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籬】迷途而返的母女(小說)
一
王曉菲是個初中生,讀到了初二,實在念不下去了,她其實頭腦并不笨,基礎也還可以,但是,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與她的家庭環(huán)境有著直接的關系。
王曉菲的媽媽陸穎當年不是讀書的那塊料,讀完了初中,考了職校,上了三年中專,畢業(yè)后在廠子里上上班,也沒什么追求。正是談婚論嫁的年齡,她跟廠子里的一個姓王的外地小伙子談上了戀愛。父母親知道了她談戀愛的事情,詳細打聽了那個小伙子的情況后,勸女兒說,這個男人不能嫁,不然要后悔一輩子。
姓王的小伙子來自山溝溝里,沒什么文化,家里一貧如洗,還有好幾個弟弟妹妹等著他去賺錢撫養(yǎng),真結了婚,可能會跳入火坑。
正在熱戀當中的陸穎根本聽不進去母親的話,認為母親就是嫌貧愛富想棒打鴛鴦,瞞著家里人跟男友同居了,還懷了孕,這就是后來的王曉菲。
母親勸陸穎把孩子打掉,跟男友分手,這是她最后的機會了,陸穎聽不進去,瞞著母親偷偷跟男友領了結婚證,把父母親氣個半死。
等挺著大肚子的陸穎跟著丈夫去丈夫的老家辦喜酒的時候,才真正被眼前的貧窮驚訝到了,真的是家徒四壁,啥也沒有。明明兒子要結婚了,公公婆婆什么也沒準備。他們長途跋涉,坐火車,轉中巴車,再坐三蹦子到了家,公公婆婆,連晚飯都沒準備,沒辦法,丈夫在黑黢黢的鍋子里煮了一碗面端到她面前的時候,陸穎根本沒有吃下去的欲望。她把為坐火車準備的方便面拿出來,從外殼臟兮兮的熱水瓶倒了一點熱水泡了方便面吃。
丈夫的弟弟妹妹們臉上沒有流露絲毫的熱情,只是冷冷地看著這個陌生女人的到來。
說是辦喜酒,在陸穎看來,連去路邊攤吃飯的排場都趕不上。煎熬了幾天,她選擇了逃離,丈夫不情不愿。
孩子生下來了,住在哪里?誰來照顧?如何生活?這些都成了問題。可憐的陸穎,頭腦太過簡單,又太過固執(zhí),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可是后悔已經來不及了。一家三口,住在簡陋的出租屋,結婚時都很冷漠的公公婆婆,指望他們來照顧嗎?自己的父母親已經被傷透心了,也不可能來幫她。自作自受的陸穎只能自己坐月子,然后一家三口指望沒有文化的丈夫那微薄的收入來養(yǎng)活。
夜里孩子哭鬧,丈夫從來沒有起來沖過一次奶粉,也沒有換過一次尿不濕,只顧自己睡覺,被孩子吵得不耐煩了,發(fā)火:“還讓不讓人睡覺了?”陸穎只能偷偷掉眼淚,畢竟路是自己選擇的,怪不得別人。
一切都要她一個人承受,因為她已經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她有時候想到這些,不由得發(fā)笑,感覺愛情真的是個容易沖昏頭腦的東西。
二
一個人貧窮了不要緊,但是要有責任心,要有進取心,這樣家庭才有希望。
陸穎嫁的老公是個什么人物?沒過幾天三口之家的生活,已經原形畢露了,每個月的工資寄一點回老家,除去買奶粉的錢和生活花銷,已經所剩無幾了。但是這個男人不急也不愁,該睡覺睡覺,該打游戲打游戲,抽煙、喝酒,一樣不落下。到了此時,陸穎才明白當初媽媽的一件苦心,那是真的為自己好啊。嫁給這樣的男人,嫁到這樣的家庭,看不到半點希望,一輩子真的毀了。
別的可以回頭跟媽媽訴苦,但這件事,只能硬扛著,過下去就是。
如果說這種窮巴巴的日子能夠繼續(xù)下去的話,陸穎還是愿意跟著這個男人走一程的,偏偏這個男人又學會了賭博,一個月的工資被他一個晚上輸光了,回來后一言不發(fā),陸穎讓他去買奶粉,男人罵罵咧咧:“一天到晚就知道錢錢錢,就不能讓我消停一會兒?”陸穎啰嗦了兩句,男人已經不耐煩了,甩過來一個大巴掌。
此刻,陸穎已經忍無可忍了,抱著孩子離開。但是,陸穎又能去哪兒呢?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父母,可是,又沒有臉面去找他們。她無奈找到了自己的中專同學,同學還算客氣,臨時收留了她。
原以為丈夫會像很多已婚男人那樣鬧矛盾了,先低頭認錯,那個時候,陸穎說不定心一軟會給他機會。陸穎的算盤還是打錯了,他的男人已經無藥可救了,繼續(xù)上班,下了班打游戲、賭博,根本忘了還有老婆、孩子這件事情。
冷靜了一段時間的陸穎,提出了離婚,由于沒有任何可以分的財產,倒也好辦,談到女兒的撫養(yǎng)權,男人的一句話,讓陸穎真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子,當初真是瞎了眼,怎么會看上他?男人說:“一個丫頭片子,我不要!撫養(yǎng)費我也付不起!”
