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靈】碧水悠悠匯洽溪(散文)
青山連綿,崇嶺環(huán)峙,曲澗縱橫,碧水逶迤。清澈明凈的中赤河,吟唱日夜不歇的歌謠,輕泛漣漪蕩漾的柔波,時而舒緩潺淙,時而奔騰激越,奔流于林海蒼莽的崇山峻嶺之中。沿著中赤河蜿蜒曲折的河床上溯,洽溪——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自然村落,坐落于十方處明溪和巖前溪兩條溪流的交匯處,將來自武平縣東北方向和西南方向的萬涓泉流,盡數(shù)歸納于自己的懷抱,蓄積更加恢宏壯闊的能量,然后慷慨地傾囊而出,惠贈于下游許多的村莊,潤澤于沿途眾多的人口。如果按地理學有關河流分段命名的表述習慣,由于此處上游的兩條溪流,它們分別是處明溪和巖前溪,在這里交相匯合在一起,所以應該說這里是中赤河的開端,從這里開始以下的河段,稱之為中赤河方無疑義。
顧名思義,洽溪作為處明溪和巖前溪匯聚的搖籃,自然構成一個碧水環(huán)繞、臨水而居的處所,形塑一方以水為媒、以水為生的沃土。上游千山萬壑的汩汩泉流,以及周邊曲澗溝渠的涓涓細流,在這里融會貫通,繾綣流連,經過一番銷魂蝕骨的纏綿,然后才不舍地掉頭而下,告別群山摯情的挽留,沿著千回百轉的河床,奔向冥邈迷離的遠方。而在這條清溪環(huán)繞的轉角處,隸屬于上赤村的洽溪自然村,便在山環(huán)水抱之中因地而生,循勢而成。盡管方圓只不過百十畝的范圍,卻提供一個讓人世代繁衍、休養(yǎng)生息的處所。如同一個小家碧玉的村姑,出落得亭亭玉立,溫婉可人,讓人駐足欣賞,刮目相看。在這里依稀十幾戶人家,散落在一個小巧的八字門樓里,高矮不等的幾幢夯土建筑,升騰著飄裊的人間煙火。這個依山傍水的小小村落,背靠長滿剝皮栲、錐栗樹、楮樹、蕈樹等高大喬木的后龍山,面朝高聳挺立的七嶺石壁峰,一條逼仄的石砌路從屋后蜿蜒直下,繞過村落,跨過小橋,逆河而上,可以直達武平東部最大的十方墟場。屋門前一口不大的池塘里,蕩漾著一汪清澈的泉水,連結房前屋后散落的幾塊農田,翠綠的碧禾下,漂浮的紅萍里,總能聽到青蛙們聒噪不息的歌唱。在這個小小村落的前面,兩條溪流從旁邊的山嶺間奔涌而來,匯聚成一泓潺湲碧水的洽溪潭,圍擁著兀立陡峭的巉巖,掩映著濃蔭匝地的樸枳樹和隨風搖曳的鳳尾竹,河潭邊還有一片細軟的沙灘和草木葳蕤的河洲,微風蕩漾,流水歡歌,蟬聲激越,鳥鳴啁啾,恰好形成“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的意境,好一個幽靜而涼爽的所在,確實是一個消夏納涼的好去處。
眾所周知,一般在河流交匯的地方,由于流水泱漭,清波漪瀾,空氣中蘊含大量蒸騰揮發(fā)的水汽,必然給周圍的山嶺田野帶來充分的水源,給各種野生植物的生長賜予充足的水份。因而,洽溪自然村周邊的山嶺,便顯得格外地肥沃膏腴,清靈雋秀,覆蓋著葳蕤茂密的叢林,生長著各種各樣的原生植物,它們無須借助人工的力量,便近乎瘋狂地自然生長。無論是松、杉、栲、蕈樹、錐栗、香樟、木荷、楓楊、樸枳等高大喬木;還是臘梅、郁李、櫻花、赤楠、杜鵑、野蕨、酸桐子、硬棕子等叢生灌木;以及葛藤、大青、金櫻子、海風藤、鐵包金、金銀花、小果薔薇等藤本植物,物源豐富,品類齊全,應有盡有,長勢旺盛,顯得特別的茁壯和茂盛,碧蓋參天,參差披拂;萬木爭榮,花開不謝;四季長青,生意盎然?;谏鲜鼍売?,周邊的暗坑里、企排下、鴛鴦岌、刀灣里、禾倉潭等山場,成為原上赤村林場的速生豐產林基地,每年出產材質優(yōu)良、數(shù)量不菲的松、杉、雜木用材林,用來完成國家的木材生產指標,以及提供本村造橋、建校等公益事業(yè)建設,慷慨地承擔著地盡其材、物盡其用的奉獻和擔當。
