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文學從未走遠(散文)
剛接觸文學是在七八歲時,那時,我眼中的文學實際上是一本小人書,還有過年貼在墻上的連環(huán)畫。這些都是父親的杰作,他在屯里梁二叔家借來一本本小人書,他看完,我就看。父親下田勞作,我拿過擱在炕上的小人書,搬一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我被書里的故事吸引。忘了父親安排的活兒,拔豬草,放小鵝崽。父親回來,自然少不了一頓奚落,甚至巴掌抽。這似乎影響不了我對小人書以及大部頭的《艷陽天》《紅樓夢》等著作的喜愛。大概文學的基因,就是從父親這傳過來的。我琢磨過,別人能寫,我為什么寫不出?上小學讀書后,我的第一篇作文,我清楚記得題目《放假的一天》,寫完交給老師,居然是范文,老師在班里朗誦。因為愛上寫作文,我的成績偏科,盡管不嚴重,也不樂觀。經(jīng)過幾番努力,到初中后勉強拉近距離,在第八中學,我參加了學校的《蓉花文學社》,并在油印的校報上,開始發(fā)表詩歌。
高考落榜后,我回到山里務農(nóng)??菰锏泥l(xiāng)野生活,我借文字聊以自慰。月色清涼,蛙鳴此起彼伏。我守著一地的月光,寫一些不痛不癢的文字,我也不知道自己寫的是什么?跟詩歌有沒有一毛錢關(guān)系。手寫的稿子,放在枕邊,有半尺高。也沒有信紙,舍不得花錢去買。就用舊本子,或者到鄉(xiāng)供銷社買一刀大白紙,回來用剪刀絞成四四方方的,大馬蹄針縫在一起。封面寫上自己的名字,內(nèi)容就豐富多彩了。有時是隨筆,日記。有時是小說,散文。有時,什么也不是。就是表達一下當時的心境。十九歲那年,經(jīng)中學語文老師的推薦,我按照他提供的雜志地址,將謄寫干凈的詩歌,盛入信封,買八分錢一張的郵票,貼好,投進綠色的郵筒內(nèi)。我一邊下地干活,一邊盼星星望月亮,郵遞員每次騎自行車來屯子送信件,我都眼巴巴看著,期待有我的驚喜。秋天的大地,一片金黃。苞米棵也由綠變黃,果園里的蘋果紅黃相間,谷穗彎了腰,高粱羞紅了臉,風吹十里稻花香。
終于有一天上午,鄉(xiāng)郵遞員在我家門口,按動他的車鈴,吆喝說,有我的信。我剛從田里扛回一捆大豆,身上泥歪歪的,顧不得許多,我像一只小燕子,迅速飛到大門口。信沉甸甸的,封皮下方寫著印刷品三個字,來信落款處是,莊河文學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冰峪》雜志。我的小心臟,忍不住噗噗噗地跳,仿佛要竄出嗓子眼,去大千世界走一圈。我迫不及待地拆開牛皮信封,一本封面設計精美,噴著新鮮墨香味的雜志,呈現(xiàn)在面前。我的詩,終于登上大雅之堂,不再落草為寇了。那個上午,天空格外地藍,云朵格外地白,草木繁花突然變得優(yōu)美絕倫起來。從此后,我兜里總會揣一支鉛筆,或者油筆。一個小本子,有時是一張紙。有靈感了,我就坐下來,做個記錄。夜闌人靜時,再動筆整理。我讀書的范圍慢慢擴大,原來只讀《遼寧青年》《小說月報》《散文》,后來,我到鄰屯的土窯干架坯工,有了自己的收入,才去鄉(xiāng)圖書室辦理一張借閱證。涉獵的面也廣了,什么心理學,哲學,外國的一些名家作品等等。
易經(jīng)也看,我看的書雜。只要隨風順水,得著就看。在大街上撿到報紙,也會津津有味讀一遍。我是鄉(xiāng)下孩子,什么臟活累活都干,不怕吃苦。就怕餓,一餓就沒精神。干什么沒力氣,但挨著連綿起伏的山脈,山上的野菜,野果,隨便吃,不花錢。無論環(huán)境怎么惡劣,我兜里的一支筆,一個本,一直堅守在原地。這時候,因為寫的稿子多了,投出去的也多。不過,石沉大海的情況屢見不鮮。編輯們能有耐心給來一封退稿信,就燒高香了。信內(nèi)字跡工整,指出文章的不足,提出修改意見和建議。你說,不受打擊是假的。也想過不劃拉了,劃拉它沒用,泥牛入海了,聽個水漂響而已。父親不反對我寫字,這一點值得回味。前提是不耽誤種地,除草,收獲糧食。我也不敢違拗父親???惹不起他老人家,不僅僅是巴掌抽,不許我吃飯我受不了。所以,想寫字讀書,先將活兒干得利利索索,過了父親這一關(guān),咋的都可以。我?guī)Щ貋淼臅?,父親也看。他識字少,不認識的字兒,問我,有時用鉛筆畫個圈,查字典。89年春天,莊河文聯(lián)下來通知,招兩個寫作青年,去遼寧文學院學習二年。
