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大煙臺(小說)
1
那一年,我挎著一只藍布包兒,包里是兩件換洗衣服,一瓶洗面奶,一把木梳,一支發(fā)夾。還有一臺二手筆記本電腦,從莊河坐客車,到大連,乘輪船去煙臺。我是第一次穿洋過海到一座城市,有人說,不是那座城市怎么美麗,而是那里的一個人,讓我義無反顧的選擇奔赴。當(dāng)然,我知道,他不會讓我受傷。這份自信也許是源于,他對我的一往情深。想到這兒,我的胃又在浮現(xiàn),蓬萊小面的千般滋味,麻渠大糖的柔軟綿甜。以及阿迪發(fā)來的煙臺美景,蓬萊閣,養(yǎng)馬島,八仙過海景區(qū)。阿迪哪里清楚,他從大煙臺寄來的張裕葡萄酒,還有煙臺國窖1573白酒,成了我多少個月朗星稀夜晚,舉杯邀明月,獨飲人間幾兩清風(fēng)的佳釀。尤其是張裕葡萄酒,甘醇清爽,滴滴入心,入魂。唇齒生津,余味無窮。我不由吟誦起唐朝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這首千古流傳的詩句。
在沒認識阿迪之前,我二十六歲的人生,不曾戀愛過,阿迪填補了我的空白。不得不說,我對阿迪,某種意義上來講,不過是一種暗戀,一份淡淡的喜歡,我們從沒捅破這層窗戶紙。
我和阿迪的相識,很具有戲劇性。我的散文《割玉米》在《膠東文學(xué)》第七期發(fā)表,這座古老神秘的城市,令我向往,仰慕。阿迪是這篇文章的一名讀者,他是通過百度,找到我的聯(lián)系方式。加上我的微信,當(dāng)時,我在御圣園酒業(yè),已經(jīng)工作三年,每天在酒的熏陶中,感受著唐宋元明清朝代,那些大詩人,詞賦家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dāng)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李白醉酒詩百篇,杜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酒業(yè)有顧客盈門,阿迪申請我好友,我沒來得及確認,這家伙鍥而不舍,臨近中午,莊河的大太陽,懸在對面小區(qū)十六層樓的樓頂,我出來清掃門口地面,同事小何喊,楊楊電話。我回柜臺,拿起手機,一個陌生號碼,顯示是山東煙臺,以為是《膠東文學(xué)》編輯部的,按了接聽鍵,喂?哪位?話筒那邊停頓幾秒鐘,一個聲音傳了過來,請問,您是楊楊老師嗎?我回答,是啊,我就是。但不是老師,打工妹一枚。我是你的讀者,忠實粉絲,《割玉米》寫得很煙火,很接地氣,很有代入感,我讀了不少于十遍。
一聽是粉絲,讀者。我內(nèi)心涌上一股清流,有風(fēng)吹過我心底,溫婉,賢淑,輕輕的,柔柔的,仿佛絲綢劃過我的肌膚。人性的本能,愿意被贊美,被夸獎。對方恰到好處的表達,讓我很舒服。嗯,我說,謝謝你的認可。他又發(fā)來富有磁性的聲音,我叫阿迪,我通過百度,找到你的微信號,加你,能通過一下嗎?
