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希望】存一罐老街的時光(散文)
一
那日閑翻一本雜志,看到一幅插圖,是一個老人趕著驢車走過一條陳舊老街的畫面。我發(fā)了一會兒呆,然后思緒在腦海里涌動,一些關于老街的畫面便一幀幀出現(xiàn)在眼前,兒時老家那條老街的畫面也逐漸清晰起來……
那條老街由東向西橫亙在村中央,是我們村的交通“大動脈”,連接著村里的家家戶戶,更連接著外面的世界。兒時,我曾站在老街的一頭朝另一頭看去,覺得老街很長。于是便跑到另一頭,再遠遠地望去,是無盡的田野、樹木和天空。我曾無數(shù)次幻想外面五彩斑斕的世界,是否能去一座大山里遇到葫蘆娃?是否能像馬良一樣擁有一支神筆?去外婆的路上是否能遇到小紅帽?現(xiàn)在想想,那時很天真。天真的年紀是快樂的。那條老街承載了我兒時的很多快樂。上小學那會兒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很少,不像現(xiàn)在的孩子,玩耍的時間被作業(yè)擠占得越來越少,少了很多童年的樂趣。兒童放學歸來早,寫完作業(yè)耍大街。大街比小巷要寬敞很多,關鍵是大街上人多熱鬧。大人們閑了都會到大街上走一走、站一站,或聊天或娛樂;我們小孩子則在街上追逐打鬧,扔毽子,砸桃核,跳房子,下五虎棋等等,反正不玩到天黑不回家。那時,路上幾乎沒有汽車,有也只有過往的牛車、驢車。大人們也不用擔心我們的安全,因為他們相信那條老街,更相信住在老街兩側的人們。
其實,老街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有個小賣部,小賣部里有我們愛吃的糖果、點心。我們會時不時地問父母要點兒零花錢,或者偷偷從抽屜里拿上幾毛錢,和小伙伴們到小賣部里肆意揮霍一番。那時幾毛錢就能買不少糖果,還未等自己拿幾塊,就被小伙伴們一窩蜂地一搶而光,然后我們就追逐著互搶,搶來搶去也不惱,最終大家平分,保證都能吃上。有時,父母管得嚴,零花錢給得少,我們嘴饞了,便想辦法“創(chuàng)收”,當然了,肯定不是去偷,而是去河道里撿鵝蛋、鴨蛋或去草垛里或犄角旮旯里撿雞蛋。然后便拿著它們去小賣部換零食,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們都饞得直流口水。當老板把小零食拿給我們的時候,大家一哄而上,不一會兒便“七嘴八舌”地一掃而光。
現(xiàn)在讓我記憶猶新和尤深的是在老街上看電影。那時,農村老百姓家里有電視的很少,可娛樂的項目也不多。我們鎮(zhèn)里有個放映隊,挨個村輪流放電影,一個多月能輪一次,有時得兩個月。每當聽說放映隊到我們村里了,我們就高興地跟過年一樣。作業(yè)也著急忙慌地寫完,再胡亂吃幾口,便搬著小板凳早早地跑到老街上,找個最佳位置坐下來,著急地等待著。直到幕布上出現(xiàn)投影、喇叭里出現(xiàn)聲音時,現(xiàn)場的人們才安靜下來。我便會聚精會神地完全投入到觀影中,直到電影放完放映隊收拾好器材撤走才依依不舍地回家。晚上做夢還會做到電影里的人物和情節(jié),只是夢中把電影里的故事演繹得更加荒誕和滑稽。
老街現(xiàn)在依然在,只是面貌有了較大的變化。現(xiàn)在的老街早由土路變成了柏油路,街邊的小賣部也變成了大超市,村委會的小瓦房也變成了二層小樓,街邊的新房子也越來越多了。無論何時,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去老街上走一走、逛一逛,那氣息、那味道、那情感依然在。
二
走出農村,來到城市,我仍舊喜歡有年歲的“陳舊”的老街。我想起若干年前,我大學畢業(yè)那會兒,一個人租住在鄭州城中村的一間小房子里。進出村子要經(jīng)過一條彎彎曲曲的街道,街道上青石板都被歲月打磨的油光锃亮,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熠熠生輝。街道兩旁是半新不舊的村民自建的樓房,沿街是做小生意的商戶,滿是人間煙火氣息。這城中村一多半的住戶都是漂泊在此的異鄉(xiāng)人。每當騎上自行車在城市中穿行或步行于繁華大街時,看著來來往往的陌生面孔,看著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我的內心便油然生出一種孤獨感。或許,只有城中村那稍顯擁擠逼仄的老街能安撫我這個外鄉(xiāng)人的心情。我清晨迎著朝陽出門,晚上頭頂著星辰而歸,走在那條老街的時候,特別是晚上有月光的夜晚,一個人推著自行車走在青石板上,總會駐足靜靜地吮吸品味老街的味道,靜靜地聆聽老街的心跳,靜靜地感受老街的韻味。不知誰家做的飯菜的香味從櫥窗里溢出來,也不知誰家的孩子在院子里背誦古詩的瑯瑯聲在老街里回蕩,偶爾會有幾聲狗吠或貓叫的聲音回蕩在耳畔……也許,只有那熟悉而陌生的老街才能治愈異鄉(xiāng)漂泊的孤獨和憂傷吧。
