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砍蕴澥歉#ㄉ⑽模?
清晨五點,小區(qū)的喇叭便響了起來,今天要做核酸檢測,時間比往常提前了一個小時。畢竟小區(qū)居民眾多,每次做核酸都得耗費幾個小時。為了給群眾提供便利,愛民街道辦不僅提前了檢測時間,還招募了大量志愿者,增設了不少采集點,如此一來,大家便無需再排幾個小時的長隊。
張芳顯必須得做核酸檢測,他提前開好證明,第二天要出小區(qū),乘坐火車前往另一個城市與同事會合。他帶著一些招標用的材料,公司已經數月沒有收入,這次石油鉆采行業(yè)內的小型招標會至關重要,只有中標,公司三十幾口人才能發(fā)下工資,否則大家還得繼續(xù)忍饑挨餓數月。大家都不容易,拖家?guī)Э?,有的家里還有病人。這一年因為疫情只能在家辦公,公司每月僅發(fā)一袋大米、一桶食用油,外加200塊錢買菜錢,一年的收入還抵不上正常一個月的工資,大家心情沉重,前途一片黯淡,倍感悲哀。
張芳顯向來耐心,他深知個人無力改變現狀,只能聽天由命。對于公司安排的工作,他格外小心謹慎,絕不能因自己的疏忽耽擱此事。出差得出小區(qū)門,要坐火車,而乘坐火車必須持有當天的核酸檢測報告,手機上還得有綠色健康碼。張芳顯看了看手表,這次排隊大概只花了一個小時。盡管增設了幾個檢測點,可在寒風中站了一小時,他還是覺得冷。身上穿著棉襖,外面又裹了件軍大衣,因沒有棉皮鞋,便在鞋里墊了棉墊子,還穿了三層襪子,但在雪地里,雙腳還是被凍僵了。回去后,他用熱水泡了腳,按照慣例,第二天九點左右健康碼就會變綠。
火車是11:35開,張芳顯提前兩小時就到了火車站檢票口,然而綠碼一直未出現,他無法進入候車室。九點半時,他給家里人打電話,讓老婆去小區(qū)物業(yè)和居委會詢問。得到的答復是今天的核酸檢測作廢了。
聽到這個消息,張芳顯當場暈倒在火車站。經醫(yī)務人員搶救后,他趕忙跑到地下室開車回小區(qū)。他向乘務人員解釋得很清楚,這次出差是公司發(fā)工資的唯一機會,若去不成,他覺得自己會成為公司的千古罪人,無顏面對同事,只能辭職?;疖囌菊鹃L告訴他,只要回去讓居委會或物業(yè)開個證明,說明早晨做了核酸檢測,因何沒出結果,且一定要加蓋公章,就批準他進站上車。
聽到這明確的回復,張芳顯臉上的陰霾稍散,委屈的心情也略有緩和。他看了下表,將車速開到100公里,在空曠的路上,車如火箭般飛馳。平常需20分鐘的路程,這次不到十分鐘他就回到了小區(qū)。
他徑直去找物業(yè),物業(yè)帶他到了居委會。居委會主任寇淮中40出頭,禿頂,是部隊轉業(yè)人員,張芳顯此前沒和他打過交道。張芳顯站在寇主任桌前,像小學生面對班主任般說道,希望能開個證明??苤魅胃∧[的臉上,兩個肉眼泡瞇成一道縫,縫隙里好像還流著血,語氣冷淡地表示,張芳顯單位投標的事與他毫無關系。張芳顯苦苦哀求,甚至拉著寇主任的手,懇請他可憐可憐,務必開個證明,可居委會主任堅決拒絕。
老張當著物業(yè)和居委會人員的面,給火車站打電話,那邊表示沒有證明無法上車。老張想讓寇主任接電話溝通,寇主任卻稱沒義務打這個電話,還說原因是聽說采集的樣本送去醫(yī)院后,因數量太多被一家醫(yī)院拒收,又送去另一家不在規(guī)定范圍內的醫(yī)院,同樣被拒,導致當天檢測結果無法出具。張芳顯不信,寇主任便隨手把街道辦事處分管疫情檢查的副主任電話給了他。
老張打通電話,因折騰了這么久,加上火車快開了,說話上氣不接下氣,他說只要蓋上章趕過去就能趕上火車,還讓對方與寇主任通話,說明政府機關應為群眾服務,只需證明做了核酸取樣就行。電話那頭卻稱他無理取鬧,不可能命令居委會開證明,又沒看到他早晨排隊做檢測,這證明開不了。老張徹底灰心,忍不住說對方哪像為人民服務的領導。電話那頭立刻大聲呵斥,讓教訓教訓他。寇主任像瘋狗般撲上來,稱老張鬧事,要把他推出去。
老張生氣了,運足氣站在原地,幾個人竟推不動他??苤魅谓腥轮尷蠌埛篷R過來,坐在辦公室的幾個戴紅袖章的志愿者也圍了過來,對老張動起手來,將他打倒在地,還朝他身上踢踹。
