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寧靜】細節(jié)里的愛(散文)
春天的夜晚,花香在空氣中微微醞釀,溫暖的燈光中,我夾著盤里最后的大蒜塞到嘴里:“有點咸,吃不完。”
妻子喝著蛋湯,那是為兒子準備的,加了紅薯粉和雞蛋,軟糯爽滑,特別好吃。她解釋道:“炒菜時,多加了點鹽。媽媽住在醫(yī)院,怕她沒味道。”
岳母住在醫(yī)院,已經(jīng)有些日子。偶爾,送飯去。她口味重嗜咸,平常只要她炒菜,幾乎都咸得明顯。雖然不至于咸得讓人難以下筷,但微苦的感覺,令人皺眉。盡管全家人都吃出咸味,她依然覺得剛剛好。
若是我們炒菜,一般會少加點鹽?,F(xiàn)在科學早已證實,控制鹽量對身體健康至關(guān)重要,減少“鈉”的攝入,能有效避免高血壓、腎病、心血管疾病的發(fā)生。這樣的飯菜擺上桌,岳母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沒味道,不好吃。一碗飯端在手里,拿著筷子,朝這個碗里看看,朝那個碗里看看,都伸不出手。
聽岳母講,她小時候,家里窮。她的父母為了避免食物腐爛,可以多吃幾餐,一般都會加較多的鹽。只有這樣,生活才能維持。相對于飯菜來講,鹽更便宜。日積月累,她就養(yǎng)成了好咸的習慣,根深蒂固,再也難以改變。
這一年,岳母身體出現(xiàn)重大危機,成為醫(yī)院的???。每月,都有一半時間呆在醫(yī)院里,整天掛鹽水,苦不堪言,頭發(fā)大把掉,沒有食欲,身形迅速瘦削,臉部憔悴,看的人都難免揪心。
前些日子,岳母從浙江腫瘤醫(yī)院回來,住進縣人民醫(yī)院,虛弱地躺著?,F(xiàn)在醫(yī)院管控緊,晚上不打針也不能住回家,否則無法報銷醫(yī)療費用。更何況,她不會騎車,懶得東奔西跑。
這天下班早,妻子先去醫(yī)院探望了岳母,又匆匆騎車到菜市場,買菜做飯。晚飯燒了,順便送點給岳母。平常沒空時,都是岳父燒的菜,或是在路邊攤將就,岳母本就食欲不佳,更是難以下咽。
妻子燒菜時,系著圍裙,拿著鹽袋子,抖在鍋鏟里,想著岳母要是淡了,更不想吃,手自然多哆嗦了幾下,讓岳母能夠多吃一些。
菜炒好,妻子立刻鏟了部分到盒子里。透明的塑料盒,隱約露出:自家種的萵苣,削去皮后脆脆的;特地尋訪的土豬肉,加大蒜葉一起炒,嚼勁十足;頭一天回老家,采回的水蕨……都是岳母喜歡的。
妻子夾得滿滿的,坐在一旁的岳父提醒:“別夾那么多。吃不完,浪費了?!?br />
“工作忙,難得燒一次菜,多裝點,讓媽多吃一點。飯少裝點,剛剛好。實在吃不下,就放著,明天還可以吃。明天上班,說不定又沒辦法燒菜?!逼拮咏忉?。想不到,妻子做得這么細心,將孝敬老人的中華美德詮釋得恰到好處。
我將剩下的大蒜葉統(tǒng)統(tǒng)歸聚一起,夾到嘴里,雖然咸了點,但吃得津津有味。誰叫這里面,加了一份愛的味道。后來,聽岳父講,那晚,岳母吃得比平常多了許多,說話時又恢復常態(tài),精神十足。盡管手臂上的藥水,還順著導流管,不停滴答。
現(xiàn)在,正是一年一度的清明節(jié),太陽普照大地,天氣晴好,桃花紅,杏花白,河水綠,地上的野艾慢慢探出頭,在風中搖頭晃腦。
頭一日,妻子跟她舅舅、大姨一趟回老家,上墳祭祖。岳父母沒有時間,但祭祀的活動并不能少。老輩人,重視“清明節(jié)”,重視孝道里的傳承。即使文明祭掃,不點燭,不燒香,避免引發(fā)火災,但人得到,心得在。
妻子下鄉(xiāng)時,順便帶著剪刀走進田野。春天的田野生機勃勃,萬物復蘇,欣欣然張開眼。她蹲在地里,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腿酸酸的,直打顫,還是不忍起身,非要將野菜多多采回家。
她收獲頗豐,水蕨不同于山蕨,數(shù)量不多,但味道更好;春筍剝?nèi)スS殼,切片焯水去除苦味,加點臘肉炒起來香噴噴;馬蘭頭下鍋清炒,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當然,少不了野艾,滿滿一大袋,用來做清明粿。
家鄉(xiāng)婺源,每逢清明,必做清明粿,深得鄉(xiāng)人喜愛。只是,我和妻子雖然都是婺源人,但相隔較遠。千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風。雖然都是清明粿,但她們家喜歡蘿卜餡,我們家喜歡“野蔥”餡,俗話“薤粿”。
為了清明能吃“薤粿”,我的母親每年冬季,都會留塊地,一行行地種下薤頭。這“薤”的生命力頑強,不需要精心侍弄,都能長勢良好。每逢清明,一把把割回家,擇去黃葉,洗干凈,切成碎末,加入豬腸。這樣的“薤粿”,我能吃上十幾個,吃得肚大腰圓,走不動路。妻子家的蘿卜粿,我吃不慣,淺嘗輒止。初始,妻子以為我客氣,多夾幾個到我碗里,我吃得皺紋如溝深。
妻子家,并不種“薤”?!耙笆[”純野生,長在野外,葉片枯黃,顏色暗淡,缺乏綠意。為了讓我吃上“薤粿”,不惜蹲在那兒許久。那天,太陽高照,草腥味掠過,雖不像夏日酷熱,但時間長了,汗水濕透衣背。她人較胖,脫了外套,捋起袖子,還是擋不住源源不斷的細密汗水。
回到縣城,妻子跟我嘟起小嘴,把白白的腿擱在我身上。我看著,有些心痛,她的小腿有些浮腫,我不停地揉啊揉,她才好受一些。
我跟妻子講,不要去采“野蔥”,不吃沒關(guān)系。這個家,就我一個人吃“薤粿”,實在沒必要。她在我臉上“啪嗒”一口:“沒關(guān)系的,都做點,大家都有得吃,放在冰箱里又不壞,以后你可以常當早餐。”
是啊,早餐也是個問題。我不喜歡吃外面的食物,但早晨時間匆忙,來不及燒,經(jīng)常性地湊合一下。妻子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晨光熹微,廚房里,艾草蒸騰的清香彌漫。妻子踮腳夠櫥柜,把清明粿放進蒸籠,水汽氤氳間,后頸處殘留著曬紅的印跡。原來,愛從來不是驚天動地的誓言,是咸味菜里顫抖的鹽粒,是清明粿里揉碎的晨露,是揉著酸脹小腿時掌紋里生長的年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