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冬天的村莊(散文)
雪沒來,風(fēng)倒是成了???。風(fēng)一來,村子就不安靜了。樹上最后的那片葉子,怎么揪也不落。風(fēng)有些生氣,就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拉扯,樹不肯撒手,樹在這個冬天,也是孤獨(dú)的。樹上的鳥巢,什么時候散落一地。喜鵲搬家走了。樹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無法接受喜鵲離開的事實(shí)。豈止是喜鵲飛走了,還有一起坐在樹下,談天說地,圍著一張桌子打牌的人。一個一個都走了,去哪里?樹最先知道,人去了何處。
在山坡上,在另一座房子內(nèi)。只是,樹和那些來過它身邊的人,再也見不到了。樹和人陰陽兩隔,都被一把土緊緊包圍著。風(fēng)有時會帶來有關(guān)城市的消息,哪個企業(yè)面臨倒閉,工人下崗。誰的公司在裁員,還不起房貸車貸,投進(jìn)某某江河湖海,跳樓等事件。樹以及村子活著的人,常常是手心捏著一把汗,他們習(xí)慣性的翻看墻上的日歷表,聽一聽電視里的天氣預(yù)報,佇立在村口翹首期盼,通往小城的那條路,是不是孩子們回來了?樹比人堅(jiān)強(qiáng)多了,即使折斷樹冠,春暖花開時也怒發(fā)沖冠,朝氣蓬勃。人不行,環(huán)境一變,脾氣和品格便動搖了,很容易隨波逐流,人云亦云。樹做不到見異思遷,你不挪動樹,樹是永遠(yuǎn)一個姿勢,咬牙站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鐘。
最先醒來的不是雞,不是狗,不是星辰月亮,星辰和月亮本來一宿沒睡。當(dāng)然是風(fēng),冬天的風(fēng)硬邦邦的,像塊小石頭,咚咚咚,沙沙沙,敲著木頭門窗。玻璃結(jié)了一層冰花,風(fēng)將院子里的落葉,沙子抓起來,揚(yáng)在窗上。門,吱嘎被推開。一口痰砸在地上,寒氣一下子被捅破一個口子,村子被暖了一陣子,就又被呼啦啦的西風(fēng)凍上了,緊閉著嘴巴,一聲不吭。要不是開山斧劈柴禾的聲音,掩埋掉那份清冷,懷疑村子也冬眠了。
嗶嗶啵啵,火苗終于熱烈了,煙火味兒,瞬間蔓延開來。第一縷炊煙升起時,村莊驟然蘇醒了,接著,木門,鋁合金門,鐵門,防盜門,一道道門被輕輕拉開,雞鳴狗吠,街上響起自行車鈴聲,摩托車嘟嘟聲,轎車嗚嗚聲,還夾雜著一頭驢的啊嗚啊嗚聲、一只羊的咩咩、一匹馬的嘶嘶、一群鴨子的嘎嘎、幾只鵝的哈哈,群聚麻雀的嘰嘰喳喳。日頭是一步一步走上來的,它可不是勤快人。此時,村莊的草木,鳥雀,河流,石頭,一堵一堵墻,房子甚至住在地壟的一棵白菜也早醒了。不清楚從哪天起,水桶,老井,轆轤汲水聲消失的無影無蹤。一根舊繩索,一柄殘缺的犁鏵,一把鐵鍬,一輛木架子車被一一掛在墻上,像一本合起來的日歷,只要打開一件,就有數(shù)不清的往事,落一地的月光。彎下腰,隨意撿起一綹也全是一葉青春的書簽。不用仔細(xì)咀嚼,一眼就動了靈魂。
荒涼下來的村子,半開半掩著的窗,墻根橫陳著的草藥渣兒,一只空罐頭瓶子,野草在風(fēng)中獨(dú)自凌亂。這里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任何一個物什,均滲透著我曾經(jīng)的氣息,沿著它們的紋路,我可以順利的找回,當(dāng)年愛情和美好年華的味道。
現(xiàn)在,太陽不是那顆太陽了,果園被鏟掉了,原來枝繁葉茂,郁郁蔥蔥的果園被連根拔起后,露出大地黃褐色的傷疤,村子里牛馬羊成群的日子,成為多少人幸福的記憶,剪不斷。理還亂的鄉(xiāng)愁?我立在空蕩蕩的大地上,仿佛一只和村子失散多年的杜鵑鳥,對明天一籌莫展,不知何去何從?我刻骨銘心的意識到,村子我是回不來了,我很難接受村莊一天天空寂和落寞的現(xiàn)實(shí),正如我無法面對自己日益蒼老的容顏。
冬天過了一多半了,居然連片雪花也沒落。許許多多我熟悉又陌生的人說過,雪來與不來,不重要了。堅(jiān)守著村莊與土地的人,一個一個被大地收留,若干年后,村子尚在,只是人煙稀少。老屋子搖搖欲墜,枯木晃晃悠悠,人在一批一批涌進(jìn)城市后,田地被撂荒,人類的飯碗是個棘手的問題。沒有谷子,玉米,水稻喂養(yǎng)的城市和村莊,還能延續(xù)多久?
臉頰涼涼的,我伸手摸了一下,淚水潸潸而至。老宅的左邊,五百米,不,一千米的地方是張家祖墳,那里睡著我的祖父祖母,我的列祖列宗。張家在村莊像一棵茂密的大槐樹,開枝散葉,蓬蓬勃勃,向上發(fā)展和延伸著。有的在官場,官運(yùn)亨通。有的在商界財(cái)源滾滾,有的是民間手藝人,我的曾祖父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到了我這一代人,我啥也不是,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活在最底層,做著最辛苦的活兒,如果沒有文學(xué)一路滋養(yǎng)我,恐怕我早就被歲月吸干,在原野孤零零的站著。
老宅子后邊是一座幾乎光禿的山丘,幾棵可憐巴巴的松樹,山丘上也是住著一個個墳包。死去的人和活著的人,在不久的將來,以肅穆莊重的儀式,再度重相逢。沒有美酒加咖啡,沒有音樂的渲染。死亡后的沉默,像一口干涸的枯井,句號一樣坐在原地,不東不西,不言不語,什么也不說,又什么都說了。
回到家里,母親燉好了排骨,切了一盤豬皮凍子,拌了豬耳黃瓜,酸菜炒豬肚。紅豆干飯,父親手術(shù)后,醫(yī)生叮囑不讓喝酒。我忍住酒癮,沒喝。我珍惜陪伴父親母親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鐘。但每一次返城,母親淚水漣漣,緊緊拉著我的手,太多的不舍不能說,也不說。我的心沉甸甸的,壓著一塊石頭。我真的希望上天再給我十年,二十年,讓我陪著老人,事實(shí)上,做兒女的更需要父母的存在。父母在,村莊就在。我不敢想象,這世上最愛我們的人,一旦走了,我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關(guān)于春節(jié)在哪里過?我在城里,單位值班,回不來。老家有年味,為了生計(jì),我不得不留在城市。弟弟一家回來陪父母過年,也算欣慰了。
大包小裹塞了一后備箱,車開走很遠(yuǎn),母親追著車來,我停下車問怎么了?母親往我手里塞了一樣?xùn)|西,我一看是兩張大紅票子,母親說,我給家里買菜花不少錢,我賺錢不易,非要給我。我不想在大街上撕撕扒扒,等正月回來再給雙親包一個大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