老張拿出手機撥打110報警,并打開免提錄音。他們搶走老張的手機,又把他推倒,繼續(xù)毆打?;靵y中,寇主任臉上出血了,他也報了警。很快警察趕來,以擾亂正常工作秩序、在電話里罵居委會主任為由要拘留老張。老張辯稱自己沒打人,是對方毆打他,手機有錄音為證,是他們搶走了手機。警察稱沒找到手機,無法聽錄音,在場證人也說老張沒帶手機。老張表示能證明自己帶了手機,交涉時給車站打過電話,還把手機遞給寇主任讓他們通話,可查通話記錄,當時他留了心眼打開了錄音模式,是居委會主任搶走手機交給了工作人員,手機是剛買的華為,花了4980元,里面有單位投標文件的復印件、電子文件以及標書里1000多張照片。他現在不追究對方打人責任,只希望拿回手機。
過了三天,手機拿回來了,老張在調解書上簽了字,保證自己沒動手,若查出動手愿承擔任何法律責任,同時也不再追究在場人毆打他的責任。手機打開后,他發(fā)現當天的錄音沒了。詢問警察,警察說雙方和解了,錄音就刪掉了。老張問警察聽了錄音內容沒,是否還懷疑他。警察稱聽到了錄音,但老張對街道辦副主任說話太難聽。老張說自己雖說話難聽,但肯定沒罵人,沒說臟話,他不會罵人,罵人是畜生行為,更不會打人,打人的是野獸。警察讓老張回去好好養(yǎng)傷,還提到外傷當天往往不是最嚴重的,第二天、第三天癥狀才會更明顯,這在醫(yī)學上有個緩釋過程,身體內部淤血顯現需要時間。老張由此明白,外傷檢查最好在第三天再做一次,當時因外傷沒顯現,沒出血也沒人作證,只能吃啞巴虧。
老張郁悶極了,覺得這個社會變了。招標失敗,做人失敗,打官司也失敗。他望著窗外,一連幾天都是陰天,不知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老張哭了,心里仿佛在流血,這創(chuàng)傷或許會成為永遠的疤痕。但經此一事,他也明白不能輕信任何人。做核酸檢測,既然是出公差,就不該耍小聰明,沒按公司經理安排去醫(yī)院花100元做檢測,而是在小區(qū)做每天例行的檢測,沒提前做好準備,沒提前12小時拿到檢測報告,臨時抱佛腳,沒考慮到可能出現的意外,容錯時間太短。這或許會讓他日后做事更小心、更細致,也算是意外的收獲,對今后工作有好處,能讓他做人更完美。他相信,除了自我認可,其他人也會明白他是個老實本分、不罵人不打人的人,而那些打他的人定會受到良心的譴責。希望這些公職人員能有點做人的良心,別把上級領導當皇帝,別做上級的走狗,他們這樣的行為既卑鄙又低賤。老張拿出新手機,用酒精棉球細細擦拭,還在屏幕上加了個彩色吐舌賣萌的小狗圖案,久違的笑意浮現在他臉上。
過了很久,疫情結束,生活恢復正常。聽說小區(qū)物業(yè)、居委會和志愿者都被公安機關帶走了。原來那天的核酸檢測,是居委會找的志愿者自行采集的,樣本被污染,醫(yī)院拒絕接受檢測。街道辦按每次檢測撥給居委會的款項被截留了,以前也有截留情況,只是這次暴露了。志愿者稱,采集樣本只是做做樣子,回去封存樣本時寫上編號就行,結果這次編號編錯了,兩人用了一套號,還把后天的號提前用了。為了不讓醫(yī)院派醫(yī)生護士過來,每天能節(jié)省五六千元,節(jié)省下來的錢,居委會留百分之三十,志愿者每天能拿200元辛苦費。老張聽后,心里五味雜陳,覺得社會復雜又可怕,真希望自己別再卷入這類復雜的事情中。
張芳顯很感激單位領導,董事長柳太太批評了華經理,撤銷了對老張的處罰決定,還決定自己和華經理參加投標的全額差旅住宿費自理,不能報銷。同時,對老張沒花公費在醫(yī)院做核酸檢測予以表彰,當日出差的火車票全額報銷,挨打產生的所有醫(yī)療費用也由公款報銷。老張心里暖乎乎的,對企業(yè)的歸屬感更強烈了,當即表態(tài)將十五年內完成的十五個實用新型專利由個人獨有變更為企業(yè)所有。
還是清清白白做人吧,在朗朗乾坤下,呼吸新鮮空氣,仰望藍天白云,這樣的生活多么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