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藍】懷念我的妻子(散文)
再過三天,就是我先妻逝世一周年了,僅以此文以寄托我對她深深地懷念。同時,清明節(jié)快到了,也以此文權當對她的祭祀吧。
她68歲病逝,我與她共同生活了42年。我們不僅是夫妻,而且是同志和朋友,又更像是親兄妹。我們無話不談,從來沒有知而不言,言而不信的情況。我們可以互相說書上的故事,也可以分享各自的童年故事和相識前的種種經(jīng)歷,甚至可交談對于一般人來說是個人私密、忌諱讓對方知道的成長史。我認識她之前,也曾認識過不少“對象”,但都是因為我喜歡她她又不喜歡我、她喜歡我我又不喜歡她這種情況而最終分手。這些東西我從來不對她隱瞞過,她聽了也沒有毫不愉快的情緒,而且她還能對于我這些經(jīng)歷給予充分的理解和同情。
我們在大學校園里共同生活了42個春秋。在這42年平凡的歲月里,我們幾乎天天在校園內散步,不是白天就是晚上;有時是黃昏,有時是深夜。我們雖不是手拉著手,但我們總是一前一后或并肩走著。我們不是默默地走,我們總是一邊走一邊說話的,所以相互靠得很近。在她去世前一個月,她已經(jīng)很虛弱了,她還拄著拐杖,跟著我散步。在她去世前半個月里,是我挽著她去散步的。那段時間,為了盡量減少路上遇到熟人的幾率,我們出門就更晚一些了。盡管她每走不到百米就停下來坐一會,我都耐心地等著她,休息好一些了再繼續(xù)走。然而我們散步的時間和路程是越來越短了。
她的病是2017年8月5日被檢查出來的,是右腎中晚期,8月11日于廣西醫(yī)科大二附院住院,于8月15日手術摘除治療,8月22日出院。此后服藥治療,直到2024年4月1日,她離開人世,前后她堅持了6年7個月零27天。在這近7年的時間里,我們遵醫(yī)囑,按時服那些很貴的自費的“靶向藥”,并定期去復檢。后兩三年,由于病情的不良變化,遂換用新的“靶向藥”。這種藥的副作用很大,連雙腳都潰瘍了,后來實在受不了,就停用了兩個多月,副作用才慢慢消除了。2023年下半年起,她的病情卻發(fā)展得很快。我們咨詢了她的主治醫(yī)生,讓她吃著他們開出的各種藥物。
2023年12月17日,她開始變得虛弱無力,食欲不振,飯量明顯減少了。12月22日冬至節(jié),陽光明亮,她要求我?guī)裉?,我攙扶著她,免強走到田徑運動場,我陪著她,在看臺的石階上坐了一個多小時。2024年1月18日,她開始變得非常虛弱了,從此不能再去散步了。幾天之后,她起床上床、去衛(wèi)生間都得要人扶著才行。
2024年2月5日,她說兩只腳的腳心痛得歷害,從此她下不了床了,吃喝拉撒一切都在床上處理了。我們又咨詢了她的主治醫(yī)生,他們又開出了新的幾種藥物。
因為這幾月來吃了抗癌藥,臉腫得很大。2024年2月22日,我在給她洗身時,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右胸部隆起一個雞蛋大的硬質腫塊。她要求去醫(yī)院治療,于是送她去,醫(yī)院說沒有床位了,回家等待醫(yī)院的通知,可是醫(yī)院一直都沒有空床位。
2024年2月24日,兒子網(wǎng)購的一張升降床到貨了,這給每次要扶著她喂飯喂藥,減輕了不少困難。
2月26日,她說渾身疼痛難受,加上咳嗽又厲害,她說只愿早點死去。我們多方安慰和精心護理她,并給她服了對癥的藥。
3月1日,她什么都不想吃,一天不吃東西,只說渾身難受,后來經(jīng)過精心地照護和調理,她又慢慢地吃得一些東西了。
3月12日,她的病情突然加重了,咳嗽不斷、呻吟不止,說咽喉痛、胸痛、腮幫痛、腳心痛。她迷迷糊糊,語無倫次,老說希望早點死去。3月18日,她的整條右手臂都水腫了,比左手胖大了一倍。我們多方安慰和精心照料她。
3月27日,她的病情急轉直下。只喝得一點稀稀的粥,身體極度的虛弱。她開始神志不清,說不得一句能聽得懂的話來。我們不敢再給她喂藥了。因為這些天來,她吃藥之后,不良反應很明顯,使得她更為難受。我們又急忙通知她娘家的人,他們曾兩次接到病危通知后來探望過她了,這回是第三次。
2024年3月29日下年,她已是彌留之際,我們打120電話,請來救護車,送她去醫(yī)院搶救,這一次她就再也回不了家了。4月1日凌晨1點47分,她在南寧醫(yī)科大二附院病世了。
