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不堪回首的一幕，月兒就哆嗦，想起這件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星兒就覺得滑膩。
　　 這是想當(dāng)年的事兒。春天來得晚，開了正，還未打春，天還很冷，滴水成冰。
　　 村中，兩個女人卻吵得熱火朝天，唇槍舌劍，誰也不讓誰。
　　 “狐貍精！一身狐臭味兒?！痹聝阂槐娜吒?。
　　 “母夜叉！刺猬是啥你像啥。”星兒的對罵聲，唾液空中飄。
　　 “看著你白白凈凈、文文雅雅的，沒想到你心靈卻這么齷齪。”
　　 “月兒，當(dāng)著父老鄉(xiāng)親的面你給我說清楚，我怎么齷齪了？說不清，我和你沒完！”
　　 “說就說，說出來讓大家伙兒給評評理。兩個孩子在鎮(zhèn)上讀書要交書錢學(xué)費(fèi)和生活費(fèi)，我不得不把養(yǎng)的三百來斤重的豬賣了，總共賣了二百二十塊錢，裝在一個小布包里，放在我家飯桌上。綁豬時身上粘滿了豬糞，臭烘烘的，心想等我燒點熱水將身子洗洗，換換衣服我再去收拾起來。趕我在屋里洗澡的時候，星兒來了我家一趟，等我出來，飯桌上小布包沒影了，難道錢會長翅膀？我一瓢麩子一瓢糠養(yǎng)一頭大肥豬容易嗎？”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張程買了橘子回來，我尋思月兒的孩子放寒假在家，讓孩子們也嘗嘗鮮，就兜了一些過去。月兒的大門在開著，我直接走了進(jìn)去，喊：‘嫂子，我拿了一些橘子過來給孩子們嘗新?！聝涸谖堇镎f：‘不好意思，我在洗澡，沒法出來，你先放桌子上吧。’我把橘子放到了她家的飯桌上，沒打耽擱就出來了，根本沒在意她桌上放沒放小布包。沒想到我熱臉貼到冷屁股上，送橘子送出禍來了?！辈挥谜f，星兒說的張程是她的丈夫。
　　 “這種小伎倆你騙得過誰？分明是你送橘子是幌子，圖人錢財，斷人后路，才是你的目的！你的良心讓狗吃了？你昧天昧地昧良心，偷金偷銀偷漢子，什么手段使不出來？讓左鄰右舍都看看你是什么貨色！”
　　 “你咬東咬西咬人狗，罵人訛人埋汰人，你得了狂犬病?。看笳碌?，捕風(fēng)捉影、污人清白，也不怕自己走倒霉運(yùn)。”
　　 “星兒，我把話撂在這兒，你把我給孩子交書錢學(xué)費(fèi)的二百二十塊錢拿出來，以往的事咱一筆勾銷！否則，我和你沒完！”
　　 “椿樹下面做春夢吧！在這兒我說我沒見你的小布包，到包文拯那里我還是說沒見你的小布包！大正月的，我對天賭咒，我要是拿了你小布包，我就遇河淹死，遇車軋死，遇墻碰死。若冤枉了我，你敢賭咒嗎？”
　　 “你潑皮膽大不要臉，賭咒跟喝涼水似的，反正我那屋里又沒有第二個人進(jìn)去！”
　　 “你賤骨頭賤肉，是個鬼難纏！”
　　 “你無恥！”
　　 “你無賴！”
　　 兩個女人都是尖聲尖氣，而且一聲比一聲難聽。這還不過癮，罵著罵著竟動起手來了。月兒扇了星兒的耳光，星兒也不是省油燈，緊緊地采住月兒的頭發(fā)不丟手，月兒旋即死死地掐住了星兒的脖子，卻被星兒咬住了手脖子。勢均力敵，誰也沒有撈到便宜。
　　 一聲高一聲低的叫罵聲不堪入耳，吸引了村里不少人。有幾個好心人上前去拉，拉開后兩個女人話不投機(jī)，很快又扭作了一團(tuán)。
　　 張程興高采烈地開著小四輪回家，正遇上這檔子沒鼻子沒眼的事兒，心情頓時來了個斷崖式的大降溫。他顧不上許多了，急忙把小四輪停到門前熄了火，車廂里的東西也顧不得卸了，就一溜小跑找星兒去了。
