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籬】攪團,滲入骨子里的味道(散文)
一
走進位于古城墻根的這家“大隊攪團”飯館,看到店內同以往一樣,人聲鼎沸,座位緊張。這家以主營攪團和漿水魚魚而聞名的店鋪,生意一直紅火。要了一份攪團、一塊鍋盔,走出擁擠的店鋪,將碗放在店前樹下的磚臺上,蹲下來開始吃這聞起來都香氣四溢的美食。
說起“攪團”,現(xiàn)代的人不一定都知道它是何物。顧名思義,就是把面粉撒進開水鍋,攪而團之。說白了,就是用面粉在鍋里煎熬攪拌成團的面糊糊。比起同樣由面粉做成的面條、饅頭、鍋盔等聞名遐邇的面食,攪團的名氣不大,吃者并不大眾化,多集中于西北地區(qū),陜西關中尤甚,但它的確是面食家族的一員,也是我兒時難以忘懷的記憶。
做攪團的程序并不復雜,但真要把攪團做得好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常說“攪團要好,七十二攪”。真正做起來何止七十二攪。打攪團時,拿搟杖攪動的手與撒面粉的手要配合協(xié)調,攪動要向著一個方向畫圓,不能一會兒這邊一會兒那邊,左沖右突的;面粉要撒勻,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要根據(jù)攪動的速度快慢、鍋里面粉的狀況掌握。等到鍋里攪出一圈圈圓印兒,泛起一串串氣泡,直攪得胳膊發(fā)酸,頭上冒汗,鍋里面糊粘成團,頭道工序完成。然后蓋上鍋蓋,換成小火,燒至熟透后開鍋,這時糧食原始的香味瞬間漫溢而出。如果不得要領,做出來的攪團可能出現(xiàn)結塊,吃起來既不筋道也不爽口。
二
現(xiàn)在常常記起兒時在老家,吃喝貧乏之時,祖母在煙熏火燎的灶臺間,一手用搟杖在鐵鍋里快速地攪動,一手抓著面粉慢慢地向鍋里飄灑,隨著熱氣的急速升騰,鐵鍋里“咕嘟、咕嘟”的聲音也越來越密集。不管是寒冬還是酷暑,這種情景一次次出現(xiàn)。而祖母手中撒向鍋里的面粉,既有淡黃色的玉米粉,紅色的高粱粉,也有略顯灰色的蕎麥粉。當然,也有白色的麥面粉。一頓攪團,要么一種面粉,要么兩種面粉摻和一起。青黃不接時,多是高粱、玉米面粉,這些面粉粗糲且粘結性差,尤其是高粱,往往要加少量的麥面粉,才能勉強成形。
攪團的做法看起來單一,但吃法卻并不單調。最常見的吃法是將熱攪團舀入調有油潑辣子、鹽、醋以及韭菜等調料的湯汁之中,用筷子夾著一塊塊吃。有人取其形象,將此種吃法叫作“水圍城”,好處是吃起來熱乎綿軟、酸辣可口。把做好的攪團再進一步加工,還可以做成“漏魚魚”,也可以攤在案板上晾涼后,像涼粉一樣切成塊做成燴攪團或涼調攪團。
小時候每到夏日,祖母都要做漏魚魚或涼攪團,一般都用包谷面粉并加一定量的麥面粉,否則不筋道,很難做漏魚魚和涼攪團。打的攪團要軟硬適中,還要比平日做得多。做漏魚魚時,要提前準備半盆涼開水,將做好的攪團一勺一勺倒進漏勺,并不斷晃動漏勺,一個個漏魚就滴進盆里。如果做的攪團太稠,就得用舀攪團的勺子在漏勺里攪動,才能使攪團漏下去。所以,做攪團時掌握稀稠很重要,稠了漏魚難做,稀了漏魚吃著不筋道。
做涼攪團時,要先在案板上潑些涼水,再將做好的熱攪團倒在案板上攤開抹平,厚度適中。等到攤開的攪團變涼后,用刀劃成一個個四方塊,鏟起放到篦子上,吃時再切成小塊,或放上調料涼拌著吃,或放上各種菜燴著吃,都是特別好吃的美食。
兒時我體弱多病,經(jīng)常感冒發(fā)燒,一有病什么都不想吃,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攪團和澆湯面。在那個吃喝不濟的年代,澆湯面只有在過年或過喜事的時候能吃上,攪團則隨時可以做。我生病之后,不管春夏秋冬,祖母都會辛苦于灶臺間為我打攪團,而且多是純麥面。每當吃到祖母在煙熏火燎中為我做好的攪團,毫無食欲的我都會胃口大開,常常吃到頭冒熱汗,病也好了一大半。
小時常聽祖母說:“攪團好吃鍋難洗?!边@話一點不假,吃完攪團鍋底會結下一層鍋巴,老家人叫作“瓜瓜”。那時做飯都用大鐵鍋,不像現(xiàn)在有不粘鍋,面在加熱后就會粘在鍋底形成“瓜瓜”。洗鍋之前都要用水泡一泡,然后用鏟子鏟,用刷子用力去刷,才能將鍋下干凈。“瓜瓜”其實就是現(xiàn)代人吃的鍋巴,是難得的美食。每次吃完攪團之后,我們這些孩子們都會去搶鍋巴吃,那種咬起來嘎巴脆響的感覺,至今難忘。
三
關于攪團的起源,通過查閱有關資料會得到各種各樣的說法。?一種說法是攪團由諸葛亮發(fā)明,當時他在陜西岐山縣屯兵,為了調節(jié)軍隊伙食和緩解士兵的思鄉(xiāng)之情,發(fā)明了這道美食。當時的名稱叫做“水圍城”。另一種說法是攪團始于清初,當時百姓生活困苦,靠秋糧度日,將玉米糊湯攪稠后食用,因此得名“攪團”。盡管前一種說法借助歷史上的名人和事件,能給攪團的產(chǎn)生增添一些傳奇色彩,但我更相信后一種說法才是攪團產(chǎn)生的真相。
隨著人們生活愈來愈好,吃喝越來越豐富,吃膩了大魚大肉、白米細面之時,人們便懷念起昔日用雜糧做成的攪團、漏魚兒。在古城的大街小巷,以賣攪團為主的飯館,雖不像賣面的館子遍地都是,卻總能循著味道找到它的蹤跡,然后大快朵頤地吃上一頓,以解對它的向往。
一個人的味道記憶,都是兒時培養(yǎng)起來的,是滲入骨子里的基因密碼。在人的一生中,不管你離開故鄉(xiāng)的距離有多遠、時間有多長,即使吃遍天下所有的山珍海味,最鐘情、最向往的還是兒時的味道。攪團,就是凝固于我的心里、滲入骨子里的味道記憶。
人是鐵,飯是鋼。攪團是軟乎乎的飯,是曾經(jīng)日子里的“鋼”,支撐了千家萬戶的日子。難忘,一直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