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天邊的梧桐樹(小說)
1
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在九三屆的高中同學(xué)聚會出現(xiàn),無奈,潘曉曉一個勁的在微信喊我,陳晨你來吧。你不來,沒意思。當(dāng)年,在校園,若不是你的放手,我和劉楊走不到一起。潘曉曉說到劉楊,我內(nèi)心浮起一點漣漪。只是一點,這個劉楊在莊河第四高中操場上,穿著白色的運動服,和幾個人打籃球,身上披著金燦燦的陽光,一米八五的大個子,一雙深邃的眼睛,一頭卷發(fā),迷住很多女孩。其中就有我,我不敢也沒有勇氣去主動,眼巴巴看著那些女生一群小鳥似的,尾隨著劉楊,纏著劉楊,我在一個角落,一片白樺林下,或者在后排座位偷偷注視他。潘曉曉呢?她有個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父親,在蓉花山鎮(zhèn)里有一座小樓,獨門獨院。在莊河還有一個巢,潘曉曉穿著時尚。牛仔衣褲,短發(fā),數(shù)學(xué)成績好,班主任叫她做課代表。她每天手里甩著一串鑰匙,仰著頭,笑吟吟的在校園出現(xiàn)。她那串鑰匙,可以打開學(xué)校好幾道門。班主任牛老師的個人宿舍,高一二班的蓉花報創(chuàng)作班,我們班的門,學(xué)校教務(wù)處的門,以及劉楊的單人寢室。劉楊的家在城子坦,來莊河這邊讀高中,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我理解不透。
我與劉楊該發(fā)生的故事,并沒有拉開序幕,就被潘曉曉一杯紅酒澆滅了。是的,我到現(xiàn)在也覺得,紅酒有錯。那是高一下學(xué)期,期末考試完了。大家想輕松一下,聚一聚。在哪聚?潘曉曉說,到我家,我爸媽出差不在家。你們在我家可以盡情玩耍,潘曉曉一直以來都是學(xué)生們的女王。出手大方,我那時候,沒吃過巧克力,奶油蛋糕,蝦糖,明太魚,海參。潘曉曉讓我吃過,也讓很多人吃過。她朋友不少,走哪都有人喜歡圍著她轉(zhuǎn)。自然,她的話具有權(quán)威性。劉楊去了,有潘曉曉的地方,就有劉楊。那個聚會,我才知道,劉楊喜歡的人是誰?
潘曉曉家的小樓,在鎮(zhèn)子里獨樹一幟。位于鎮(zhèn)中心地帶。隔著一條寬闊的馬路,就是供銷社,好幾十歲的供銷社,從我記事起,它就坐在鎮(zhèn)子最顯眼的位置。從潘曉曉家四樓陽臺望去,整個鎮(zhèn)子盡收眼底。西邊是巍峨起伏的山脈,緊挨著供銷社門市房的是一百多年歷史的天主教堂,于高處可以聽到,教堂頂端的大鐘,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報時聲。北面是碧流河,上源小峪溝漫延至此,再奔赴莊河。沿途經(jīng)過一個一個村莊。
那天,潘曉曉格外熱情,她家里暖和,有暖氣。外面零下十幾度,她家房間二十五六度。潘曉曉穿著一件漂亮的薄呢子裙,白色的,摸一把,質(zhì)地柔軟,精致的面料,款式。令女生們咂舌。我那會子就想,有錢真好,想買什么就去買,不考慮腰包的問題。看得出來潘曉曉精心準(zhǔn)備了一番,客廳布置的溫馨。