　　 月兒和星兒正撕扯得不可開交，張程疾步上前，一只鐵鉗般的大手拉過星兒，大喝：“走，跟我回家?！?br />　　 “管管你婆娘！她偷了我的錢！”月兒氣咻咻的，但還是舌下留情。
　　 “她要拿了你的錢，下午我去賣糧，晚上親自給你送來?！睆埑痰穆曇?，“嫂子，人面處我張程說到做不到，就不是丹江流域的硬漢子！”
　　 “我沒拿！”星兒嚎啕起來，她本想丈夫前來為她助威，沒想到張程卻打著胳膊向外拐，怎能不傷心？星兒一邊被動地跟著張程走，一邊一個勁兒地罵張程：“姓張的，誰不知道你和這個狐貍精處過對象，現(xiàn)在還舊情不忘??！”
　　 村里人都知道當(dāng)年張程追過月兒，還有人形象地說張程和月兒親過嘴，被月兒的父親逮住罵了個狗血噴頭。
　　 張程揪著星兒直接回家，進(jìn)到院子里才松了手，沒話找話說：“我把黑白電視機(jī)買回來了，插座、天線、接收器、穩(wěn)壓器、全部配套，喲，還缺點軟電線忘了買了。要不現(xiàn)在咱們安安，晚上就能跟著看《霍元甲》了?！?br />　　 “要安你安，我沒心情！”星兒并不買他的賬，冷冷地撂下一句話，朝房間走去。
　　 “糧食賣了一千多斤，買電視機(jī)后還剩有錢，上次你看中的那款高跟靴子晚一天我陪你去買一雙。”
　　 “不稀罕！”“咚”地關(guān)上了門，并上了插銷。
　　 張程打不開門，口氣又硬了起來，大吼：“星兒，把門打開，若不然，我踹門了?！?br />　　 星兒不敢執(zhí)拗，她領(lǐng)教過丈夫的腳上功夫。開了門，冷言冷語：“你在家里橫慣了，到外面卻成了窩囊廢！見了暗戀情人眼里就大放光芒，這輩子我算是瞎了眼！”
　　 星兒重重地躺倒了床上。
　　 “你們這樣鬧下去，什么時候是個頭??！讓莊上的人都來看你們笑話你才叫甘心？”
　　 “當(dāng)著那么多人她說我偷她的錢，這事兒放到誰身上誰受得了？反正我丟不起這個人。月兒，你別得意，晚一天你就會知道馬王爺長的不是兩只眼！總是丟人了，我就訛?zāi)阃滴壹业臐h子，看你怎樣下得來臺！”
　　 “夠了！”張程攥緊拳頭，真想上去給她兩下子，但他忍了，冷冷地說：“再敢胡來，饒不了你！”
　　 “誰偷他的錢誰不得好死！現(xiàn)在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
　　 “說你偷她的錢，打死我也不信。只要咱站的直走的正，落得個心安理得就行。她說說又沒有說下你身上一塊肉來，你咋要咬住一句話不松口呢？咱兩家住得這么近，低頭不見抬頭見，你搗我鼻子我挖你眼，彼此都出盡風(fēng)頭受到傷害，那叫過癮嗎？是要參賽評選咱丹江流域的吵架高手啊，還是要出盡風(fēng)頭搞才藝展示呀？我看你們這叫叫笨蛋、憨蛋加傻蛋！”
　　 “我也不想和她對著干，你是沒聽見，人面處她罵我罵得那么難聽，我總不能裝聾作啞吧？”
　　 “都是話趕話趕到了一起，他罵你，你罵她，都在激情當(dāng)中，你受不了，她心里好受嗎？冤冤相報何時了？”
　　 “事兒不在誰頭上誰都會說！她要誣陷你是小偷，你愿意嗎？”
　　 “不愿意也得愿意！與爬山虎關(guān)鍵時候救咱家黑豆相比，受點委屈算得了什么？當(dāng)時求爺爺告奶奶的滋味兒你忘了？”爬山虎是月兒的丈夫。
　　 “感恩也輪不到她！那是爬山虎的功勞！”