每當周邊山場砍伐林木、放運木排、煉山造林的時候,組織全村的青壯年勞動力,或者民兵營、共青團、農科隊等組織的男女青年匯聚于此,村落里響起鼎沸的人聲,山嶺間燃起熊熊的篝火,山箐里響徹激越的勞動號子,展現(xiàn)一個個你追我趕、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給僻靜的山村帶來難得的喧鬧。
我在擔任村干部的時候,經常到洽溪參與組織護林巡山、煉山造林、砍伐林木、放運木材等集體生產,親身經歷許多激動人心的勞動場面。加上在讀小學的時候,便在老師們的帶領下,前來洽溪自然村的“刀灣里”學農基地,開展勤工儉學,學習勞動技能,依稀記得當時的許多情景。那時候,我們在勞動間歇或者工作之余,經常來到靜謐幽美的洽溪潭邊,躲避夏日午間灼人的燠熱,赤腳走過細柔松軟的沙灘,在樹林綠竹叢的蔭涼處休憩,呼吸淳凈的新鮮空氣。看游魚在水潭中游弋,白鷺在蘆葦叢嬉戲;聽浪花在激灘上喧騰,鳴蟬在樹林里歌吟,享受一片沁人心脾的涼爽,解除勞動后的疲乏,倒也有一種底層勞動者方能體驗到的愜意。如此拙樸原始、鮮活動人的美妙場景,至今讓我記憶猶新,難以忘懷。
洽溪自然村統(tǒng)共有十幾個住戶,與周邊的石角里、雞居潭自然村一樣,居住著具有“芝蘭玉樹”郡望堂號的謝姓人家。他們的開基先祖,據(jù)說是來自上游十方鎮(zhèn)處明村謝屋的支系,發(fā)現(xiàn)下游的幾個河邊臺地適合堪輿定居,固而舉家遷徙,在此處安頓下來,分枝散葉,繁衍生息。古時候的客家人因為農業(yè)生產的需要,必須尋找到富有水源的地方,在臨近江河的地方建房定居,才能從事刀耕火種,墾荒種植,發(fā)展生產,為生存發(fā)展提供充分必要條件,素有“逐水而居”的傳統(tǒng)。這是古代勞動人民為了適應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經過長期生產實踐的經驗總結和智慧結晶。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說明一個地方的客觀自然地理條件,對于當?shù)厝罕娚姘l(fā)展的極端重要性。在大多數(shù)人的印象當中,洽溪自然村面對群山,碧水環(huán)繞,山林廣闊,林木繁茂,資源豐富,風景幽美,可以推想是一個康裕富庶之地。然而,出乎人們的預料,由于山嶺綿延,河道擠占,溝壑縱橫,山高坡陡,地形逼仄,導致地域狹窄,田畝稀少,人均耕地面積只有七、八分田,而且大多是河邊的沙漏地和山嶺間的冷水田,所以單位面積產量極其低迷,糧食嚴重不足。不要說在“以糧為綱”的年代,就是上溯到謝姓先輩開基之時,便受制于一日三餐不可或缺的糧食問題,難以擺脫貧窮的困擾,影響生活水平的提高。這個無法回避的現(xiàn)實問題,也成為洽溪人口繁衍速度較為緩慢,人口增長一直受到制約的根本性原因。當然,當?shù)鼐用癯颂锏乩镆捠持?,幸而可以走進廣闊的山林,掄起斧頭砍伐竹木,挽起竹蔞采集蘑菇,燒起炭窯制作筍干,拿起獵槍捕捉獵物;或者撐起輕巧的竹筏,渡過深邃的溪潭,沖過湍急的河灘,抓魚捕蝦、揀螺捉鱉,將豐富的山貨水產作為輔助的謀生手段,倒也勉強安閑度日,安排好日常生活,賴以休養(yǎng)生息,安居樂業(yè),享受太平歲月。