我說,可以的,就這樣我和阿迪成了朋友,和許許多多我微信朋友一樣,阿迪的名字和一艘木船的圖案,睡在好友一欄。此后的一段日子,我繼續(xù)朝九晚五上班。
國慶節(jié)前一天上午,我那時候住出租屋,給一家書城寫連載,晚上熬夜寫,白天上班,那天我休息。一個快遞小哥打電話說有我快遞,我說,你送上來吧,新世紀(jì)家園二十六號樓,小哥手里拎著一只禮品盒,他看了一下說,張某某,是你的?我以為是雜志社來的樣書,給小哥一個好評,我打開精美的包裝盒,原來是兩瓶酒,張裕干紅靜態(tài)葡萄酒,煙臺的一大特色,世界聞名!這是哪位天使大姐給我如此厚禮?正納悶?zāi)?,手機來了信息,一看,阿迪的。葡萄酒收到?jīng)]有?一點心意,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送給你和父母嘗嘗,隨祝國慶節(jié)快樂。
把葡萄酒帶回老家,父親品嘗了,一個勁的說,好喝,軟糯,甘醇。我舍不得喝,父親一輩子沒走出村子,最遠的路是縣城,也就是我現(xiàn)在住的地方。喝過的最好的酒,是貢井貢酒,莊河老酒廠的陳香酒,這么上檔次的葡萄酒,還是第一次喝。父親給我倒了一杯,閨女,來,喝一杯!陪爸喝一杯。唉!這幾年,你在鳥籠子住著,干著底層人的活兒,受累了,我趕緊接過酒杯,爸——我不是挺好的嗎?人不是闖出來的?嗯,我與父親,就著蕓豆燉大骨頭,一盤水煮花生,把一瓶張裕葡萄酒干了個底朝天。那是我第一回,同父親喝酒,借阿迪的光,喝到在國際都赫赫有名的張裕葡萄酒,父親沒醉,我卻醉了。張裕葡萄酒后勁不小,不過,不上頭,很享受。此后的許多時光里,接到阿迪快遞來很多煙臺的美食,芙蓉干貝,糖醋杠子頭,麻渠大糖,蓬萊小面,美食美酒加美景,我絕不辜負。
阿迪家里養(yǎng)著四臺筏子,柴油機那種,也有槳,風(fēng)平浪靜的時候,可以劃著槳,在大海上行進。他和三個長工,一起下海,吃住在一塊。我和阿迪一般在晚上交流幾句,我說,他聽。偶爾,他也插一句。后來,我聽,他說。這角度的轉(zhuǎn)換,是我與父親母親,越來越迷戀煙臺美食美酒開始的。
說著說著就成了故事,我們兩個人的故事。
父親說,咱老喝阿迪的酒,吃他快遞來的美食,楊楊,有句話叫什么來著,對從無功不受祿。我和你媽是過來人,你也奔三的人了,要是阿迪單著,你可以考慮考慮,這孩子不錯,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大煙臺的,能遠一點。好歹他是男生,走南闖北的行得通,你叫他過來一趟唄。
爸,你讓阿迪來干嘛?他很忙的,深海有養(yǎng)殖圈,家里雇著好多女工扒海虹,扇貝。阿迪隔三差五還穿著救生衣,潛入海底碰海參。
父親說,那就看他是不是有心人,他心里有你,就不會在乎忙不忙了。我搖搖頭,爸,不是我不叫他,感情的事,靠的是緣分,隨遇而安,不奢求。
父親說,這人和人之間,怕就怕走著走著就散了,處著處著就淡了。你不趁熱打鐵,阿迪這個江山就屬于別人了。
父親一向很保守的,對阿迪卻如此慷慨,深信不疑。我打趣說,爸,你就不怕阿迪是網(wǎng)絡(luò)騙子?讓你閨女送羊入虎口。
父親捻了一支喇叭煙,點燃,抽了一口,說,他要是騙子,你不早就被騙得傾家蕩產(chǎn)了?哈哈,我敢肯定,阿迪是個不錯的小伙子。
父親的話,在某種程度上給了我鼓勵,認真揣摩揣摩,的確這樣,一年了,我們一家在享受阿迪郵寄來的煙臺美酒美食,還欣賞好多次,他發(fā)來的蓬萊閣,金沙灘、文成城堡、三仙山、八仙過海景區(qū)、海昌漁人碼頭等景點,幾百元一瓶的張裕葡萄酒,煙臺國窖1573白酒,酒帶著大煙臺的美麗富饒,遼闊海域的風(fēng)度,已然滲透進我的靈魂,我們喝得不單單是張裕葡萄酒,煙臺國窖1573白酒,而是阿迪,煙臺這座古老城市,渾厚的地域酒文化,歷史悠久的城市大格局。是阿迪,一個土生土長的煙臺人,一顆善良的,深情的愛心。
2
我把父親和我的意思,委婉說給阿迪聽,他在那端沉默了一會兒,說,楊楊,謝謝你,還有伯父對我的信任,其實,以前我也是不相信在網(wǎng)上能遇見那個對的人,楊楊,我真的,真的很感動。
呆了五秒鐘,阿迪說,我們一直是打字聊天,最奢侈的是語音,從沒發(fā)過視頻,這樣吧,我可以發(fā)視頻,讓你和伯父伯母看看我嗎?
