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柳宗元的這首七絕名作《江雪》，寥寥數(shù)語，便勾勒出一幅冬日里孤寂、蕭條、寒冷而堅韌的畫面，且也讓我對冬天另眼相看，一縷對其別樣的情愫油然而生。那冰天雪地的寒冬，仿佛追隨著這些詩文標(biāo)點突然闖來，映在眼前。
　　 詩詞美就美在，不僅寫了冬至寒、冷中釣，雪里景、孤舟蕭，更凸顯了冷里堅、寒中暖……表達(dá)了凋零中的堅守、不屈，衰亡里的希望與溫馨……
　　
　　 一、冷暖 ? 今昔
　　 冬天的寒冷，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體驗。
　　 清晨，當(dāng)?shù)谝豢|陽光還未完全穿透冰冷的夜幕，大地被一層厚厚的白霜覆蓋。草木的枝葉上，凝結(jié)著晶瑩剔透的霜花，甚或雪花、冰凌或冰蓋，宛如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藝術(shù)品，每一片葉子、每根枝條都像鑲嵌了鉆石寶玉，有的枝椏被白色的雪或透明的冰囊括，看上去或冰清玉潔或玲瓏剔透，在陽光下閃爍著清冷的光芒。一經(jīng)冰雪打扮裝點，整個田園仿佛銀雕玉琢一般，珠光寶氣身價陡增，不知升了幾個檔次？
　　 這冰雪世界，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將平凡的大地幻化成了一個夢幻般的“玻璃世界”“琉璃仙境”。然而，這美輪美奐之下，也藏著往昔冬日的凜寒與艱辛。
　　 早晨出門的瞬間，冷空氣如潮水般涌來，瞬間穿透衣物，讓人不禁打個寒顫。呼吸之間，白色的霧氣在眼前彌漫開來、升騰蕩漾，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在與寒冷的空氣、天地進(jìn)行一場激烈的對抗。
　　 至今不忘，青少時代生活在鄉(xiāng)下的艱難歲月。
　　 在孩子們眼里，隆冬顯得格外冷酷威嚴(yán)無情。我1960年生人，那年月正當(dāng)缺衣少食，身穿粗布的空心棉衣棉褲，卻無力抵御所有的冰雪嚴(yán)寒；置身野外干農(nóng)活、摟草、走路等，經(jīng)常凍得渾身發(fā)冷面紅耳赤，身體瑟瑟發(fā)抖、牙齒嘚嘚打顫，面部、鼻尖、雙耳、手腳凍得生疼，雙手凍麻無法握住農(nóng)具；每年冬季，我的雙腳雙手總要生凍瘡、流血化膿紅腫；手腳凍得裂口子，不小心觸碰到硬物，就鉆心地疼痛；有時候凍傷的雙腳，腫大得穿不上鞋子，甚至走路都困難。
　　 每一個孩子的童年記憶里，天寒地凍可能都是刻骨銘心的。
　　 故然，冬天的穿衣戴帽、被褥保暖，對人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以前生活困難，沒有毛衣毛料，無保暖內(nèi)衣，50 年前連秋衣、秋褲也沒有，棉布衣服保溫性差；更沒有保暖內(nèi)衣、純毛布料、純毛衣衫、派克服、面包服、羽絨服、鴨絨服等。許多人被凍出毛病，甚至因冷搭上性命。
　　 現(xiàn)在好了，改革開放以來，民富國強、人民生活大大改善。我們不再為吃飯穿衣發(fā)愁。城鄉(xiāng)滿街遍布的商業(yè)店鋪、商場、商業(yè)大廈，什么高級棉料、毛料沒有？保暖內(nèi)衣薄薄的一層，簡直能頂舊時的半件棉襖棉褲。即使在室外，毛料衣服和羊毛衫、羊絨衫、厚毛衣、鴨絨服，也能把你“捂”得大冬天冒熱汗。
