誰?昏迷中的柳青兒意識朦朧中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恰菐煾傅穆曇?。她努力睜開雙眼,側過身子,看到爹爹和師父正在說話,看樣子是認識的。他們是怎么認識的,那爹爹是不是已知曉自己的另一個身份?
“爹爹,師父,你們是怎么認識的?”柳青兒的聲音柔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青兒,你終于醒了。快讓爹爹看看?!绷鴱┺苛ⅠR沖到青兒的床邊,為她號脈,脈象已無大礙,身上的傷口還需調養(yǎng)。
看著爹爹擔憂焦急的樣子,青兒內心愧疚:“爹爹,讓你為女兒擔憂,是女兒不孝。爹爹不用擔心,女兒已經(jīng)沒事。”轉頭看向一旁說,“師父,你怎么在這里?還有,我剛才迷迷糊糊中聽到你喊爹爹‘師兄’,這是怎么回事?”
青兒師父道:“此事恐怕也瞞不了你。為師和你爹爹是師出同門,為師尚武,你爹爹尚醫(yī)。我能成為你的師父,也是師兄刻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