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車在高速路上快速行駛，晨陽下的陽春山景如幕般在眼前一晃即逝。我半咪著雙眼，斜靠在后座上，無意去欣賞眼前的美景，想到今天將要回訪的學生小A、小M、小S，心頭掀起了無限的感慨與期盼。
　　 小A、小M、小S是我在專門學校任教的學生，現(xiàn)已離開學校半年之久。我清楚的記得，被送教的原因是因涉嫌盜竊金額較大、打架斗毆讓人致殘。印象中的小A身材瘦小，全身黝黑；小M身體高大健狀，手臂上留有“鷹”形紋身；小S身高體瘦，留著長發(fā)。他們面對陌生的環(huán)境，初始時很拘束，只是作為班主任的我，與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多了，不幾日便彼此有了些言語。?，F(xiàn)在想來，他們在校時間雖短——六個月時間，卻有著較深的師生之情，特別是學校針對嚴重不良行為學生量身定制內務整理、軍姿訓練、心理疏導、道法傳授、國學講解、模擬法庭等系列矯治手段后，讓他們忘掉過去、展望未來，對生活充滿了激情與向往。記得他們結業(yè)離校前，我再次與他們談心，他們告訴我“老師，你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從頭再來?！币痪湓捵屛遗d奮了許久，也成為我心頭揮之不去的記憶。
　　 可不知為啥，當今天即將與他們見面之際，我的心頭卻涌起一種莫名的顧慮與擔憂。
　　 ……
　　 （二）
　　 車隨山轉，一直向上，彎曲的公路讓人眩暈。艷陽無法透過茂林，寒浸浸的，令人不寒而栗。
　　 車到樹林深處便停了下來，四處一片寂靜，眼前突現(xiàn)一座的低矮木房，用鐵鎖栓著的土狗面對陌生之人拼命的狂吠。
　　 一個身著迷彩服裝，眼有疾，腳偏跛的中年男子聽到狗叫的聲音從屋子走了出來。
　　 “小A呢？”我問。
　　 男子轉過頭去，用手指了指內屋。
　　 我便站起身來，向內屋走去，屋內散發(fā)出一種難以言表的餿味，讓人作嘔。小A蜷縮在床沿，面無表情看著我。
　　 我的心不禁悲涼起來。
　　 在我的幾次的催促中，他總算畏畏縮縮走出來房門，倚靠著房門，沒和我們打上招呼，只是用不解的眼光打量著我們。
　　 這個剛剛才離校六個多月的學生，我忽然感覺特別的陌生，只見他蓬頭垢后，頸脖細長，皮膚黝黑，只有那雙尚有幾分狡黠的黑眼中還透出幾分靈氣。
　　 我叫他坐下，便親切地問道：“怎么沒去讀書呢？”
　　 “不想讀?！彼哉Z很輕，輕的讓緊挨著他的我側耳才能聽見。
　　 “讀了，和…和同學打…打架，開除了。”他父親有些口吃，在旁斷斷續(xù)續(xù)地補充道。
　　 原來小A從專門學校結業(yè)后，S縣教育局為了維護小A的自尊心，用心良苦地幫他聯(lián)系距家不遠的另一所學校，沒想到有個學生了解他的情況，揭他的短，便打都起來，回家后，又挨了父親的拳腳，致使學校三番五次動員就是不愿再次入學。
　　 “那你還想去讀熟不？”我問。
　　 “不想去了?！彼Ａ撕镁貌耪f出自己的想法。
　　 “那在家干嘛呢？”我追問了一句
　　 “玩噻?！彼f得很輕松。
　　 面對如此局面，我們決定分工，同行與小A聊天，做好心理疏導；我和村干部則邀請他的父親在外聊聊。
　　 “你要見到父親的職責，可以嚴管厚愛，但不能打他?！蔽覍λ嵋?。
　　 男人苦惱地搖了搖頭。
　　 “他是頭婚，小A是他現(xiàn)在的老婆母親帶來的。她與現(xiàn)在老婆有兩個孩子，女孩常年在外務工，他在家中照看孩子。小A外婆家距離他家較近，對小A比較寵愛，如果他嚴管孩子，他外公外婆和舅舅會找他麻煩的?！贝甯刹垦a充道。
　　 我忽然對眼前這個男人有了同情之心。
　　 “他那么小，是需要關愛的”我說。
　　 男人點了點頭。
　　 當我再次走進屋內時，小A與我同行的兩位老師交談順暢了許多。此時的我在想，當我們一行人離開之后，在這深山寂靜的地方，不知還有誰與他暢所欲言呢？
　　 “小A，你在我校的表現(xiàn)，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都對你的未來充滿了希冀?！蔽以俅涡钠綒夂偷卣f道。
　　 “但是，你要知道，你父母生活不易，你弟妹太小，這個家呀？需要你來扛起喲?！蔽依^續(xù)引導說。
　　 “所以你要繼續(xù)讀書，增長知識和才干?！蔽以俅位氐搅嘶卦L的初衷。
　　 他低下頭沉默不語。
　　 翹看戶外，陽光依舊躲避在茂林之后，我忽心生寒意，面對小A的處境，我感到無能為力。只是期盼我們走后，小A改變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回到了校園，快樂的學習和生活。
　　 （三）
　　 回訪小M我先見到小M的班主任，班主任年輕帥氣，渾身充滿了力量。
　　 “感謝你們，小M回校后，改變特別大，現(xiàn)在是我班的紀律委員，與前相比判若兩人”班主任很是健談，言語中充滿了對小M的喜愛。
　　 我立即從剛見小A的陰影中走來出來，迫切的想見到小M。學校安排很周到，與小M見面在學校的門衛(wèi)室。
