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歲月】河南團子(散文)
故鄉(xiāng)的有些老人,已經(jīng)和我們陰陽兩界;故鄉(xiāng)的很多鄉(xiāng)音,也已經(jīng)逐漸減少;故鄉(xiāng)的很多回憶,還常常在腦海里翻騰;故鄉(xiāng)的有些美食,終生也難以忘記。
在回憶故鄉(xiāng)的閘門打開之后,突然有一種聲音,就像江河里的浪花,在我的心頭激蕩。我彷佛穿越了時光隧道,恍然回到了幾十年前的老家。我的姥姥呼喊著我的小名,喊我回家吃飯。而那飯桌上,竟然有我非常愛吃的一種食物:團子。
那是上世紀(jì)七十年代的豫東平原,因為天災(zāi)人禍的原因,家家戶戶日子過得饑寒交迫,常常青黃不接。要問那時候主要吃什么,我們的主食大都是紅薯面(我們老家叫做紅芋干子面),稀飯主要是紅芋糊涂(熬稀飯的時候,里面剁進去一些紅薯),紅薯面窩窩頭或者鍋餅,菜是很少。有些二百五可能會問:咋不吃肉?那時候吃肉,雖然只有幾毛錢一斤,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幾回。就在那種艱難歲月里,老百姓依然通過自己的智慧,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家里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豐富多彩。每年冬季的時候,農(nóng)村地里的活不太忙了,很多人就會挖些野菜,或者收集一些菜葉子,有的是弄些紅薯加進一些豆子,開始制作一種食物,名叫團子。我們老家那時候經(jīng)常把“子”叫做“得”,例如,褲子就是“褲得”,褂子就是“褂得”,面條子就是“面條得”,以此類推,有很多得。這個得發(fā)音按照現(xiàn)代漢語拼音因該是dei,平聲。因此,我們老家的這種食物團子也就稱為“團得”。
團得,雖然有些土里土氣,但也表現(xiàn)了我們河南人的質(zhì)樸和簡單。這簡單質(zhì)樸的名字,卻蘊含著無盡的情感與記憶,承載著家鄉(xiāng)人民對生活的熱愛和對傳統(tǒng)的堅守。
團得,是用面皮把餡包進去,然后經(jīng)過仔細揉搓,揉成一個圓乎乎的圓圓的食物,放在鍋里蒸出來。熱氣騰騰圓悠悠的團得,不僅好吃,而且具有吉祥團圓的象征意義。團得大小適中,握在手中,有一種恰到好處的飽滿感。當(dāng)你第一次看到它,那光滑圓潤的外皮便會吸引你的目光,仿佛是大自然用最細膩的筆觸勾勒而成。這外皮有著獨特的質(zhì)感,既有著面食該有的柔韌,又帶著一種微妙的彈性,每一次觸摸都能感受到它的溫潤。
制作團得的面粉,有小麥面,有玉米面,也有高粱面、豆子面,更多的是紅薯面。我們小時候,都是吃黑面饃長大的,別看千里大平原,正宗的糧棉油基地,但是當(dāng)?shù)乩鬯览刍畹霓r(nóng)民那時候竟然連白面饃平時都吃不上,現(xiàn)在竟然還有人想回到過去,真是糊涂透頂、無知愚昧。老家的婦女或者姑娘們用靈巧的雙手開始攪拌、揉搓,面團在她們的手中逐漸成形。那揉搓的動作,有節(jié)奏而有力,仿佛是一種古老的儀式,每一下都傾注著對家人的愛和對美食的敬意。面團在反復(fù)的揉搓下變得越來越光滑,越來越有韌性,如同河南人民在歲月長河中歷經(jīng)磨難卻始終堅韌不拔的性格。
而團得的餡料,可謂是豐富多彩,既有各種蔬菜的,也有各種豆子的,還有的里面就是包一些煮好的紅薯,還有的是曬干的蘿卜纓子、紅芋葉子,還有曬干的野菜,也有曬干的洋槐花、藤花菜等等,五花八門,味道也各種各樣,老百姓想盡辦法,盡顯河南物產(chǎn)的豐饒和人民的智慧。其中豆沙餡的團得,那豆沙是經(jīng)過精心熬制而成的。紅豆,在河南的田間地頭并不罕見,它們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下茁壯成長。收獲后的紅豆經(jīng)過浸泡、蒸煮,再加入適量的糖,用小火慢慢熬煮。在這個過程中,紅豆逐漸化為細膩的豆沙,那濃郁的香甜氣息彌漫在空氣中。每一口豆沙餡的團子,都像是在品嘗河南大地甜蜜的饋贈。豆沙的細膩與外皮的柔韌相互映襯,入口即化的豆沙在舌尖上散開,甜而不膩,那是一種能直達心底的甜蜜,讓人回味無窮。
我們小時候,很少吃到肉餡的團得,只有在過年的時候,老人疼愛自己的孩子,才會包上幾個。肉餡團得,吃起來有著特別的風(fēng)味。豬肉,選用的是本地的土豬肉,肉質(zhì)鮮嫩多汁。將豬肉剁碎,加入蔥姜蒜等調(diào)料,再拌上各種香料。這些香料有的是自家種植,有的是從集市上精心挑選而來。它們在肉餡中相互融合,激發(fā)出豬肉的鮮美。河南人對調(diào)料的運用有著獨特的見解,那是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味覺密碼。每一種調(diào)料的用量都恰到好處,多一分則過,少一分則缺。當(dāng)肉餡被包入團子中,在蒸煮的過程中,肉餡的香味滲透到外皮,咬上一口,鮮美的肉汁在口中四溢,那濃郁的肉香瞬間填滿整個口腔,讓人感受到滿滿的滿足感。
