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歲月深處的路(散文)
世上的路千萬條,有山路、水路,也有鐵路、公路。在形形色色的路中,我印象最深、感情最厚的,還是那段不起眼的鄉(xiāng)間土路。它長度十二華里,介于兩個家之間,一頭連著父母,一頭連著外公外婆。沉淀于歲月深處的路,是一條親情之路,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路程。
從小到大,這條路我走了無數(shù)次,如果路有厚度,層層疊加,只怕要堆積成一座山了。而在我眼里,它也像山一樣高大,儼然精神的寄托。兩頭都是親人,走在路上,我心里溫暖踏實。不管是從東到西,還是從西到東,都能看到希望。因為我知道,無論哪個方向,都有一個家在迎接,家與家之間的距離最溫馨、安暖,同樣也最安全。
這條路是我最初的人生之路。母親講,在我蹣跚學(xué)步時,邁出的第一步就在這條路上。我的夢想在此起航,書寫著人生的厚度,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來,如行行文字蔓延,串聯(lián)起生命的天空,記錄著我成長的歷程。
魯迅先生有句話: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同樣的,一段路走得多了,腦子便會形成記憶,沒有迷路之虞。所以,大約在十歲左右,母親便放手讓我“單飛”了。那時生活困難,物資短缺,唯獨不缺孩子,不必?fù)?dān)心被拐賣。
在家我是老大,下有弟弟妹妹,只有到了姥姥家才能享受“貴賓級待遇”。所以,去姥姥家是我最期待的事情,因為那里有好吃的可以解讒。童年的記憶里,路的那頭是幸福的港灣,有美食,有玩伴,更有姥姥、姥爺無微不至的關(guān)愛。
在這條路上,我是有路條的人,沿途風(fēng)景免費向我開放。這里既有鋪著綠毯的麥田,也有穿著黃緞衣的油菜,還有頭戴紫帽的苜蓿。路邊的野菜就更多了,有鼓著腮幫的喇叭花、與苜蓿爭紫的野扁豆,以及芳香醉人的酒盅子,簡直是一處情趣盎然的植物園。
在詩情畫意間穿行,自然不會寂寞。我一會兒追蝴蝶,一會兒捉螞蚱,看見前方穿漂亮羽衣的小鳥,忍不住要抓了去,結(jié)果自是徒然。
當(dāng)然,收獲還是有的,上天垂賜,在路邊草叢中會發(fā)現(xiàn)野瓜,諸如甜瓜、西瓜之類,香味誘人。只是出處不雅,我們管其叫“屎瓜”,沒消化的糞便中長出來的。這樣的瓜名聲雖不好,味道倒是并無大礙。
有句話叫“英雄不問出處”,小孩子顧不了那么多,只要美味,管它是從誰娘胎里生的。說實話,屎瓜的確粗俗,假如換個文雅名,我看就叫“路生”好了。路生的東西都是美好的,路邊的野花要采,路邊的野瓜也要吃,孩童的世界就是這樣野蠻。
野蠻的我?guī)系艿芡?,可就變得溫情多了。別看在家吵得不可開交,出門還是親兄弟,我得擔(dān)負(fù)起做大哥的責(zé)任。剛開始母親還不放心,怕我倆路上打架,千叮嚀萬囑咐,好像我要借機(jī)報復(fù)似的。為了兒女,父母總有操不完的心。直到后來自己有了孩子,才理解當(dāng)時母親的苦衷。
那時的冬天特別冷,鵝毛大雪是家常便飯。飛雪過后,大地銀裝素裹,寒風(fēng)一刮,卷起團(tuán)團(tuán)白煙,嗷嗷的嘶吼聲像頭怪獸。放眼望去,田野、村莊、道路都籠罩在一片銀白的世界,地形不熟,是非常容易迷路的。對我來說倒是不必?fù)?dān)心,幾乎每一棵樹都是路標(biāo),閉著眼睛也能摸到家。
那時的交通工具是小拉車,我們兄妹三人蜷縮在車廂的被子里,北風(fēng)颼颼的直往里頭鉆,貌似溫暖的被窩瞬間破防,我們像可憐的小貓一樣瑟縮著,趕車的大人就更不用說了。
駕車的是自家養(yǎng)的騾子,這條路不知走了多少遍。都說老馬識途,騾子也一樣,只要你不刻意驅(qū)趕它走岔路,信馬由韁,它自己拐彎抹角,直接就走到外婆家,比導(dǎo)航還精確。