　　
　　 二、御寒 ? 冬閑
　　 你去城鄉(xiāng)看看，尤其是傍年靠節(jié)，大街小巷人來人往、個個行色匆匆風(fēng)風(fēng)火火，商業(yè)街區(qū)店廈人滿為患，若從高空打眼一看，簡直像螞蟻搬家、密密麻麻。都在為冬天的儲備奔忙，為過年置辦吃穿用品，采買各種棉毛衣裳、日用百貨。
　　 以致冬季，棉衣讓人們穿得鼓鼓囊囊，似乎每個人都胖了幾圈、整個人臃腫起來。
　　 這期間，白天晚上，家里家外、上班下班，人們隨時隨地都在打算料理：過年買什么東西，過冬還需要什么吃穿用品？每個家庭成員都在計劃之列，這個兒子閨女、那個孫子外甥……還會時不時地和鄰居聊聊，與同事談?wù)劊ネㄏ嚓P(guān)情報信息；尤其是家庭主婦，即使走在路上，腦子也不閑著，在默默籌劃父母的冬衣、兒兒孫孫的過年新裝；吃罷飯，又開始考慮家里還缺什么，辦了什么待辦什么？邊尋思，嘴巴咕嚕著偶爾還會蹦出幾個什么詞，那是內(nèi)心點數(shù)籌辦物品時，太過入境沉湎忘我情態(tài)而自言自語說漏了風(fēng)聲……在街上遇到鄰居姐妹，總少不了議議“過年”、論論“過冬”，圍繞這兩個中心詞打轉(zhuǎn)，否則如何對得起漸漸走近的“年獸”、匹配上那冷酷無情的冰天雪地？也時常笑盈盈地互相打聽一番，這個那個哪里有賣的、多少錢一件？反正入冬以后，在緊鑼密鼓悶頭忙碌的同時，每天都在掐著手指頭，計數(shù)還有多少天過年、幾日幾時開始“交九”（冬季“九九”）……
　　 另有棉鞋、棉靴，棉毛手套、棉毛圍巾、棉毛帽子等，也是人們過冬必不可少的保暖防護(hù)用品，免得凍傷。藥品和保健用品，也要格外多備些，冰天雪地、路滑且冷，誰愿意出門？何況冬季是感冒、呼吸道疾病、一些傳染病的高發(fā)季節(jié)，人們會多儲備一些常用藥品，如感冒藥、止咳藥、退燒藥或消炎藥、抗生素類。此外，像潤唇膏、護(hù)手霜等防止皮膚干裂的保健用品也是多多益善。
　　 特別是女人，更是少不了這些“膏霜”，還有護(hù)膚、美膚、各類化妝品，在冬天更是格外重要、一分一秒都不可或缺。
　　 不光穿的。還有各種家用電器，電熱器、電暖爐、電熱毯、暖手寶、空調(diào)器等取暖設(shè)施都要齊備；各種煤爐：蜂窩煤爐、散煤爐、焦炭爐；有集體供暖的省心，沒有的，則自己忙活買煤買焦炭，再去集市買引火草，或買木塊，木渣，松球，搬回家自己燒暖氣爐取暖；抑或自己上山刨樹根、摘松球、撿枯樹枝、摟荒草、摟樹葉，以及進(jìn)山搜刮作物秸稈和木柴，作為冬季取暖的重要燃料。
　　 就是再簡單不過的應(yīng)急燈、手電筒、蠟燭、火柴、打火機，以及相關(guān)的電源等，人們都會很上心地備好。不備行嗎？冰雪常會損壞供電線纜而斷電，或一旦臨時停電，這些不起眼的小物件就派上了大用場。冰天雪地、寒風(fēng)刺骨的，你能半夜三更滿街跑著去臨時購買嗎？再說人家店面可能早歇業(yè)了。你這一夜或幾晚上怎么過？還不把你悶個半死？生氣上火自然不必說。滿家老少一天、甚至幾日的溫馨好日子，便會因此給打折或破壞掉。一家人的精神損失，誰來補償、理賠？
　　 反正，為過年、越冬、抵御冰雪，人們自古不懼冬天、不服寒冷，非要把個寒冷隆冬過得熱火朝天！千方百計挖空心思地與冰雪嚴(yán)寒對著干。仿佛要把冷冬拒之千里、身體之外，將整個冬季驅(qū)逐“出境”、從生活中趕走，誓將不一定富裕的小日子，在數(shù)九寒天照樣過得熱鬧紅火、溫暖溫馨！
