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北】采榛子(隨筆)
眼看要處暑了,又到了采榛子的時候。記得小時候跟俺爹去采過一次榛子,那是在小鬼子跑了以后的寶清農(nóng)村,那年我10歲。
處暑剛過,地里的農(nóng)活沒了,農(nóng)家叫掛鋤,俺爹與鄰居串弄著進山采榛子。聽到信,我緾著爹要跟著去,最后爹好歹答應(yīng)了,樂得我直蹦高。第二天,幾家十來個人一起上路了,挑著鍋碗瓢盆一類做飯的家什,背著一個禮拜的口糧,還帶著鐮刀斧子等等干活的工具。隔壁60多歲的老關(guān)太太,邁著一雙剛放開了的小腳走不快,她可是自告奮勇要去的,說是上不了山我就在山下給你們做飯。老王家的媳婦挺著七個月的身孕也硬要跟著,說是在家悶得慌,跟你們出去散散心,捎帶著還能幫著做飯收拾窩棚。跟去的小孩就我一個,多是大老爺們,他們才是能干活的主要勞力。
要去的山離寶清三十多里,足足走了大半天,下午才到。我們在半山坡上選了個比較平坦的地方,男人動手砍樹打草,女人忙著挖灶做飯。天黑前一個小窩棚搭起來了,一縷飲煙在這山溝里升起來了。窩棚就是住人的,做飯吃飯也都在外邊。窩棚上苫著厚厚的草,擋住了暑氣,窩棚兩頭掛上幾輻寬大的草簾子成了房門,可以遮擋風(fēng)雨。歇晌的時候,打開兩頭的草簾子,窩棚里涼風(fēng)習(xí)習(xí)很是愜意。晚上吃了飯,在窩棚的一頭攏起一堆火再加上一抱青草,漚得青煙彌漫,煙從窩棚中穿過驅(qū)趕蚊蟲。將曬得半干的草鋪在窩棚里,睡在厚厚的草上,感覺軟軟的,特別雖聞著草的清香入睡很快,睡得也很香。山里的夜靜得出奇,聽得到小蟲的窸窣鳴叫,偶爾還傳來幾聲狼嚎。不過依偎在大人身邊心下也踏實。
第二天,我背著一條空麻袋,拽著爹的衣襟進山了。進山之后各家自然就分散了,各自去找榛子采,一會就沒了蹤影,我緊跟著爹半步不敢遠離,心里知道在這大山里一但分開就找不到了。榛子屬于喬木科,一般是叢生的,找到就是一片。那年山里的榛子長得很厚,沒多一會就采了小半麻袋,我都拿不動了。爹將我采的榛子倒在他的麻袋里,領(lǐng)著我又繼續(xù)采。山里的野兔很多,冷不丁從身邊竄過,嚇得我一蹦高,起初被嚇得叫出了聲,后來雖是不怕了,不過還是要心跳一陣子。當(dāng)陽光灼熱的時候,爹帶我下到山底的溝塘,那里有一條小溪和一泓清澈的池塘,周圍叢生的高大的樹木遮住了陽光,潮濕的空氣給人一陣陣清爽。爹俯下身捧起溪水洗了一把臉,又捧起一捧咕咚咕咚幾口喝了下去。學(xué)著爹的模樣我也把手伸進了溪水里,??!涼爽極了,一時掩不住愛美的天性,認真洗涮起來。爹就坐在旁邊的石頭上默默地看著我,那種憐愛的眼神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突然我發(fā)現(xiàn)池塘對面有一只像小狗一樣的動物正盯著我看,“爹你看,那有一只小狗”,爹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澳鞘谴题?,平時像小狗一樣跑,遇到危險了,就團起身子成了一個刺球,老虎啊、狼啊都拿它沒招,你要不去惹它,它也不會咬你?!蔽异o靜地看著它,它沒有逃跑,照樣做它自己的事情。后來幾天每到歇晌,我都會到溝塘里去看它,它真的很聰明,那天我看見它從坡上下來,先是對準(zhǔn)了方向,然后一卷身子滾到池塘旁邊,中途竟然沒有遇到任何阻絆,看得我興奮地直想喊,又怕嚇著了它。
采榛子一但成了專門性的勞動,就不輕松了,好在爹總是在護著我,所以也倒沒覺得累。每天回來,要把采的榛子倒在小窩棚前,用樹葉或青草捂嚴實,三天以后榛子表面的綠皮脫落了,老關(guān)太太還有王家媳婦會用木棒敲打一遍,再攤開來曬干。六天下來家家采的經(jīng)過曬干的榛子也都有一麻袋,不能再采了,采多了也拿不走。當(dāng)晚,女人們做好了路上吃的干糧,第七天,我們這支“隊伍”滿載而歸了。
我有自己的小九九,這幾天我早就瞄上了不遠那幾棵結(jié)滿了果的山里紅,沒事偷偷地摘過幾個嘗嘗,酸酸甜甜的,想著要給娘帶上點。啟程那天我起了個大早,摘了滿滿一小籃子山里紅,用小褂蓋著,拎著上路了。爹挑著榛子和老爺們們一起在前邊趕路,我和老關(guān)太太她們在后邊跟著。俗話說“遠道不捎針”,越走覺得小籃子越沉,在手里拎一陣,在胳膊上挎一陣,又在肩上扛一陣,再從左手換到右手,咬著牙堅持著。王家媳婦偷偷掀開蓋布看了一眼,問我“這些山里紅是帶給誰的???”我說給俺娘,“你看看,人家閨女心眼多好,還是閨女惦記媽呀!”
東北人常說:走路的不如推車的,推車的不如挑擔(dān)的,真是不假。爹他們在前邊歇了好大一會,我們才趕上來,等我們到了,他們又上路了。就這么走走停停的,整整走了一天。累得我到家把那籃子山里紅遞到娘手里,上炕倒頭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一晃八十多年過去了,真的還想那座山,那個溝塘,那個小窩棚,還有一起住過窩棚的那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