姥爺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把所有的疼愛都體現(xiàn)在行動上。每次我回家,他不放心,怕沿途的野孩子們欺負(fù),總要護(hù)送過了最后一個村莊才轉(zhuǎn)身。斜陽將他的背影拉得老長,余暉中,他蹣跚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直至消失在遠(yuǎn)方的天際。這樣的畫面別樣的安暖,如今回味,卻分外酸澀。
提到姥爺,我心里五味雜陳,是甜是澀,還真難說得清。那時也沒什么好吃的,逢到隊里分甜瓜,老兩口舍不得吃,姥爺總是扛著給我送來。滿滿的一柳條籃子,用根棍子挑著,山一樣沉重地壓在肩上。十多里的路,老人硬是一步步堅持下來,也不知中間歇了多少次。
“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是有人負(fù)重前行?!倍嗄旰蠡匚叮也琶靼走@個道理。再想報答,路上已失去了那負(fù)重的身影,徒生遺憾。
在親人羽翼的護(hù)佑下,我一路成長。等我翅膀硬了上學(xué),回外婆家的次數(shù)明顯見少,路也就寂寞許多,對它的期待卻愈發(fā)強(qiáng)烈。對我來說,路是一個符號,代表著親情、幸福和快樂,走上去,心里才不會孤單。
外地求學(xué)的日子里,我坐過鐵路,也走過大城市里寬廣的街道,但總感覺不如鄉(xiāng)間的這段土路親切、有味道。故此,放假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外婆家,重溫路上的那種鄉(xiāng)土味。
事先得到消息,姥爺早早等在村口,望眼欲穿,身影站成一道風(fēng)景。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一株綻放著時光之花的常青藤。那一刻,我讀懂了親情,即便走到天涯海角,始終有一棵樹在遠(yuǎn)方眺望,心路不變,唯愛永恒!
畢業(yè)了,工作在當(dāng)?shù)?,一切又回到了從前。兩點一線,我的日子就這樣重復(fù)著、溫暖著、快樂著。從這頭到那頭,又從那頭到這頭,周而復(fù)始,似乎好日子沒個盡頭。
直到有一天,美夢戛然而止。那頭的外祖父母相繼離去,熟悉的家不見了,路也變得陌生,鋪上瀝青的路壓在心頭,格外的沉重。聞不到親切的土腥味,我的路該走向何方?
這段路我至今依然在走,只是屈指可數(shù),一年寥寥幾次,就是給親人上墳的日子。此時的我格外孤獨,感覺茫然,就如大海上顛簸的一葉小舟。以前有燈塔指引,還能看到希望?,F(xiàn)在燈火己熄,我已找不到避風(fēng)的港灣,只好借助紙火的那點微光,在黑暗中尋找心靈的慰籍,聊表那份割舍不斷的情絲。
人是感情動物,怎么可能說忘就忘了呢?老鄉(xiāng)把不再聯(lián)系叫“斷道”。對路來講,要斷道有兩種情況,要么無行人而荒廢,再就是你不走而形同陌路。
與路、與我,兩種情況皆不可能。首先,路比原來還寬廣,行人更多了,無荒廢之虞。其次,我不想斷道,一段承載幸福的歡樂之路,可是我生命里的陽光啊!更何況,路的那頭還安息著我故去的親人,我得給他們送錢。收不收得到暫且不論,起碼這是我的一份心意。陰陽兩隔,能聯(lián)系的也只有這份無盡的思念,若泉下有靈,二老會理解我這份苦衷。
年初二,我又給親人上墳。行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路上,兩腿鉛一樣沉重。故地重游,往事歷歷在目,我仿佛又看到當(dāng)年姥爺那蹣跚的身影。
冷風(fēng)吹過,路邊的枯草顫抖著,冰封的河面泛著寒光,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有人說打寒顫是有人惦記,難道是二老在等著我給他們送寒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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