　　 “她是不是爬山虎的老婆？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爬山虎對咱家有恩，咱再對他的老婆言語口頭上計較個高上低下，說得過去嗎？我問你，麥口上村里人都在忙著割麥，一聽說咱家黑豆吊在樹上有危險，都扔下鐮刀呼呼啦啦趕了過來，可都束手無策。最后還不是月兒飛跑過去喊來了爬山虎，才讓咱們有驚無險。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得饒人處且饒人?！?br />　　 張程不提這事便罷，一提起來，星兒打了一個激靈。這事她當(dāng)然忘不了，她的孩子黑豆八歲了，可還淘氣得很，他避過父母的眼，爬到高高的樹頂上掏鳥蛋，不曾想衣服掛到樹茬上，上不去下不來，兩只手緊緊地抱著樹干懸在空中大哭大叫。下面的人搬來了梯子夠不著，拿來了竹竿不敢打，都把心懸到了嗓門上。爬山虎瘦小但靈活，他拿著剪子爬上樹剪開了樹茬子上的衣服，黑豆才慢慢地爬下了樹。只可惜安過秋后爬山虎偷剪公家電線被抓住進(jìn)了班房。
　　 “她說我偷，他丈夫沒偷過東西??？”盡管星兒心存感念，但依然強(qiáng)詞奪理。
　　 “一碼歸一碼，爬山虎犯國法罪有應(yīng)得，爬山虎救黑豆咱得感恩！”
　　 “那我也不能當(dāng)軟柿子讓這個婆娘想捏就捏??！”星兒強(qiáng)辯。
　　 “頭腦膨脹的時候，你一言我一語，污言穢語一出來，一時間雙方都酣暢淋漓了，卻不知各自的形象在村里人心目中會一落千丈。人家丈夫不在家，你再不依不饒，你讓村里人怎么看你！我不把你拉回來，憑你們自己，能找到合適的臺階下來嗎？”
　　 “咱要妥協(xié)，就要賠她的豬錢，她不見錢是不會罷休的?！?br />　　 張程聽得出來，星兒的口氣有些松動，就說：“下午咱再到鎮(zhèn)上去賣糧食，你沒法去她家送錢，晚上我把錢給她送去！”
　　 “糧食都賣了，明年青黃不接時只有喝西北風(fēng)了?！?br />　　 “車到山前必有路，有我吃的就餓不死你！大不了全家人明年春上勒緊褲腰帶?！?br />　　 星兒不再堅持了，也不再遞腔了。雖然她心里還有抵觸，但一想到她的黑豆平安無恙，一切都釋然了。
　　 下午張程去賣糧，星兒也要去。坐到小四輪頂部，風(fēng)頭高，她只好把張程的棉大衣緊緊地裹在身上。那棉大衣是她親手縫制的，張程穿的時間還沒有她裹身子御寒的時間長。
　　 土路顛簸，她只好忍著。
　　 賣了糧，算夠賠月兒的錢，還有余錢，張程和星兒去買了軟電線，又一起到商店買了些剪子、錐子之類的針頭線腦，還有她心動有已久的高跟靴。但上午的陰霾一直壓在她心頭，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來。
　　 到了一個四不距臨的地方，得格外小心，這地方是個彎兒，路也滑，張程一心一意開車，生怕走神。星兒卻瞥見路南邊的殺豬池里滑落了個人，怎么看怎么像月兒，臉型像，衣服像，滑在一邊的自行車也像。
　　 別看這地方荒僻，年前附近村子里人們殺豬都在這里，一是這里空場大，好支大鍋，二是這里靠路邊，好賣肉。為了方便，殺豬人就在路邊挖了一個大坑，好排放帶有褪下的豬毛的水，騰放豬的內(nèi)臟臟污。那坑離路面有一定距離，她是怎樣滑下去的，不得而知。
　　 星兒心里有些快意：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看你月兒上午那個狂妄勁兒，原來你也有今天？哼哼！我斗不過你，老天會懲罰你，活該你倒霉。蒼天啊，大地啊，千萬讓張程開快一點，盡快離開這塊是非之地，讓這個潑婦好好感受一下池中的滋味兒！
　　 轉(zhuǎn)眼間，小四輪轉(zhuǎn)過了彎兒，張程開始加速，他并未發(fā)現(xiàn)這精彩的一幕。