我早已熟悉了阿迪的聲音,阿迪的語言魅力,阿迪的一切,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阿迪成了我日常的一個習(xí)慣。習(xí)慣在遇到挫折時,找他,習(xí)慣生病時,他遞來的一杯熱茶,習(xí)慣每天早晚的問候和一朵玫瑰,盡管,這些是虛擬的存在。我們給對方一個想象的空間,嗯,那一刻,阿迪要視頻,兩個人見面。我緊張,忐忑,手心全是汗。就見到我朝思暮想的阿迪,內(nèi)心居然很矛盾。
阿迪沒等我回答,發(fā)來視頻邀請。我深呼吸了一下,對著鏡子理了理劉海,開了視頻,我怎么也沒想到,視頻里的阿迪,年輕帥氣,比我想象的要好。阿迪呢?對我顯然也很滿意。嗯,阿迪說,伯父伯母?我捂著嘴,噗嗤笑了,傻瓜,我在自己的小窩,爸媽在老家。
阿迪說,怎么樣?丫頭,對我滿意嗎?給多少分?
我又恢復(fù)了以往聊天時的賴皮,差評,零分。
阿迪說,你啊,騙不了我的,丫頭,你的眼睛把你暴露了。滿意度很高,哈哈,就是不知伯父伯母怎么評價了。
丫頭,什么時候來大煙臺,我去接你。
我咬著嘴唇,說,還沒定下來。到時候,會告訴你的。
是的,我將和阿迪視頻的事兒,跟父母交代了。父親說,帶點咱家的特產(chǎn),落花生,本地小米。喝了人家這么多酒,吃了很多美食。閨女,你去了,給阿迪父母買點高級營養(yǎng)品。
我說,爸,你想得比我周到,父親眨眨眼說,姜還是老的辣唄。
就在我緊鑼密鼓準(zhǔn)備去山東煙臺,并委托在客運站工作的女友,訂一張先去大連的高鐵票時,阿迪突然失蹤,微信不回復(fù),電話是空號,QQ也是灰暗著沒上線。阿迪出了什么事兒?他家養(yǎng)著筏子,他每天在海上作業(yè),莫非大海起了風(fēng)暴,阿迪他們……我不敢再想了,我發(fā)瘋似的,一遍一遍向他的微信發(fā)起視頻和語音,沒人接聽。
我不能對父母說與阿迪失去聯(lián)系,當(dāng)時,車票和船票都在網(wǎng)上買好了,我啥也沒帶,長途跋涉,帶那些東西是累贅,還不清楚阿迪什么狀況。
已是初冬的季節(jié),我穿了一件白色薄羽絨服,黑色牛仔褲,挎著一只藍布包,沒拎行李箱。我有個雷打不動的習(xí)慣,走哪,采風(fēng)也好,座談會也罷。手提電腦一定帶著,不能耽誤寫作。即便是什么也不寫,也帶著。
吃了母親包的酸菜豬肉餡餃子,父親讓我?guī)б恍┞飞铣裕尹c頭答應(yīng)了。父親這時有些反悔,不想我去冒險,畢竟,對阿迪只是網(wǎng)上交流,沒深入了解。我安慰父親母親,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兒,法治社會,朗朗乾坤,發(fā)現(xiàn)是騙子,轉(zhuǎn)身就走。
父親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跑的急嗎?沒等跑就被欺負了。
我笑了笑,爸,我都這么大的人了,讀大學(xué)那會兒,不也是一個人去的沈陽嗎?父親想想也是,叨叨一句,到了記著,千萬給家里打個電話。
3
坐客車都沒事,一點不暈,等上了往煙臺去的客輪,我開始暈船,海風(fēng)陣陣,我不敢進客艙,站在甲板上,雙手抓住欄桿,任憑客輪向前行進時,發(fā)出的嗚嗚嗚聲,風(fēng)夾雜著海水的腥咸,撲面而來。胃里早晨吃得餃子,吐得一干二凈,吐大海里了。有位好心的大哥,遞來一瓶礦泉水,一疊紙巾,妹妹,到船倉里吧,你暈船很重,風(fēng)一吹更重。我點點頭,搖搖晃晃進了船艙,還是那位穿灰色西裝的大哥,找了一個座位給我,妹妹,你坐這。喝口水,壓一壓。