說起洽溪人捕魚打獵的奇聞軼事,我的頭腦中驀然閃出一個人的身影,總在記憶中盤桓日久,揮之不去。他名字叫謝炳華,中等個頭,身姿挺秀,頭腦靈活,臉上總是掛著和藹的笑容,給人熱情爽朗、春風滿面的印象。最初的記憶是在童年時光,偶爾看到他到村小學門口賣魚,用鳥銃一頭挑著兩只七、八斤重的大甲魚,說是從洽溪潭面上的大石頭上打到的。因為甲魚曬肚捕食伯勞鳥,正好被他發(fā)現(xiàn)后一銃撂倒,讓圍觀的人群大為驚奇,一片贊嘆。我時而還會從大人們的口中,聽到有關他捕獲黃麂、野豬、豪豬等獵物的軼聞,推想其槍法極準,自然心生羨慕。后來,我隨著父輩去赴十方墟日,或者到山上河滣從事伐木放排,偶爾從洽溪經過,便可見到他熱情地打招呼,盛情地邀請到他家中歇腳飲茶,稍事休整再行趕路。時聞過往的群眾述說他的熱心,經常不顧自家糧食困難,傾其家中所有熱情地招待鄉(xiāng)親,雖是飯糲茹蔬,粗茶淡飯,卻讓疲乏饑寒者倍感溫暖,內心感念。
洽溪自然村地處交通要道,眾多的樵夫村婦、石匠泥工、販夫走卒,都要從這條小路上經過。屋前面的深潭激灘中,橫跨著一條簡易的小木橋,每當洪水沖毀橋梁,需要人撐搭子(木排)過河,方能繼續(xù)后面的行程。撐木排沖過湍急的水流,到河對面接送路人過河,是一項捎帶危險的技術活,非常消耗體力,沒有三兩下的功夫,即使有心也無所作為。謝炳華憑借熟悉的水上功夫,總是急人所難,有求必應,不厭其煩地為鄉(xiāng)親服務。只要聽到對岸的唿哨聲,知道有人打招呼,即便剛端起飯碗,也會立即放下筷子,扛起長長的竹篙,快步趕到河邊接送過往鄉(xiāng)親。不但花費了時間和精力,沒有任何的報酬,甚至耽誤自家活計,卻從來笑容滿面,毫無怨言,自然傳為佳話,得到來往行人的嘉許。
謝炳華熱情大度、樂于助人的風范,必然反映了他的個人修養(yǎng),同時也得益于良好的家風傳承。此后在我擔任村主要干部期間,經常接觸他的父親,曾經擔任過鄉(xiāng)鎮(zhèn)副科級職務的退休干部謝財旺之后,這種固有的概念得到了很好的印證。老謝精神矍爍,態(tài)度和藹,待人真誠,性格謙恭,關注公益,熱情支持村里的各項工作。我曾經就洽溪安裝變壓器、架簡易橋梁、山林砍伐管理、治安問題等諸多事務,向他請益征求意見,進行深入地探討解決方法,都得到他的鼓勵和支持,確實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者。如此家庭環(huán)境下教育成長的子女,必能在待人接物、處世任事方面,繼承家風,謹循規(guī)矩,善作善成,守正創(chuàng)新,個人事業(yè)得到很好地發(fā)展。后來,當我接觸了謝炳華的三個兒子,尤其是大兒子謝文福之后,這個實際的觀點和看法,得到進一步地鞏固和升華。