墻壁上掛著粉紅色,翠綠色,黃色,藍色的氣球,中間歡迎同學(xué)們五個大字是用彩色錫箔紙拼湊的,高雅浪漫。兩個茶幾,兩張旋轉(zhuǎn)桌子。擺滿水果,糖塊,瓜子,一籃子鮮花,青翠欲滴,顯然是剛從溫室摘下來,送達此處的。一共來了二十幾個學(xué)生,大多是高一二班的。也有幾個別的年紀(jì)的,我不認識。女生多,男生就四個。劉楊遲遲沒來,落地窗前立著一臺音響,潘曉曉對著麥克風(fēng),吼了幾下,試麥。她招呼同學(xué)們自由活動,隨便坐,吃,別受拘束。我在靠茶幾這邊的末端坐著,她走過來,小聲問我,帶來了嗎?我才想起,潘曉曉交代我的事兒,一封情書。確切的說,是我給她代寫的一封情書。她要在那天,讀給劉楊聽。那是我花費了好幾個晚上,深情打造的文字,當(dāng)然,我是就著一縷皎潔的月光,天上那顆北斗星,還有人間的幾兩風(fēng)寫得。我寫著寫著,身心完全投入進去。好像我正面對著劉楊,面對著許許多多思戀他的白晝和夜晚。嗯,洋洋灑灑五千五百五十五字。我之所以保留這個數(shù)字,是源自我心底的一個真實想法,我向劉楊透露信息,我暗戀他。不管劉楊聽沒聽出我字里行間的弦外音,無所謂,至少,在高中這個時代,我愛過。
潘曉曉收到我工工整整寫好的六頁情書,掃了一眼,就驚喜一場,小聲說,媽呀,你太有才了。愛死你了,我不會虧待你的。潘曉曉的一句我不會虧待你的,后來不過是換來她遞給我的一盒巧克力糖,精美的包裝盒,盒面上一個紅色的心字。我的心仿佛被貓咬了一口,嗯,劉楊在多年以后,也不曾想到,那個高中校園,那個沉默的女孩,她對他的愛,不亞于任何人。
主角沒來,潘曉曉里一趟,外一趟。打電話催,臉上的失落,梨花般落了一地。劉楊姍姍來遲,他來的時候,青海藍的羽絨服,白休閑褲子,分外灑脫,飄逸。有明星范兒,女生們歡喜雀躍,紛紛上前,噓寒問暖。潘曉曉說,嗨嗨嗨,你們宣兵奪主了,大伙就笑成一團。潘曉曉撒嬌的說,你咋才來啊,人家都急死了。我依舊坐在角落里,嗑瓜子,那陣子,街頭流行傻子瓜子,五毛錢一包,帶甜口的,很香。我磕著瓜子,佯裝鎮(zhèn)定,心卻揣只小鹿,狂跳不止。
我不善于表達,用筆可以,用嘴,算了。是的,接下來,同學(xué)們唱歌,跳舞。潘曉曉唱了好幾首,潘美辰的《我想有個家》,姜育恒的《再回首》,鄧麗君的《我只在乎你》,跳舞的時候,潘曉曉拉著劉楊的手,想一起跳華爾茲,反正我不懂什么舞。劉楊卻撥開人叢,走向我,邀請我陪他跳一支舞,我臉騰得紅了,我急忙搖頭,不不不,我不會跳舞。無奈,劉楊硬拽著我,滑入舞池。
女生嘛,吃醋,起哄。跳著跳著,就有人喊,劉楊親一個,劉楊抱一抱。劉楊在眾目睽睽之下,還真低下頭,在我額頭吻了一下。我的身子一陣搖擺,緊張,加上不會跳舞,笨手笨腳的就把劉楊的腳踩了,舞曲一轉(zhuǎn),激昂處,我一不小心把自己甩出去,劉楊順勢抱住我。我的臉緊緊貼在他胸前,寬廣,厚實的胸膛。眾人喝彩,似乎是對潘曉曉平日囂張跋扈的一種反抗。高一二班的學(xué)生都清楚,我和潘曉曉是同桌,又是好姐妹。潘曉曉臉變成豬肝色,我趕緊撤退,又坐回原來的位子。潘曉曉說,劉楊哥哥,陪我跳幾支舞唄。劉楊說,不跳了,早晨打籃球,有點累。
潘曉曉說,那好吧,那我讀一點東西,你聽。劉楊說,可以啊。
讀我寫的情書,跟劉楊告白,真是刺激,純音樂響起,潘曉曉捧著信紙,一字一頓的讀起來,讀著讀著,她讀錯還幾個字兒。同學(xué)們也不好意思笑,有的肯定憋壞內(nèi)臟,去洗手間了。劉楊很理性,坐在沙發(fā)上,右手托著腮,傾聽。不時的點點頭,表示認同或者許可。潘曉曉讀著我寫的情書,我的臉紅到她讀完。也不敢抬頭看劉楊,好像是我在表白。
劉楊朝潘曉曉豎起大拇指,嗯,想不到曉曉的文采,不錯。很棒!