沒辦法,自己養(yǎng)吧!誰讓自己當初單純而且不聽勸呢?吞下苦果,沒辦法。吐出來是不可能了。
從記事起,王曉菲就一直跟著母親生活,一兩歲的時候,陸穎還找了阿姨幫她帶孩子,她則拼命賺錢,孩子稍微大了一點,送孩子去幼托班。
王曉菲上小學就開始自己照顧自己,放了學,自己回家燒飯、做作業(yè),有時候,媽媽夜班,自己洗刷、睡覺。如果說,日子這樣過下去,也是相安無事,偏偏媽媽的脾氣越來越差,動不動發(fā)脾氣,年幼的王曉菲只能拼命地表現,討好媽媽。
媽媽學會了抽煙、喝酒,甚至還幾天見不到人影,把仍然是個孩子的王曉菲一個人留在家里,當然,生活費還是給她留的。對于王曉菲來講,她的童年是灰暗的,是壓抑的,看不到一點陽光。她最喜歡的地方就是學校,在那里,她有好朋友可以一起玩耍,不會感到孤單。但是,她也常常受到女同學的嘲弄,說她沒有爸爸,她受到欺負時,沒有爸爸媽媽來幫她,她只有在黑夜里偷偷地流淚。
讀到了初中,她的自理能力更好了,研究菜譜,自己逛超市采購,學習成績上,只能占個中等,學校里的老師找她談話,讓她好好讀書,爭取考個高中。
王曉菲的家庭教育是嚴重缺位的,除了老師,沒有人告訴她考不上高中的后果。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但是,孩子畢竟是孩子,她對前途啊、命運啊之類的東西完全沒有概念,只覺得每天按時到學校、認真聽課、回家后完成作業(yè)就行了,沒有目標、動力和積極性。
讀到初二,她的好朋友周末帶她出去玩,結識了隔壁職校和校外的幾個男孩和女孩,大家在一起也很投緣,玩得很開心,完了,有人買奶茶喝,有人請客吃飯。對于她這樣一個年齡階段的女孩子來說,剛剛發(fā)育,人長得眉清目秀,正是多情的少男們追求的對象。
周末與外面的朋友一起出去玩耍多了,讓她的心思越來越偏離了學習,成績上慢慢跟不上,上課聽不懂,作業(yè)不想做??吹剿耐瞬剑嘀魅谓辛思议L,媽媽陸穎去了趟學校,被老師的一番話說得剎那間清醒了,心中驚道:“我自己這樣,還希望女兒走我的老路嗎?”她下定決心在家里督促女兒學習。怎奈正值青春期的叛逆,再加上長時間的不聞不問,這對母女之間沒有半分的情分,她們之間,似乎一切都是陌生的。陸穎內心里剛剛燃起來的那份熱情瞬間被澆滅了,一切如舊。
三
“我們今天晚上去唱歌吧!”
王曉菲聽從了好朋友倩倩的建議,原來那天晚上是社會青年王帥的生日,飯店里,一群好朋友坐在一起給王帥過生日,從未喝過酒的王曉菲被逼著給王帥敬了幾杯酒。
酒飽飯足,一群人去了KTV,這個時候王曉菲感覺醉了,想回家,好朋友倩倩應拉著她去。在KTV里,他們一群人接著喝酒,王曉菲已經醉得稀里糊涂,仰在沙發(fā)上睡著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這一醉酒,差一點被人給毀了清白。
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還是迷迷糊糊的,環(huán)視四周,好像是一間宿舍的架子床,對面的底鋪睡著一個男人,和衣而睡,鞋子都沒脫。
“你是誰?我怎么會在這里?”
男人醒了?!斑@是KTV的員工宿舍,昨晚你喝醉了,差一點……,差一點被人非禮,就是跟你一起來的胖子!”
“胖子?……王帥!”
之前有人告訴她不要跟王帥一起玩,那就是個流氓,有幾個學生吃過他的虧。
“是你救了我?”
“算是吧!”
她不知道的是,他及時出現,呵斥王帥。見被壞了好事,王帥沖過來想打他,因為喝了酒的緣故,沒打成,罵罵咧咧地走了。
“回去好好學習吧!不然以后要后悔的!看看我,沒有文化,啥也干不了,賺不了多少錢?”