　　 他是否長大高了許多，身體越發(fā)健壯。見到我們，只是片刻驚奇，很快便充滿自信地與我們打招呼。如果要讓我找回記憶，那就是他依舊保持在專門學校訓練的站姿與坐姿。
　　 “你父母親在家嗎？”我問到。
　　 “在家，我爸媽說，現(xiàn)在就在近處找點事干，不出去了，陪我讀完初中?！彼哪樕铣尸F(xiàn)出自豪。
　　 “現(xiàn)在在學校，最大的困惑是什么？”我繼續(xù)問道。
　　 “就是學習基礎差，學起來比較吃力，特別是英語學科?！?br />　　 “那接下來你準備咋辦呢？”我追問了一句。
　　 “只能本著‘歸零’的心態(tài)，從一個一個的單詞開始唄，遇到困難找同學和老師幫忙，我想距離初中畢業(yè)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只要努力，可能還來得及吧?！彼槐菊浀恼f到。
　　 “你現(xiàn)在的目標是什么？”我問道。
　　 “爭取考上縣內的高中”他的語言充滿了自信。
　　 “那你還在與原來的朋友接觸嗎？”我提出了一個讓我擔心的問題。
　　 “基本沒有了，我離開專門學校后，便主動將手機交給了父母，搬到學校與同學住在一起，因為沒有聯(lián)系方式，逐漸與他們疏遠了，即使偶爾學校放月假見到他們，只是簡單的說說話而已，久而久之，便斷絕了來往。”他說的很輕松。
　　 我不由的在他的身邊翹起了大拇指，他會心得笑了，并且笑的很燦爛。
　　 當我們離開學校的時候，學校領導陪我們走完了整個校區(qū)，豐富的校園文化讓人賞心悅目。更讓我驚奇的是學校石墻縫中的那株原本彎曲的郁金香，正迎著陽光盡情的綻放。
　　 （三）
　　 我們是在S縣第一中學門口對面的街道的冷飲店見到小S的。最初接待我們的是他母親。
　　 “雖然他回來后，沒有讀書，我頗有些遺憾。但是從他回來后做人做事來看，我很知足，”他母親言語之間充滿喜愛。
　　 “那他現(xiàn)在具體做什么？”我們問道。
　　 “幫我們打理冷飲店?！彼赣H說。
　　 “是他的想法，還是？”我刨根究底地問道。
　　 “原來我們認為他是孩子，沒有學會傾聽，導致他走上了歪路?，F(xiàn)在把他當朋友看待，學會尊重他的意見。”他母親導出了教育孩子的方法。
　　 “那他在那里呢？”我有些迫切。
　　 他母親站起身來，指著內屋說到。
　　 我便走了進去，輕輕推開房門。屋內地面整潔，擺放井然，一張長長的桌子上擺放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試管。小S側過身子，正將兩支顏色不同試管中的液體混合在一起。
　　 “你在干嘛？”待他做完，我問到。
　　 他立即熱情地與我打上招呼并解釋道。
　　 “我想做下實驗，看看我們日常飲用的冷飲材料按那個比例調配更營養(yǎng)、更具口感些。”說著便往冰箱內取出一杯試驗品遞給我。
　　 冷飲如同甘露滋潤著干燥的喉嚨，我來時的擔心和路途的疲勞在此刻并消失殆盡。
　　 他與我一道走出來內屋。
　　 “我覺到，你這個年級還是該讀書喲?！蔽覀儎e無擔心的問道。
　　 “老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是讀書的料，拿起書本就頭疼，我想條條大道通羅馬唄?！彼苡兄饕姷恼f。
　　 “那你后面有何打算呢？”我問道。
　　 “暫時做下實驗，待下學期開學，我就去讀職校，冷飲專業(yè)的”他的言語很果決。
　　 “你不是說讀書頭疼嗎？”我調侃了一句。
　　 “這個職校是我自己選擇的，我想應該能讀的下去吧?！彼t虛的說。
　　 我的心底忽然冒出了“士別三日，須刮目相看”這個詞，以致于讓我沉浸在學生成長的喜悅之中。
　　 我在想，或許學習和生活的最大動力是興趣和愛好。
　　 當我走出店門，我忽然又想起我的學生小A來，要是他有小S的父母對他的理解和信任，他能改變嗎？
　　 （四）
　　 當晚我躺在床上，回訪的歷程讓我思緒萬千，既有欣慰也有傷心。欣慰的是小M回到學校，有了進步；小S得到父母的理解和支持，正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傷心的是小A的處境。我無法入眠，便披衣佇立在窗口，漆黑的天幕下S縣燈火如晝，我不知道能照亮小A前行的那盞燈在何方？如何來矯治嚴重不良行為的青少年學生，讓我彷徨與困惑。我在想到底是誰之責，學校、家庭、還是社會？“人非圣人，孰能無過。”作為孩子，難免會遇到一些挫折，這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也許這些挫折會成為他們成長的經歷，讓他們敢于正視生活，挑戰(zhàn)生活，重塑人生。形同一株曾經遭受擠壓的樹苗，只要擁有合適的陽光、土壤、空氣，照樣迎接春天的到來。想到這些，我決定明天向小A所在的鄉(xiāng)鎮(zhèn)領導匯報下，與他父親多溝通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