潘曉曉說,哎呦!人家寫了好多個晚上了,你竟然不領(lǐng)情,無動于衷。劉楊笑笑說,曉曉,你用心了,謝謝你。
不行,敷衍我。謝謝就打發(fā)我?我要你實際行動。
劉楊看看同學(xué)們,又瞄了我一眼,曉曉,今天聚會日子,別掃大家的興,私人的事兒,咱私下解決。來,為感謝潘曉曉同學(xué)的盛情款待,我唱首歌。
劉楊把話題轉(zhuǎn)移的很巧妙,一首《月亮走,我也走》,劉楊唱著唱著,將話筒遞給我,我不好拒絕了。我也喜歡唱歌,嗯,那天下午,我和劉楊第一次走得很近很近,聽到他的心跳,聞到他發(fā)絲間的洗發(fā)水的香味。
晚飯的時候,潘曉曉拿出兩瓶紅酒,我不知道紅酒會醉人。真的,潘曉曉給我整了一杯,其他同學(xué)隨意。酒,有時也是毒藥。潘曉曉說,陳晨,咱倆好姐妹一場,你懂我的,嗯,我明白曉曉的話里玄機。在我干了一杯紅酒后,我轉(zhuǎn)身為劉楊斟酒,劉楊也奇怪,我斟酒他就喝,一瓶紅酒,在舒緩音樂的陪襯下,被劉楊和我喝了精光,我發(fā)現(xiàn),我很能喝酒。劉楊就慘了,幾杯紅酒后,他說自己頭暈?zāi)垦?,眼皮打架,瞪不起來。潘曉曉沖我嫵媚一笑,扶起劉楊,將他送到她的臥室睡覺去了。
同學(xué)們玩到晚上九點,散了,我走得時候,劉楊沒走。我離開潘曉曉家的小洋樓時,佇立在樓下一棵梧桐樹底,望著她家窗口的燈光,久久不想離去,直到那盞燈滅了。
2
我大學(xué)讀的是文科,畢業(yè)后,本該留在省城沈陽,考慮到父母就我一個孩子,就回到自己那座濱海城找了份文秘的工作,朝九晚五的上下班,沒事的時候,坐在辦公室,讀讀報紙,品一杯清茶。我喜歡綠茶,淡淡綠的茶葉,在水杯里浮著,像我心底的瓦登爾湖。嗯,可以告訴你,我一直單著。在接到潘曉曉邀請去參加高中同學(xué)聚會之前,我談過w次戀愛,均是以失敗告終。不是我看不上人家,就是對方看不上我。事實上,我不差。身高一米六六,大長腿,唯一遺憾的是,戴著眼鏡。近視鏡,四百度了,配眼鏡的時候,那個驗光師說,我的近視還會增加。我嚇了一跳,千萬別瞎了,在我沒遇到心儀的男人,我不想就這樣完犢子了。除了一份工作,我寫字也能養(yǎng)活自己。純文學(xué),網(wǎng)文我都涉獵,在番茄網(wǎng)有我的幾部長篇小說,嗯,說也奇怪,有的我動心了,談了幾次話,就像皇帝得疾病,駕崩了。為啥?我愿意把對方和劉楊比較。一比較,哪個地方也不如劉楊。每次回家,父親扔臉子,你再不嫁出去,就成剩女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可咋整呢?愁人。我說,老爸,你別愁,我陪你和老媽一輩子多好?父親呸呸呸,說,我們可不要你,麻溜找個人嫁了,帶個小孩的也行。哎我去,你聽聽,父親都急到什么程度了,大凡是個男人,就中。我居然淪落到此等地步。
從那次高一二班聚會后,潘曉曉就轉(zhuǎn)學(xué)了,到莊河第六高中讀書了,他爸望女成鳳嗎。潘曉曉之后,我以為我的機會來了,這回我能大大方方的追求劉楊,結(jié)果是,劉楊回城子坦了。劉楊走時,我后悔沒留下他的聯(lián)系方式,只在潘曉曉那獲取一些有關(guān)劉楊的消息。