菜餡的團子更是充滿了田野的清新氣息。韭菜、薺菜、白菜等各種蔬菜都可以成為餡料的主角。就拿韭菜來說,春天的韭菜最為鮮嫩,它們在田野里蓬勃生長,像是一片綠色的海洋。清晨,帶著露珠的韭菜被采摘下來,洗凈切碎后,散發(fā)著一種獨特的清香。這種清香是大自然賦予的,純粹而質(zhì)樸。將韭菜與粉條、雞蛋等搭配在一起,粉條吸收了韭菜的汁水變得軟糯,雞蛋則增加了餡料的醇厚感。各種食材的完美組合,使得菜餡團子既有蔬菜的清新,又有豐富的口感。每一口菜餡團子都像是在品嘗河南的田野風(fēng)光,那是大自然與人類智慧結(jié)合的美妙滋味。
制作團得的過程,是將揉好的面團分成大小均勻的小塊,然后用手將它們搓圓、按扁,形成一個中間厚邊緣薄的圓片。這個過程看似簡單,卻需要嫻熟的技巧和豐富的經(jīng)驗。就像生活中的許多事情一樣,看似平凡,卻有著不為人知的精妙之處。接著,將準(zhǔn)備好的餡料放在圓片中間,然后用手指輕輕地捏合邊緣,將餡料包裹在里面。這捏合的手法也是多種多樣,有的主婦捏出的褶子均勻美觀,像是給團得穿上了一件精美的花邊衣裳;有的則捏得簡潔大方,帶著一種質(zhì)樸的韻味。無論是哪種捏合方式,都體現(xiàn)了河南人民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美的追求。
包好后的團得被整齊地擺放在蒸籠里或者箅子上,飽滿而豐盈,非常令人有滿足感和成就感。當(dāng)蒸籠被放在灶臺上,生火蒸煮,熱氣開始在蒸籠中彌漫。那裊裊升起的熱氣,帶著團得的香氣,飄散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此時,整個屋子都被一種溫馨的氛圍所籠罩。孩子們圍在灶臺邊,眼巴巴地看著蒸籠,那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大人們則在一旁忙碌著,準(zhǔn)備著碗筷和其他配菜。這蒸煮的過程,是等待美味誕生的過程,也是家庭團聚、共享歡樂的時刻。
河南團得,不僅僅是一種食物,它還是河南民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傳統(tǒng)節(jié)日里,團子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春節(jié)時,家家戶戶都會制作團子,那象征著團圓和美滿。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一邊包團子,一邊談?wù)撝^去一年的點點滴滴和對新的一年的美好期望。團子在蒸籠中蒸熟后,首先要供奉祖先,這是對祖先的敬重和感恩,也是一種傳承千年的傳統(tǒng)儀式。在清明節(jié),團得又成為了祭祀先人的供品,帶著人們對逝者的思念和緬懷。在其他節(jié)日,如中秋節(jié)等,團得也會出現(xiàn)在餐桌上,與家人共同分享,為節(jié)日增添了濃厚的氛圍。
河南團得見證了河南歷史的變遷。在艱苦的歲月里,它是人們果腹的主要食物。那時候,食材或許沒有現(xiàn)在這么豐富,但人們依然用心制作團子,將有限的食材發(fā)揮出最大的價值。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團子的種類越來越多,制作工藝也在不斷改進,但它所蘊含的文化內(nèi)涵和情感價值卻從未改變。它依然是河南人民心中的珍寶,是連接過去與現(xiàn)在的紐帶。
它承載著河南的地域特色,那是中原大地深厚文化底蘊的體現(xiàn)。從面粉到餡料,從制作工藝到食用場合,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與河南這片土地緊密相連。它是河南人民智慧的結(jié)晶,是對大自然饋贈的感恩和利用。河南團子,就像一首悠揚的民謠,在歲月的長河中傳唱,訴說著河南的故事,傳承著河南的文化,讓每一個品嘗過它的人都能感受到這片土地的深沉與溫暖。
每當(dāng)想起老家的團得,我的心中便會涌起無盡的思念。那圓圓的團得,就像家鄉(xiāng)的明月,牽動著我無限的鄉(xiāng)愁。無論我走到哪里,我都忘不了故鄉(xiāng)的親情。故鄉(xiāng),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