　　 人們在冬日的忙碌與籌備，恰似一場與寒冷宣戰(zhàn)的盛大戰(zhàn)役，每一個舉動都是對生活、人生的熱愛與堅守；每一份儲備都是對溫暖與美好的執(zhí)著追求，令冰寒的季節(jié)涌動不屈不撓的生活熱浪；親手創(chuàng)辦一抹冰雪世界里的溫暖，打造一個“冬天里的春天、夏天”，在冰天雪地煎炸烹炒出一桌熱氣騰騰的滾燙日子、沸騰的新生活。
　　 給單調(diào)乏味、蕭索清冷的冬日百姓流水日子，平添幾分“暖氣”、人氣、愉悅與色彩。
　　
　　 三、隆冬截屏
　　 除卻以上，冬天，人們還會收藏一些其他物品。
　　 床上用品當(dāng)然不可忽視，棉褥子、厚棉被、毛毯等是冬季床上添加、必備的保暖用品。
　　 人們會在冬季來臨之前，早早地打算好、到處采買，繼而或手工縫制，或機器縫紉。當(dāng)冬天珊珊來臨，這一切早已準(zhǔn)備妥了。那厚厚的棉被，仿佛是冬日的暖陽被人們收納進(jìn)了被窩，每一絲棉絮都承載著對溫暖的渴望，每一次躺臥都似讓溫暖的懷抱輕輕擁住、環(huán)繞。
　　 總之，人們會把冬天的儲備搞得很隆重。還有其他家庭雜活。人們會趁冬閑時段，進(jìn)行各種編制或編織活動事項，男人可以來點小制作、做些家庭用品，或編制竹籃、柳條籃，有的男人還會編炕席、竹席子，鍋用秸稈篦簾、竹篦簾。女人則繡花、織花邊、縫縫補補，在冬天里把平時沒工夫做的活計，集中收拾干了。
　　 冬天的寒冷，把許多人“圍困”在家，比較悠閑無事可做，人們?yōu)榉潘尚?、打發(fā)無聊時光，便著手建設(shè)家庭室內(nèi)文化、娛樂與休閑，滿足這些自然的需求。冬季的夜晚較長，是人們讀書學(xué)習(xí)的好時機。在寒冷的冬夜，坐在溫暖的室內(nèi)，甚至熱炕頭上，閱讀一本好書、幾份報刊，是一種很好的自我充電、提升品位與消遣的上佳途徑，可滿足人們不同的興趣愛好和求知欲望，特別是讀書給人以難得的熏染、享受與陶醉。
　　 而各種休閑娛樂器具，如軍棋、象棋、圍棋、撲克牌等棋牌類用品，更成了家庭冬季娛樂的常見儲備項。吃罷午飯、晚餐，人們會時常邀請熟人朋友鄰居來家一起玩耍，打牌、下棋、喝茶，說天道地、拉閑呱兒；或者，一家人閑暇無事，圍坐在一起下棋打牌，嘻嘻哈哈邊玩邊聊，一節(jié)節(jié)幽默段子，天南地北的傳說、故事、軼事、奇聞接連不斷，頗能增添家庭樂趣，增進(jìn)家庭成員之間的感情，營造出熱火朝天的冬日生活場景與溫馨的氛圍；嘴巴也不閑著，忙里偷閑嗑著瓜子、吃點零嘴，又需說話、又要嬉笑，這張嘴巴夠忙的；雙手亦然，同樣忙得不可開交，又得摸牌持牌搬棋子，又得抓瓜子、配合嘴巴嗑瓜子；快樂輿情至高潮點位，說不定還得像劇院看戲的觀眾那般拍手鼓掌、搖旗吶喊。你說你有多忙！
　　 一家人圍聚一起休閑娛樂的時光，宛如冬日壁爐里燃燒的火焰，驅(qū)散了寒冷與孤寂，照亮了家庭的每一個角落。那些歡笑與溫馨，像陽光一樣照進(jìn)每個人的心里，它們其實發(fā)自每個人，又回饋照亮了每一顆心。嗯，不錯，這里面有一點生活的哲學(xué)。
　　 你看這場面，一家?guī)卓诔燥柡茸悖砩虾霞引R聚燈下，或干活、或編織、或讀書、或閑聊，書香氤氳，歡歌笑語；個個手口不閑，男工女織，或書琴棋牌，其樂融融；這一幀家庭生活截圖，生活氣息濃郁，煙火味爆棚，手足情、父女情、母子情交相輝映、共同沸騰，全家老少聯(lián)手出場，好似彩排演出了一幕熱騰騰的生活實景戲劇，仿佛一張圓滿和美的現(xiàn)場直播“三D全家?！?。