后來由于各種原因便回了老家,在老家所在的城市扎了根。一開始租房子住,找來找去還是喜歡老城里的老街旁邊的老房子。老街兩邊的商戶不多,街兩邊是兩排粗壯的槐樹,每當春季四五月份的時候,滿樹的槐花像是一串串的白色風鈴在暖風中搖曳,掉落下一波波的沁人心脾的花香。那會兒我單身一人,夜晚有大把的時間需要打發(fā),我就喜歡到老街上去散步,或?;蜃?,隨心所欲,有時背著手哼著小曲站在槐花樹下仰望星空。那時便會迸發(fā)出許多靈感,向往美好的愛情,便回老房子里敲打鍵盤,不一會兒一首愛情詩就會出現(xiàn)在電腦屏幕上。那時,我也常常一個人站在午夜時光的罅隙里聽街,聽老街上傳來的夜鶯的鳴叫,聽老街角落里秋蟲的喓喓或唧唧,聽老街上傳來的或急或緩的腳步聲。曾經(jīng)一度,我對腳步聲產(chǎn)生了眷戀。有半年的時間,每到夜半時分,我伏案寫作或讀書時,總會聽到老街上傳來一串清脆的高跟鞋的鞋跟敲擊青石板的聲音。那聲音“篤篤篤”地很有節(jié)奏感,讓我的耳朵產(chǎn)生了依賴,更讓我的內心產(chǎn)生了好奇。我便推開窗戶去搜尋,我看見了一個時尚女子優(yōu)雅的身影,老街昏暗的燈光讓那身影顯得愈加朦朧和神秘。我曾經(jīng)想下樓去追尋那身影,可是,終究還是沒能鼓起勇氣來……
我喜歡到老城尋一處相對僻靜的老街,進去走走,一股經(jīng)年的不可言狀的生活氣息便撲面而來,撲面而來的還有在歲月的縫隙里珍藏的故事。我喜歡這樣的老街:地面是用鵝卵石或青石板鋪就的,老街不需太寬,也不能太窄;老街上有樹木,最好有粗壯的槐樹、梧桐樹或榆錢樹;兩側的房子最好是帶院的或是低矮的樓房;住在老街里的人們彼此熟悉,鄰里和睦;老街上不時傳來孩童們嬉笑打鬧的聲音,抑或在街口傳來老人們拉二胡的聲音……只可惜,這種“老街”現(xiàn)在越來越少了。人們都喜歡寬敞的街道,喜歡住在高樓大廈里,雖住對門卻不曾正眼相看。想想還是老街上有煙火味、有人情味。
三
現(xiàn)在,我住的小區(qū)與工作的地方離得很近,不忙時我常常步行去上班,這就需要走過那條老街。老街街邊的商鋪不多,一邊是熱電廠的高墻,另一邊是一個老舊小區(qū)的圍墻。因此,就少了些許熱鬧與喧囂。路兩側是兩溜燕子樹,燕子樹粗壯高大,老街的氛圍和意境也多在于它的營造。兩側燕子樹的生命力很頑強,枝椏都極力往外擴張著地盤,相互交錯,在老街的上面形成了“擎雨蓋”。春季時節(jié),燕子樹吐出新綠,伸出一串串小“燕尾”,在和煦的春風中抖動,煞是好看。在盛夏時節(jié),繁密的枝葉遮天蔽日,形成了一道圓拱形的靈動的綠色幕布,蔚為壯觀。綠色的幕布里時不時傳出清脆悅耳的鳥叫聲抑或是蟬鳴聲,止步于其下,只聞其聲卻不見其影。有風時,幕布便抖動出濃綠色的波紋,像是一潭深池在隨風舞動。步行于老街之上,能感受到一種幽深而神秘、曠古而靜謐的意境升騰出來……而秋冬兩季老街的意境卻又與春夏大為不同。秋冬季節(jié),萬物蕭殺,老街也要遵循天地自然的法則。茂密濃郁的葉子逐漸變黃變稀,一場秋雨一降或一場北風刮來,燕子樹上便只剩下些許頑強的葉兒與寒風做著斗爭。雖然只剩下交錯的枝椏,但是能看見樹枝上的鳥窩、樹枝之上的白云和遠處的高樓大廈。我常常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發(fā)呆,其實是看著窗外的燕子樹的枝椏發(fā)呆。我不語,它們不語,都在裝作深沉。我不知它們是否沉思,反正我是在沉思。在詩人眼中,它們是內斂、蕭索的物象;在園藝工的眼中,它們是被修剪的對象;在植物學家的眼中,它們是停止細胞分裂、進行冬眠的生命體;在鳥兒的眼中,它們是追逐打鬧的場所……