　　 星兒腦子里又浮現(xiàn)出殺豬池里的情景：月兒在齊腰深的污水里并未掙扎，但四周的岸上都有攀爬的痕跡，很多處又開始結(jié)冰，應(yīng)該說她在池子里已經(jīng)折騰得沒力氣了，也許是被凍僵了。這里高低落差有盲區(qū)，即便再有人路過，也未必能發(fā)現(xiàn)她的處境……
　　 這要放在今天上午她的惡毒態(tài)度，沒準(zhǔn)兒她還會把月兒朝池中間推，但現(xiàn)在視而不見，良心不安，顛倒過來想，如果是自己落得這個地步，誰要伸手拉一步誰就是積了大德。
　　 她對著張程喊起來，緊急叫停。
　　 張程把小四輪停到了一邊，迷茫地看著她，她沒說話，用手朝指了指殺豬池。
　　 等張程和星兒把落水人拉上來的時候，她已成了一根人體冰棍。細(xì)一看，果然是月兒。月兒躺在地上，渾身上下粘滿了豬毛、碎肉沫兒、黑泥巴。星兒吐著白氣說：“張程，她的一只靴子還陷在池子里。”
　　 “不要了?！睆埑虜蒯斀罔F。
　　 是??！那么深的污水，誰知道她把靴陷在哪個位置？舍棄是最明智的選擇，但星兒已領(lǐng)教過月兒的疑心和舌尖功夫，她心中不會不犯含糊。更讓她讓犯含糊的是下一步怎么辦？
　　 已分不清了月兒的眉眼，更別說表情了，她現(xiàn)在連出口氣都艱難，上來時的姿勢一直沒變，身子已經(jīng)麻木，連蠕動的力量也沒有了。
　　 “怎么辦？”星兒急得直跺腳。別看她和月兒對罵起來不分伯仲，真正遇到事兒卻沒了主見，她用征詢的眼光看著張程：“要不我先守著她，你去找點干柴生火讓她烤烤？”
　　 “越烤越麻煩。她身上的冰越結(jié)越硬，一遇到冷熱不均，要不了多久就會離皮。不緊急轉(zhuǎn)移到避風(fēng)處，月兒就會有更大的麻煩?！?br />　　 “那現(xiàn)在就把她抬到車廂上，咱趕緊回家?？墒牵砩系恼碀M了雜七雜八的東西，看著就讓人惡心，怎樣下得去手？”
　　 “臟東西是小事，問題是一到車廂上，風(fēng)頭更高，再遇上迎面風(fēng)，她的衣服和身體結(jié)冰更快。”張程看了看星兒放在車廂上的棉大衣，慷慨果斷道：“快去把她的臟衣服脫掉，把她裹進(jìn)棉大衣里，回家后慢慢用溫水敷。”
　　 星兒有些猶豫，那件棉大衣新里新面新內(nèi)容，是她攢了好長時間才湊齊布匹和棉花的，若經(jīng)她一折騰，還能穿得到人身上去嗎？
　　 張程跺著腳，仿佛眼睛是X光線，能穿透她的內(nèi)心世界，焦躁無比：“人重要還是棉大衣重要？”
　　 星兒不敢再打停頓了，可是要脫掉月兒的衣服談何容易，她屏著氣皺著眉頭上前哆哆嗦嗦解扣子，越急越解不開，她見張程木訥地背著她們，埋怨道：“你別封建過頭了。快來幫忙解扣子?！?br />　　 張程轉(zhuǎn)過身上前也解不開，用手撕，撕不動，他站起身，又焦躁地開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然后對星兒說：“去把你買的剪子拿來剪衣服！”
　　 星兒拿過了剪子又上前，絞了兩下絞不動，只好對張程說：“給你一個機(jī)會，你來剪！留點遮羞布就行?！?br />　　 張程過來，先把能撩起來的地方剪開，再剪外套，再剪棉襖，最里層的小心避過，剪下來的比較干燥的布塊留下來擦她暴露在外面的肉體處。然后是下體，也是先外褲后棉褲，只留下來了內(nèi)褲。趁這個時間，星兒已把那件棉大衣平攤到了地上的平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