說是劉楊在那邊一所重點高中學(xué)習(xí),高考成績很好,考上東北財經(jīng)大學(xué)。潘曉曉呢?只考了二本學(xué)校,但她的老爸是領(lǐng)導(dǎo),神通廣大。畢業(yè)后,潘曉曉也在莊河,進入一家銀行工作。輕松自在的環(huán)境,潘曉曉在朋友圈各種曬,曬衣服,曬金銀首飾,曬房子。對了,她有了一套公寓 ,在莊河城南那塊兒,她換了兩輛車,現(xiàn)在開的是二百萬的寶馬。我發(fā)現(xiàn),潘曉曉并沒有曬家人和孩子。我最想看到的是劉楊,潘曉曉空間只字不提,劉楊。我也不好問,我問她做什么?放不下?抑或我還愛著。嗯,就這樣,我依稀從另一高中女同學(xué)杜文華那里得知,潘曉曉有個漂亮的女兒,都讀初一了,我濤聲依舊,睡一個人的床,獨飲一杯酒,舉頭邀明月。
在一座城市,可以經(jīng)常見面的,潘曉曉不主動,我更是懶得交集。獨來獨往,我始終如此。一個人到影院看午夜電影,睡在椅子上,散場了也不知道,醒來天亮了。
潘曉曉那么殷勤的邀約,我不好推辭。我寧可一個人坐在門口看天上云卷云舒,日升月斜,也不想扎人堆。人是最復(fù)雜的生物,老同學(xué)幾次三番請,我不得不去赴約。這個約,我也考慮過,也許是鴻門宴。管不了那么多了,濱海城的五月,風(fēng)光無限好。西山湖畔的花樹,一樹繁花,鳥鳴,河流,藍天,白云。幾個垂釣者,投下誘餌,讓魚兒咬鉤。我看了會兒,突然覺得,那拋下水里的長線,就是我們短暫又漫長的人生。釣者和被釣,皆是一種宿命。最終,誰都是一條魚,被一張嘴,一片土地收留。嗯,潘曉曉的電話打過來,用的是王韻的《我的情深你若懂》,好深情的演唱,沒有受過感情的千般傷,是唱不出這個味兒。我深以為然,差別是我只為等一人。陳晨,我的大作家,你一定來聚一聚,我想你了,大家好多年不見,都互相牽掛著,想念著,啊,也用不著多長時間,不耽誤你寫小說。
我說,都誰去?我這么問完,有些后悔。這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想看看劉楊嗎?
潘曉曉偏偏不按套路出牌,她說,誰不去你也得去,反正,有你想見的人就是了。留白不多,足以讓我想入非非。我設(shè)想,此時的劉楊一定穿著筆挺的西服,一件白襯衫,配著紅花領(lǐng)帶,腳上是锃亮的皮鞋。嗯,還有一頭濃密的卷發(fā)。深邃的眸子,像我心心念念的青海湖。我答應(yīng)曉曉,我會準(zhǔn)時到場。地址是壹品桃源大酒店三零八房,壹品桃源大酒店我去過幾次,外地的幾個小說家,散文家來莊河天門山漂流,我做東,在壹品桃源大酒店吃過飯,喝過酒。我們討論文學(xué),目前的現(xiàn)狀,未來的趨向。后來,酒酣耳熱,唱歌。唱那首《我來人間一趟》《曲中人》,王岳唱著唱著哭了,我也被那種氣氛感染,接過麥克風(fēng)唱《我的情深你若懂》,我哭得比王岳厲害,肩膀一抖一抖的,他們都知道,我還單著,在等一個人。事實上,這個人早結(jié)了婚,是我自己,我陳晨給他們推波助瀾,弄到女友床上的。這個插曲,高一二班的學(xué)生沒一個不記得的。我那個晚上,很長時間沒走,木樁似的僵硬在潘曉曉家樓下,梧桐樹至今尚在,它可以作證。我?guī)缀跻灰箾]合眼,第二天,帶著熊貓眼上的課。
嗯,我在五月十九號聚會的頭一天,去幾家商城,選購衣服。我認為這個場合不能隨便穿搭,曉曉說,隨意就好,我不這么想,畢竟,我要見到十幾年不見的同學(xué),尤其是劉楊。我不把我打扮的精致一點,對不起我的職業(yè)和觀眾,以及同學(xué)們。我選來選去,花眼了,最后,買了一件薄紗鵝黃色連衣裙,搭上我的半高跟白涼鞋,完美配搭。我留著長發(fā),不及腰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