漸漸的,客輪平穩(wěn)行進,我沒怎么暈了。
二小時的客輪,抵達煙臺時,日暮西山了。我舉目無親,四野之下,除了阿迪,在煙臺我誰也不認識,我有想過聯(lián)系《膠東文學(xué)》的編輯老師,轉(zhuǎn)而一想,別給他們添堵,都很忙的。就找了一家客棧,一個單人房間住一晚上。
阿迪說,他的家在靠海最近的村子,他給我發(fā)過,他的四臺筏子,他的那一片養(yǎng)殖海虹、扇貝的海域,他家的房子,七間倒置房。煙臺的民宅,建筑風(fēng)格與遼南一帶差不多,一直以來,都說遼寧大部分人的祖籍是山東,包括我在內(nèi),我的祖先,我太爺?shù)臓敔?,就是山東煙臺的,只是老祖宗遷徙到遼寧后,再也沒有回山東。
憑著阿迪給我的照片,我很難找到他。怎么辦?既來之則安之,不找到阿迪,我暫時不回去。反正已經(jīng)和領(lǐng)導(dǎo)請了一個月假。
領(lǐng)導(dǎo)找人替我的班了,我開啟了,邊在煙臺游玩,邊尋找阿迪的路程。
那些日子,我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打聽阿迪,去一個景點,吃一吃那里的美食,我先去的蓬萊閣,吃蓬萊小面。拍一組照片,鏡頭里自然有我。
煙臺燜子和莊河有一拼,難分伯仲。都有特色,鲅魚水餃吃著比我們這邊的地道,味純。
在龍口南山,拜了大佛我許了愿,希望能找到阿迪。下山后,我有點累了,疲倦了,在一家商場柜臺,買了一瓶張裕葡萄酒,回到客棧,就著黃縣肉盒,海菜包子,韭菜炒海腸,造了一瓶,頭一歪,倒在床上,一覺睡到第二天早晨,日上三桿子。
我一個碼頭一個碼頭找下去,不錯過一艘泊在淺水區(qū)的船,也問過很多漁民,都說不認識。怎么會不認識呢?阿迪是很有名的海碰子,他什么都不帶,徒手潛入深海底,碰海參,在他的村子里是最厲害的。
后來,有一天,我來到一個桑島,膠東半島最小的漁島。這是一個位于龍口的小漁村,一個只有2.5平方公里的海島,這里的漁民以捕魚為生。為什么叫桑島,那里長滿桑樹。嗯,我一下子愛上這座小島,它干凈,一塵不染的藍,還有與世隔絕的寧謐。對,我相信,阿迪就是在這個島上。
我決定,在這里住下來,找到阿迪為止。
對了,我在電話里,向領(lǐng)導(dǎo)辭職,領(lǐng)導(dǎo)說,你考慮好了?我說,考慮好了。領(lǐng)導(dǎo)說,不管怎樣,酒業(yè)的門向你打開著,你什么時候想回來,就回來。
我在桑島先找家旅店住下,其它的事情,從長計議。
海島的風(fēng)景太好了,遠離都市的喧囂,心一下子安靜了。安靜下來的心,世界又大了起來,嗯,我給父母報了平安之后,準(zhǔn)備先找份活干,租個小房子住著,至于阿迪,我覺得他就在我一轉(zhuǎn)身的距離。
在桑島的第二天,我還是向《膠東文學(xué)》雜志發(fā)去求助信函,希望老師們在空閑之余,幫我找一找阿迪。
我留在大煙臺主要的因素,還是煙臺遼闊的海域,宜人的氣候,醉人的紅酒,以及那個讓我牽腸掛肚的阿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