老街的秉性樸實無華、耐得住寂寞。老街似乎被人們遺忘了,當別的街道都在發(fā)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時,她卻不羨慕,也不嫉妒恨,保持著自己樸拙的秉性。別處熱鬧,她這里卻冷清;別處霓虹閃爍,她這里卻燈光昏黃;別處店鋪林立,她這里卻稀疏可數(shù)。她處于市中心,卻耐得住寂寞,那些穿她而過的小汽車的喇叭聲、人們的招呼聲、雞鳴狗叫聲都驚擾不了她。她就橫臥在那里,觀望著過往的形形色色的人,聽著各種聲音,感受著大千世界的變化。她從不做任何評論,從不厚此薄彼,總是以一顆平常心對待發(fā)生的一切。
老街的性格里還有堅韌頑強的一面。寒暑易節(jié),不知她歷經(jīng)多少冰霜雨雪,沐風櫛雨而卻愈發(fā)顯得頑強。不管狂風暴雨還是天寒地凍,她都能欣然接受。那老舊的電線桿矗立在那里,留下的是傲人的風骨;那老街兩邊的墻壁上的灰褐色的水泥面似在放映著無聲的電影,似乎把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都吸了進去;那老舊小區(qū)樓房外墻上的爬墻虎緊緊地趴在墻壁上,年復一年地守護著那些老房子……最頑強的要數(shù)老街北邊墻角處的一株高大的梧桐樹,前年不知被哪個手賤之人給剝了皮,幸好還沒有完全剝掉。我想這棵梧桐必死無疑了,沒料想它去年春天又倔強地吐出了新綠,在樹根處又生發(fā)出幾條新枝!雖然沒有以前那樣茂盛,但是我看見它卻欣喜萬分。每每步行走到它旁邊的時候,我都會駐足觀望一會兒,會生發(fā)出許多幻想。我想它被砍的時候,老街是肯定感覺到了疼痛的。只是老街沒有告訴我。讓人喜出望外的是,它今年春天又在樹墩旁生發(fā)出許多新枝,向天地、向世人昭示著它的頑強與不屈不撓的精神。我想它是受了老街多年的浸潤與影響才這樣的吧。
在老街中間的一側有個小商店,小商店的門口還有少許熱鬧。別處的都叫做“超市”了,店老板卻有些固執(zhí),掛著“商店”的名字。商店的老板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和藹可親,門口擺了許多棋盤,有象棋,有跳棋還有五子棋。每當路過的時候,我都會駐足觀望一番。一群老頭兒圍坐在一起對弈,旁觀者分了兩伙,各指點各邊的棋主,有時為了一步棋都會爭得面紅耳赤。不過,下完棋后又會相互遞一根煙,再聊點兒別的事情就算和好了。第二日又會來下,當然對弈者可能會輪流著換……老街路邊有時會有小商小販過來擺攤,比如賣水果的、賣便宜鞋帽的、賣手工藝品的和炸爆米花的。最吸引人的要數(shù)炸爆米花的了。手藝人一般會找個寬敞點的路邊,支起一個特制小爐桶,里面填上木塊點燃,然后把玉米倒入“鐵葫蘆”里面,再密封好,然后邊加熱邊轉鐵葫蘆的肚子。不一會兒,隨著溫度的上升,當氣壓達到一定數(shù)值的時候,那個手藝人便會起身打開蓋子,只聽“嘭”地一聲,金燦燦的爆米花便從鐵葫蘆里噴射而出。當然,手藝人早就預備好了長長的蛇皮袋子,爆米花便都噴射到里面去了,當然也有散落在外面的。在一旁觀看的小孩子們聞到香味了便一窩蜂地圍上去撿拾散落在塑料布上的爆米花,迅疾地往嘴里填,然后咀嚼起來。手藝人就會笑呵呵地說,莫急,莫急,我拿袋子里面的給你們吃。小孩家長過來了,當然少不了要買一些。手藝人都會笑著給他們裝得足足的。
那條老街就靜靜地橫臥在那里,看天地流轉與四季變換,聽風雨聲、鳥鳴聲、車水馬龍聲。一切都在她的眼里,也一切都在她的耳朵里。她包容著一切,善待著一切:那些過往的人和車;那些掉落的花瓣和枯黃的樹葉;那些冰霜雪雨;那些酒醉人的哀嚎與清潔工人的嘮叨……當我感覺疲憊不堪或心情郁悶壓抑時,我便會與老街親密接觸,去與她訴說。步行其中,緩行或駐足都可,不必在意是艷陽高照還是風雨飄落,也不必在意疾馳而過的車子、行人及動物們發(fā)出的聲音,只把身心完全托付于老街。老街雖不語,卻能療傷,能治愈人身體和心靈的傷害。
老街就這樣有自己的節(jié)奏和味道。時光落在她那里似乎慢了起來;春花秋月似乎也浸潤了她的味道。她似乎已經(jīng)不像是一條街,而是一位富有堅韌、謙卑、寬厚品格的智者!她過濾掉了浮躁與塵埃,只留下生活的醇厚和過往歲月的純真!
老街,我真希望守住經(jīng)過她的那些時光!把時光儲存在一個秘制的罐子里,時不時像聞一壺老酒一樣,在清晨或午夜的時候打開蓋子嗅一嗅,凈化自己的肉體和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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