對于謝文福最初的印象,應該是基于家鄉(xiāng)中赤鎮(zhèn)諸多的公益事業(yè)建設,在熱心籌資捐款人員的名單中,總能看到他的名字排在前面,無論捐款的次數(shù)和額度,都是居于頭籌領先的位置,為人處世的慷慨和豁達,著實令我感到欽佩。得知他年紀不大就外出廣東四處闖蕩,從工廠的學徒工做起,憑借客家人堅韌不拔的精神,加上精明的頭腦和敏銳的目光,終于乘著改革開放的春風,把握住沿海特區(qū)豐沛的商機,在深圳市設廠經營皮革制衣,闖蕩出一條全新的發(fā)展路子。也許是天賜機緣,近幾年我恰好前往深圳探親度假,有幸與謝文福取得了聯(lián)系,總是熱情地邀請我過去一晤。出于本村同鄉(xiāng)的情誼,也出于神交已久的意趣,我自然恭敬不如從命,欣然前往,得到他異常熱情的接待。并邀請在深圳的同鄉(xiāng)和朋友一起,設宴名肆,觥籌交錯,談古論今,暢敘鄉(xiāng)情,自然是一番推心置腹、家長里短的交談,充滿對于家鄉(xiāng)建設發(fā)展的關切和期許,表現(xiàn)一腔緬懷故土、依戀家園的赤子情懷,讓我繾綣于心,尤為感動。據(jù)悉,乙巳蛇年的新春,謝文?;丶亦l(xiāng)省親過年,又親自攜帶紅包和慰問物品,去探望慰問村里的五保戶和貧困老人,展現(xiàn)了一個民營企業(yè)家富而思源的良好風范,以實際行動踐行尊老恤貧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值得社會的尊敬和頌揚。
在碧水縈繞、風光秀麗的洽溪自然村,還有許多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經常在頭腦中鮮活呈現(xiàn),歷歷在目:諸如身形瘦削、盡心負責的村小組長謝森旺和他的兩個兒子,一個是與我年齡相仿在村里當過交通員的謝榮華、一個是縣衛(wèi)生局事業(yè)編制的謝瑞華;還有謝文福的叔叔和兩個兄弟、飽經滄桑的老人謝可華、護林員謝秋華等等,每一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處世風格、人生經歷和現(xiàn)實表現(xiàn),與洽溪自然村的祠堂祖屋血脈相連,與這里的山水田園交相融匯,貯存在我的記憶深處,一幕幕畫面漸次呈現(xiàn),異彩紛呈,搖曳生姿,讓我體會到人間社會的豐富多彩。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后期,由于上赤水電站建設,需要征用部分民房和農田,作為攔水壩建成后的淹沒區(qū)。洽溪自然村人家的老屋,大都屬于淹沒區(qū)范圍內,在得到部分征遷補償費用后,就近擇高處建房搬遷,分散在周邊的幾個山坳里。滄桑的老屋隨著歲月沉淀的記憶,淹沒于滔滔水流之中,已經難以尋找到它的蹤跡。上赤水電站建成后,隨著水位上漲,河面擴大,木橋已無從架設,便由電站投資方出資,修建了一座2.5米寬的石拱橋,告別了每年汛期靠撐木排過河的日子。讓年屆知命之年的謝炳華安逸了許多,時常在鄉(xiāng)村道路上漫步,過起了悠閑自在的生活。
后來,隨著中赤鎮(zhèn)至十方鎮(zhèn)的鄉(xiāng)道貫通洽溪自然村,蜿蜒曲折的石砌路瞬即消失,原來狹窄湫隘的石拱橋也終結了使命,被遺棄在原來的位置逐漸漫漶頹廢。一座高大挺拔的鋼筋混凝土大橋,以其單線雙車道的豁達和寬暢,跨過翠綠的楓楊樹和篁竹叢掩映的河流,在明媚的山水間劃上一道亮麗的風景線。盤桓于悠長的鄉(xiāng)間道路,邁著蹣跚步子挑擔的人影已鮮少見到,只聽到汽車的喇叭聲振動林樾的回響,越過山箐河谷飄向邈遠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