　　 整個一個美妙動人的“和諧小社會”嘛。
　　 這個家庭小景、散點截面，在我眼里就是滾燙的日子、沸騰的生活！是冬天里的縮微春天。
　　 也是千千萬萬百姓的尋常日子；更是他們心相的投影、他們的生活與生命的直觀而形象的真實再現(xiàn)！
　　 你即使不在現(xiàn)場，只需想想這熱火的場面，便會被其深深感染、同化同感、甚至共情，亦或興奮激動或感動不已。
　　 其實，你也許永遠(yuǎn)無法確切地知道，我們的世俗生活、我們的流水煙火日子，究竟有多么巨大的魅力、魔力與感染力。
　　
　　 四、悲凄 ? 風(fēng)景
　　 在每一個冬天，我都能時?？吹缴鲜龊D月、大街小巷人來人往的紅火熱鬧場面。
　　 然而，這寒中有暖，這熱中有冷。
　　 幾乎每一次，我都會不自覺地站定于原地，仔仔細(xì)細(xì)觀看這樣的人群、端詳如此的景象。在這個社會大舞臺，沒有中心人物，沒有男 A 女 B 角色，沒有 C 位。這里，只有蕓蕓眾生、只有平民百姓、甚至“烏合之眾”。是他們，深深地觸動了我，吸引了我，激動著我，感動著我！還有，深深地——刺痛了我。
　　 平素遇到這樣的場面，我心里經(jīng)常不是滋味、百感交集：既有溫暖的熱流滾滾，又有復(fù)雜的情感涌動；有時候，被這場景激動得心潮澎湃，有時則被感動得內(nèi)心滾燙，甚至心海沸騰不能自己；有時候，在街邊呆站著的我，心中疼痛不已；有時候，喟嘆哀思中，甚至痛苦得淚流滿面。
　　 這天地之寒，這人群之熱，在我心海洶涌、沖撞、奔突、澎湃！
　　 我為這蕓蕓眾生的庸常普通生活，心生同情、不舍、遺憾、惆悵；看著這遍地的普羅大眾，我又時常想起他們的艱難時世；想起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千百年來的苦難命運；想起億萬庶民萬年不變的悲慘宿命——永遠(yuǎn)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
　　 他們平日里東奔西跑、忍饑耐寒，甚至起早貪黑、披星帶月、風(fēng)餐露宿……他們，長年累月在忙什么？究竟在忙碌什么呢？
　　 大街小巷這個人影熙攘的場景，再次直觀形象、生動鮮明地再現(xiàn)了蕓蕓眾生的勞碌貧苦、悲慘命運。
　　 黎民百姓，他們一輩子如此操勞、奔命、忙碌。甚至，其中一些人直到臨死，還在不停地四處奔波，為半件布衣勞碌，為一口飯食奔命。
　　 幾十年來，我無數(shù)次地、不斷地問自己：他們——其實也包括我自己，這樣庸庸碌碌一輩子，究竟是個什么概念？其意義、價值，其規(guī)格、尺寸，其境界、分量，究為幾何？
　　 他們是否想過，這樣的庸常世俗化，這般的碌碌無為，說到底，究竟為了什么？就為一件衣？一口飯？就為如此活著，生生不息？
　　 活著目的為何？活著，僅僅為了活著嗎？
　　 在這冰天雪地，在這冰冷的人間，我似乎有理由更加清晰明朗地感喟：這冰天、這人世，該怎么相對、相適？你，怎樣與這個寒季諧和、統(tǒng)一？如何同這令人寒心的俗世對峙、攜手、相視？
　　 …………
　　 這，就是我的冬天；這，就是我心中的隆冬；這，就是我念念不忘、情感復(fù)雜的，既為之激動、感動，又為之心疼、為之哀哭、為之悲憫、為之心碎的冰天雪地寒冷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