對于一個山里妹來說,這是多么好的機遇?學業(yè)結(jié)束后,命運將出現(xiàn)轉(zhuǎn)機。不再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耕耘播種了,坐在辦公室里,品一杯香茗,閑閑地讀一張報紙,或者養(yǎng)養(yǎng)花,養(yǎng)幾條小金魚。工資照單全發(fā),旱澇保豐收。這消息是文聯(lián)王嵐主席委托鄉(xiāng)文化站站長告訴我的,我滿心喜悅,未來可期。想著踏上去省城的火車,在那座古老高貴的學府里,讀書學習會是怎樣的感受?對了,自己還沒坐過火車,在書本里知道火車,這個名詞。也從未離開家鄉(xiāng)半步。中學高中都是在鄉(xiāng)里上的,曾憧憬過去遠方闖蕩。卻沒料到是以這種方式開始,回到院子,父親坐在一塊石板上搓稻草繩,果園修剪掉的樹枝該捆扎了。父親雙手熟練地搓捻著一棵棵淡黃色的稻草,草繩壓在他的屁股下面,搓一尺長,父親就往后拽一下。母親在灶前,插饸烙叉子,鍋里沸騰著酸菜打的鹵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酸菜和爆鍋蔥的味道。我站在父親跟前,吭哧癟肚了半天,說明緣由。父親繼續(xù)搓草繩,朝著衣襟抹了一把鼻涕。我說,我想去文學院。父親抬起頭,悶悶地回了一句,咱家哪有錢?說完,起身走出院子。我呆愣在那,像根木樁。母親說,就別尋思念書了,一年土里刨食,弄個溫飽就不錯了。我還說什么?那陣兒,我也是孤陋寡聞,沒接觸外面的世界,想不到勤工儉學一說。機會擦肩而過,我哭了一場又一場,哭給天看,哭給地看,哭給人間草木看。就不哭給父母看,他們也無能為力,誰叫我們窮?原以為嫁人了,狗血的人生能有所逆轉(zhuǎn),結(jié)果,重蹈母親的覆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榍八臀倚攀牡┑?,不干涉我的寫作?;楹螅耆橇硪黄炜?。開燈讀書,寫字。他拉滅燈,脾氣暴躁的他,生活日常不開心時,砸碗摔盤子,燒我的書稿是常態(tài)。萬般無奈,我只好妥協(xié)。擱淺了我的文學追求。相夫教子,嫁雞隨雞,他說東,就是東。他是太陽,我繞著他轉(zhuǎn),一切平安。直到孩子七歲,上學了。他扛著行李卷像一朵云,在各大城市飄來飄去打工。我撿起了我的文學,在市里舉辦的散文大賽中,獲得一等獎。鎮(zhèn)政府獎勵我一臺液晶電腦,那是2009年夏天。有了電腦,我摸索著學會打字,注冊QQ,用郵箱投稿。
這時候,我的豆腐塊,花落很多家。第一個短篇小說《桃花灼灼》在《海燕》雜志刊登,主編還加了評語。隨后,散文,小說,詩歌陸續(xù)在省內(nèi)的一些雜志報紙出現(xiàn)。先后接受過《大連日報》《半島晨報》《大連晚報》、莊河市電視臺等幾家媒體報紙的采訪。在村莊住久了,農(nóng)活累人,看著年輕人一個個去了城市,在那里買了樓,不回村里種地了。我也想離開山溝溝,我和他扣草莓蔬菜大棚,起早貪黑騎著摩托車,去趕集賣。幾年下來,手里有了積蓄。2014年按揭貸款,在華晨蘭亭買了二室一廳的樓房。裝修后,搬了進去。
初到城市,陌生環(huán)境,他依舊去做木匠活,我也不能坐吃山空。找事做,好一點的單位不要我,嫌棄年齡大。我是什么都做,洗碗工,收銀員,保險公司推銷員、打字員、保姆,直到后來的理療家政,這期間,我結(jié)合自己在城市的親身經(jīng)歷,寫了一部三十二萬字的長篇《女工》,并和文聯(lián)作協(xié)聯(lián)系上了,加入市作協(xié)。但日子緊巴巴的,理療家政生意不是很好,我簽約咪咕網(wǎng),寫書。我覺得這種寫法來錢慢,就做了一名槍手,接各種網(wǎng)文,什么兵王,穿越,宮斗,玄幻,總裁文,小甜文等,每天怎么忙,不可停更,一天確保六千字的章節(jié)更新。有時,一天寫到三萬字,寫得大腦短路,一片漿糊。餓了泡面,渴了白開水。像鬼似的,白天上班經(jīng)常睡覺,晚上爬格子。引得老板不滿,怨聲載道。一個月多的時候一萬元的稿費。我那是用健康和命換的,一年后,我的頭發(fā)脫落嚴重,頸椎也出了問題,胃炎也頻繁發(fā)作。不得不與咪咕網(wǎng)解除簽約,云淡風輕的光陰里,寫點散文,小說,2017年冬天到2021年四年間,我的豆腐塊累計已發(fā)表一千多篇,完全夠出兩本文集了。但我目前不做出書考慮,自費不劃算,我奔著有朝一日,烏雞變鳳凰,有出版社主動幫我出書。
2019年,我申請加入遼寧省作協(xié),年底下達了正式會員通知書。2020年,非常特殊的一年。疫情影響,理療家政生意清淡,我通過文友聯(lián)系到代寫演講稿,開會稿,個人自傳的業(yè)務,代寫之余,不放棄對純文學的摯愛。中短篇,散文兼顧。其中散文上過《北京文學》,一篇小說《1974年的豬》上了《鴨綠江》等省級刊物。這一年,我被市文聯(lián),作協(xié)推薦做了第四屆婦女代表,在牛年四月初,參加了婦女代表大會。一個泥腿子因文字,一路走來。雖毫無建樹,但文學給予我的生命激情,永遠像一團熊熊燃燒的大火,只要一息尚存,就會不斷地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