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韻】兩難(散文)
自愛、自信、自在,我懂,我追求。
先說自愛吧。
藍田有三寶,神仙草做的涼粉、饸絡(luò)和油糕。清明回鄉(xiāng)上墳,去給故去的父母燒紙。路過孟村街鎮(zhèn),看到弟妹們買油糕吃,皮酥,芯軟,一咬流糖,我眼饞得……垂涎。
舌尖說,“愛我,就買給我吃?!?br />
身體說:“你若買給我吃,你就是不愛惜我,你不知道我血糖高嗎?!”
如此,讓我何處?自愛,怎么愛?愛哪一個我,欲望的我還是理性的我?我兩難。
再說自信。
越老越不自信,越寫越不自信。
寫小說《車禍》,想寫“換擋”,然后,落筆,卻不自信了,擋呢?還是檔?
寫散文《女人》,河邊遛狗遇到一個女人,卷著發(fā),叼著煙,手叉腰,便想起“跋扈”這詞。知道“跋扈”的意思,就是老子或老娘說了算!可,“扈”,怎樣?從來就沒細究過,雖也知道,扈從,隨從。查了字典,扈,《爾雅?釋山》中解釋為“山卑而大”。
寫《淺回紅樓》,我現(xiàn)在讀紅樓和過去讀,大不同。從最初的看熱鬧,到后來再讀,便有了窺“隱”或去探“影射”的癮——賈雨村,假語存;甄士隱,真事隱。曹公寫秦可卿是寫誰呢?林黛玉又是誰?寫明亡?紅,就是朱嗎?曾欲罷不能。如今讀《紅樓夢》,則是,靜下心來平平實實去讀書中人物的一言一行,而不去想其他,只把《紅樓夢》當小說讀。燈下,慢慢讀黛玉葬花“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讀黛玉焚稿,她哭成一個淚人。讀“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去感知曹雪芹的心。真真切切體會到了禪宗的那句參禪三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br />
卻又疑惑了,這話真的是宋代禪宗大師青原行思說的嗎?曾記得是他,卻不自信了。
寫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是“生”呢?還是“升”?
甚至于,提起筆來,卻忘了那個字或詞怎么讀怎么寫……這筆,半天落不下去。比如,那日的一個“騫”字,寫不出來。就跟你街上遇到一個老同事,張了幾次口卻叫不出他名字。
一天,滴滴打車,當我爬上了車,司機核對信息時,我卻多次報錯自己的手機號碼。
人老了,遺忘便多。遺忘多了,便越來越不自信了。
我甚至,更不自信了,或許,有呀一天,我會問“我是誰?”
最后說說“自在”。
秦觀寫“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惫P下幽冷的意境和凄寒的愁緒,即隨意又傳神。
可是呢?夢里花輕,醒來愁濃。人生,不總是詩。
自己對自己說,不去管他。房子租出去了,了了一件心事。可是,沒過幾天,租客三天兩頭呼我:太陽能怎么不上水?紗窗破了,夏天快到了,怎么防蚊子啊?廚房的槽盆水龍頭漏水了?燃氣灶打不開火?……
我都不敢接他的電話了……果然,房客又來電話了,剛剛,他說:“衣柜門的不銹鋼邊條脫落了……咋辦?該膠了。”我又不敢說“自在”了。
前日,文友“畫軒窗”看了我的一篇文字后,給我留言:“胡兄,《桃花潭記》類屬于游記性作品,有眉有眼即可,不必拿些古人來大說其事,虛晃一槍就是了。游記性作品,一定要入筆的話,人景合一,景語解情語。眼前的景,或許又是心上的人。心上的人,或許又是眼前的人?!彼€熱心地給我?guī)煼读怂龑懙囊黄⑽摹锻ぁ?。也是,我寫《桃花潭記》時,信馬由韁,想到哪兒寫到哪兒……我喜歡,可,我也覺得“軒窗”她說得對。我讀到了她的微笑。
佛卻說,自在,把“我”從束縛中解脫出來,達到身心自由。
我便問佛:“憑什么?”
人生無處不兩難。罪與自由之間(注)。
注:天主教稱,人生來就有七宗原罪:色欲、懶惰、貪婪、傲慢、嫉妒、暴怒和暴食。佛教說,人有三毒:貪、癡、嗔。而生煩惱。
2025。04。06。浐灞半島云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