眼前的男人叫馬翔,二十五六歲,來自蘇北,他跟王曉菲講了很多,講了自己的經歷。馬翔的哥哥叫馬強,從小學習就好,從不要父母親擔心,而馬翔卻不一樣,厭惡上學,他爸爸媽媽無論怎樣地軟硬皆施,對他都不起作用,父母親對他失望透頂,索性也不再管他了。馬翔初中一畢業(yè)無論如何不愿意念書了,哥哥馬強則考上了重點大學,留在大城市工作,是父母親的驕傲,馬翔越發(fā)不受待見,家里有他沒他一個樣,看到他在家里晃悠,父母親反而生氣。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
人的性格上最早的烙印無疑來自于父母親,尤其是父母親的偏見,那種烙印毫無疑問是一輩子的,甚至是毀滅性的。
由于父母對自己的忽視,馬翔選擇了漂泊。走入社會后,他才知道現實有多殘酷,沒有學歷和一技之長可以用寸步難行來形容。他輾轉干過不少行業(yè),吃了那么多的苦,一年下來,除去房租和花銷,掙的工資所剩無幾。春節(jié)即將到來,當他懷揣著對家的渴望,興高采烈回到那生他養(yǎng)他的熟悉家門口的時候,一把鎖把他的內心所有的溫暖、溫馨和溫情都鎖在了門外,鄰居告訴他,父母親去大城市哥哥家過年去了。
那一刻,他都蒙圈了。
老師和家長的千百遍教育,比不上現實拍過來的一巴掌有效。
這句話對馬翔有說服力,對王曉菲同樣有說服力。
她感覺他是一個好人,救了她,她想感謝他,但畢竟是個孩子,不知道以什么方式。她要了他的號碼,以一個小女生的身份,跟他訴說各種事情,開心事和煩心事。他則以一個大哥哥的身份分享她的快樂,也在她不開心時開導她。
如果這是一對適婚男女或者是一對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那將會是一段美好愛情故事的開始。但是,這兩個人的身份不一樣,一個是未成年的中學生,一個是成熟的社會青年,年齡差距大,社會閱歷也不一樣。他們之間的故事又將會如何發(fā)展呢?
不管怎么說,聽了馬翔的親身經歷,王曉菲心里很有感觸,她想懸崖勒馬,好好鉆研自己的學業(yè)。令她沒想到的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心散掉了,想收攏回來,難上加難。她想集中注意力好好聽課,但是總有一個瞌睡蟲在跟她鬧,要她打瞌睡,要她走神。
她的那群“好朋友”哪里肯饒了她,天天電話找她,QQ給她發(fā)信息,她把他們都拉黑,QQ好友全刪除。這幫人還是有辦法,天天堵在門口找她,她一時之間沒了主意。馬翔給她出主意,讓她轉學。她跟媽媽說,想換一個環(huán)境學習。媽媽雖然對她很冷漠,還是聽從了她的建議,想辦法轉到了臨鎮(zhèn)的初中。
馬翔壞了王帥的好事,王帥三番兩次找他的麻煩,他苦無對策,王曉菲說:“不如也來我這邊的鎮(zhèn)子吧!”一語驚醒夢中人,既然惹不起,咱躲得起,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四
王曉菲去過馬翔的出租屋,馬翔也去過王曉菲和媽媽租住的出租屋,雖然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但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王曉菲羨慕那些周末里有爸爸媽媽、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陪伴的孩子,一大家子多熱鬧啊!但是,從小她與媽媽相依為命,她不知道父親長什么樣?也沒收到過他的撫養(yǎng)費,外公外婆不待見她媽媽和她,她和媽媽上門被轟出來,所以在印象中,“狼外婆”這個稱呼很微妙。
馬翔的經歷比她強不了多少,兩個人可以說是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他們互相拿對方當做自己的親人,他們記住了彼此的生日。以前,沒有人給她過過生日,包括她自己的媽媽和好朋友。以前,他也從未過過生日,因為他來自蘇北農村一個農民的家庭,從來未聽說生日時可以吃蛋糕、吹蠟燭。
現在好了,有人記得自己的生日,會送來禮物,會陪著自己一起過生日,這就是幸福。
一轉眼,她初中畢業(yè)了,毫無懸念,她沒考取高中,上了鎮(zhèn)上的中專。
“沒關系,還可以繼續(xù)進修!”他鼓勵她。
他仍然很忙,KTV里的工作不做了,賣過一段時間的水果,生意不咋地,在工地上干過一段時間,活太累。遇到一個好人,就是現在的師父,師父開了一個門市部,搞電焊,錢不少賺。馬翔偶然路過,幫了師父干了一下活,師父問他愿不愿意搞電焊,他可以教他,就這么著,他跟了師傅學藝。
都說認師父學藝的三年,就是給師父打工的,拿不到錢,還得孝順師父,師父呢,不肯一下子把本領全拿出來。這話在馬翔師父這里就不對了,師父不是那樣的人。師父、師娘對他好著呢!拿他當親兒子待,給他發(fā)工資,師娘送飯過來,都是兩份。師父有個兒子,在外地工作,一年也不回來一次,平日里都是師徒兩個干活,互相照應著,老的照顧小的,小的尊敬老的。
這對長久得不到關愛的馬翔來說,絕對掉進了幸福堆里,他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拼命干活來報答師父、師母的恩情。
干了一年的活,眼看著到了年底了,師徒兩個加班加點把手頭里的活干完,又把外面的帳全都要了回來,為過春節(jié)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