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蹇屋記(散文)
家里裝修,另尋了個兩室的小屋,搬了進(jìn)去,暫住一年。
搬家的繁雜忙亂就不用說了。等到熱水器裝好,我已經(jīng)三天沒洗澡了,覺得洗澡是天下最大的享受。空調(diào)裝好,大事已定,就差收拾整理了。來日方長,慢慢來吧。
才想起來好些天沒在家煮飯了。我興沖沖炒了個青菜,菜熟了,才發(fā)現(xiàn)找不到鹽巴。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打包用的塑料袋,我把幾十個袋子都翻過了,愣是沒找著鹽巴。只好垂頭喪氣把青菜倒了,另點了外賣。
以后差不多在那一年里,我都在不停地找東西。因為房子小,除了急需的物品擺放出來,絕大多數(shù)的衣物書本等物件都還放在紙箱里。家里幾十個紙箱,一層一層地從地上碼到天花板。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有種錯覺,我不是進(jìn)到家里,而是睡到倉庫里來了。
我那時上班忙,找房子、做衛(wèi)生,都是先生一手操辦。聽說地點很好,離兩人上班都很近,又是新裝修過的。想應(yīng)該不錯吧。等到搬家那天,我才第一次踏進(jìn)新居的門。離市中心兩站地鐵,位置還好。然而卻在拐進(jìn)來的一個小山坡上,爬坡5分鐘,也還行。到處都是樹。
東西都搬完了,我放桌子時,才發(fā)現(xiàn)所有窗戶,居然都沒有裝紗窗。在屋內(nèi)走動時,不時有蚊子在屋里進(jìn)進(jìn)出出。我是最恨蚊子的。我放下東西,去追蚊子打。一巴掌一個,轉(zhuǎn)眼我就打死七、八只蚊子,我得意地說,“這邊蚊子笨,全被我打死了?!?br />
夜里,蚊子開始瘋狂地圍剿反撲。天還沒黑,我就把所有門窗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晌米硬恢窃趺催M(jìn)來的。睡前,我已經(jīng)用電蚊拍打了十幾只??梢惶上拢P(guān)了燈,蚊子就“嗡嗡”地來了。我不得已,起來,又拍了五六只蚊子??烧张f,只要一躺下,蚊子就來轟炸,簡直是輪番轟炸,比鬼子的轟炸還慘烈。
我恨恨地起來,把所有門窗重新檢查一遍,關(guān)緊緊的,一絲縫也沒有??吹脚P室門底離地板有兩三公分的縫隙,我把所有抹布找來,給堵上了??晌米右廊弧拔宋恕钡剞Z炸。我一晚上起來躺下地折騰,打死了上百只蚊子吧。
第二天,趕緊加急做了紗窗,連夜裝上。還是有蚊子,但是蚊子數(shù)量從三位數(shù)減到一二十只。勉強(qiáng)能忍受吧。
沒想到,這僅僅只是序幕。以后,各種令人意外的插曲,層出不窮。
沒幾天,廚房、衛(wèi)生間的下水管道就都壞了。我手一捏,下水管就破了,跟紙皮一樣。買了新的,把原來的下水管全都換了。
跟紅衛(wèi)兵造反似的,一呼百應(yīng)。屋里只要一個東西不安份,其他東西也跟著不安份起來。緊接著,大門的鎖也不聽使喚了。鎖了就開不開,開了就鎖不上。我只好請了假,沒上班,緊趕著把大門鎖也換了。
沒想,第二天,臥室的鎖,鎖舌無緣無故自己掉了。我也懶得換了,關(guān)門時,拿個厚紙皮,塞在門縫里。
衛(wèi)生間水龍頭里的水,也開始鬼鬼祟祟起來。早晨起床洗臉,我看到水有些混。我還以為自己沒睡醒,看岔了。倒了,接第二盆,第三盆水。這下,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明明白白地顯示自己的廬山真面目了,的的確確的一盆黃泥水。我倒愣住了。我倒了差不多十盆的黃泥水進(jìn)馬桶,水才開始扭扭捏捏地清朗起來。哎,這真是: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入廁不復(fù)還。
一整個月的梅雨天,天氣涼快,窗前綠樹婆娑。我好不容易過了一個月的松爽日子。
雨停了,酷暑來了。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受荼毒的夏天。我在頂樓,五樓,又在最西頭,西曬最厲害的。更沒想到的是,廚房原是一個小陽臺改裝的。夏天一開始,中午12點到傍晚7點,太陽筆直地照射在廚房的大玻璃窗上,然后進(jìn)入客廳,進(jìn)入臥室。
煮晚飯是最遭罪的。起初我還撐了傘洗菜,一邊洗一邊取笑自己:這都算啥呀??蓳瘟藗?,不是撒了菜,就是水潑了一地。實在無法可想,最后我給廚房掛上了厚厚的窗簾。中午掛上,天黑了取下。哎,廚房掛窗簾,世界首創(chuàng),可以上吉尼斯記錄了吧。
屋頂沒有隔熱層,只是薄薄的一層水泥板。暴曬了一天的屋頂,到了夜里,就把它積攢了一天的熱量盡情地向屋內(nèi)幅射。臥室的地板,光著腳,要把腳皮給燙傷。屋漏偏逢雨,不幸的事總是一樁接著一樁。因為搬家,安裝不當(dāng),空調(diào)壞了一臺,只剩最西頭臥室的空調(diào)是好的。而西邊臥室是最熱的。
夜里開空調(diào),顯示臥室溫度為41度??照{(diào)往往要開到16度,開四五個小時后,室內(nèi)溫度才能降到26度。我長了一身的痱子。脖子上,手上,腳上,一身都是。天天晚上涂痱子水,痱子晚上消退些,第二天又重新長滿。看到兩條腿上布滿了芝麻一樣的黑點。哎,這個夏天我穿不成裙子了。
先生笑著安慰我,換個角度想,這種免費桑拿,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哦。趁著三伏天,這種炎熱,把咱們體內(nèi)的濕氣、毒氣、寒氣都給逼出來,不也是好事嗎。你又不長痱子,不疼不癢的,盡說這風(fēng)涼話。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說話。
四樓的老頭,估計得了尿失禁,天天在樓梯的扶手上、過道的窗臺上晾曬他的尿被子。我每次下樓,都是捏著鼻子,一口氣跑到一樓。到了一樓,我還能聞到那股濃重的尿臊味。
聽人說,四樓的老頭很可憐。兩間的小套房,要住祖孫三代,五口人。陽臺改成臥室,老頭住。因此沒有陽臺晾曬衣物。只能放在樓道上曬。
我心中的那點不滿慢慢消散。是啊,你有什么理由好抱怨呢?你兩個人住,你都有諸多不滿;人家住五口人,不是有更多不便嗎。你只不過暫住一年,你憑什么有那些優(yōu)越感,許多的挑剔講究?這天下居住條件惡劣的人遍地都是。還有住大棚的呢,住貧民窟,睡大街的呢。還有,那些管理公廁的人,每天吃住都在公廁旁,他們又該怎么抱怨呢?
無論你受到什么遭遇,無論你處于何種境況,無論你內(nèi)心怎樣痛苦,你永遠(yuǎn)不是這世上最差最苦最痛的人。你覺得你是這世上最差最苦最痛的人,僅僅是因為你閉著眼睛,你看不到別人的更深更重更大的苦痛和默默的忍受。
一個人可能蹇于屋,蹇于境遇,蹇于命運(yùn),但只要不蹇于心,永遠(yuǎn)保持一種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和宏大寬容的胸懷,多蹇的命運(yùn)就不能成其多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