即使在她病重,吃喝拉撒一切都在床上處理的最后兩月里,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日夜守候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我沒有嫌臟嫌臭,共睡一床,親躬照料,這是我唯一沒有內疚、問心無愧的精神支撐。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逝者西去,魂歸永恒,留給活著的人只有無盡的懷念。夫妻42年來,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往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尤其是我們同甘苦、共患難,共同度過那些不尋常的艱辛歲月,使我一想起她就心里難過。之所以對她的離去深感悲傷,是因為她陪伴著我,共同走過了42年的人生歷程,在此期間,是她給我一個完整的幸福的家和一個優(yōu)秀的兒子。對與她共同生活、相依為命、相敬如賓、風雨同舟的舊日時光,我有著深切的懷念。那些過去的日子將永遠過去,不復再來了。一切的一切,唯有在腦海之中隱約延綿地回憶,永遠不會忘懷的。
是上天翻遍上姻緣簿,好不容易才發(fā)現(xiàn)我們是必須要在人間一起生活的一對。想當初我正當青春年少,自然有不少親友熟人給我介紹對象,我也暗自留意四周,每當遇到中意的也會主動去接近,當然也不乏主動前來問津的女子。然而都是以我喜她不喜、她愿我不愿的結果而告終,我自知這是緣份未到的緣故。我在尋找對像這方面的活動,就像馬拉松一樣,經(jīng)歷了兩三年的蹉跎歲月,竟然毫無起色,一事無成。究其主要原因,實是我出身農(nóng)村的緣故。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日,有老鄉(xiāng)韋大伯之夫人(姓余,吾稱余伯娘)引我到廣西農(nóng)科院土肥所的一間實驗室,去見一位從廣西農(nóng)學院畢業(yè)分配來的新職工,那是1982年8月份的事。當時,我們彼此相見交談了一陣,雙方便互相看中了。次日,余伯娘問我:“小韋,小黃沒有意見,你意見如何?”我說我挺滿意的,于是,我倆的終身大事就這樣成了。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正所謂“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從此以后我們就相互來往,每逢星期六和星期天,我們要么一起逛馬路;要么同去看一場電影;要么就到我的住房聊一聊。這樣一來,彼此之間的感情便日益加深了。
當時的她住集體宿舍,一間12平方米的房間共住四個人,都是與她同一單位的女同志。在這間宿舍里,屬于她的東西只有一只皮箱、一床被子和一些洗漱用品,其余都是公家的。我因為是留校工作的,所以擁有一間9平方米的單身宿舍,但是,屬于我自己的也只有一只木箱、一床被子和一只煤油爐,其它幾件家具如一張單人床、一張寫字臺、一把椅子、一個書架都是公家的、學校統(tǒng)一配置的。
每當她來到我宿舍時,面對我如此簡陋的居室,她絲毫沒有心寒的感覺,她總是面帶笑容,她對未來生活充滿了樂觀和希望。那個時代的青年人,包括我在內,心靈都純潔而陽光,都不在乎物質生活的貧乏,對國家、對社會都覺得滿意;對家庭、對自己都充滿了幸福的憧憬,這是現(xiàn)在的青年人所不能體會和感受得到的。
我們相處幾個月之后,于1983年元旦就結婚了。結婚時,沒有什么儀式,只是給各自的工作單位發(fā)兩斤水果糖了事。當時絕大多數(shù)人結婚都如此,大家習以為常、司空見慣了。結婚時,我們的婚房還是我的那個9平方,還是那架單人床,房內一切還是老樣子,沒有添置什么新家具,也沒有大床(若有也放不下的),只是床上多了一床被子而已。結婚后,每天各自去上班,各自在單位食堂吃飯,只是晚上回來一起住。星期天我們一同在我校食堂吃,只有來興趣的時候,就用我的那只煤油爐煮些面條吃或加加菜。即使生活如此簡單,但我們感覺很幸福。
我的老家離我們工作生活的南寧市很遠,而且是在深山老弄里,當年交通十分不便,每天只有一趟汽車開往老家的方向。當時的國道,又窄又彎又陡,平均車速只有30公里左右,到家鄉(xiāng)的車程要5個小時,下車后還要走兩個小時的山路,翻過三座山坳之后,才能到達我那山旮旯里的老家。盡管如此,我們年年都要回老家過年的,因為我的父母和弟妹還住在里面。
曾記得我們結婚的第一年,春節(jié)快到了,我決定帶她回老家去見我的父母、家人和鄉(xiāng)鄰。那時代普通人家都沒有照相機,我家也沒有,所以老家的地形地貌、房子及家人,她無法了解,我也無法準確地向她描述,她對這一切充滿神秘和好奇,所以她樂意跟我回老家去看看。那一次,我們乘的那趟車開得比較晚,車到高嶺鎮(zhèn)天就黑定了,我們還得走兩小時的山路呢。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們借助一只手電筒的光,向山里走去。四周一片漆黑,死一般的寂靜,一聲蟲鳴都沒有。她有些害怕,緊緊拉著我的手,一步步向她未知的世界走去。每隔半小時左右,她就問我一聲,“快到了沒有啊?”我只好說,“快到了,快到了?!本瓦@樣,她已經(jīng)問了近十次了還是沒有到,這時她開始情緒崩潰了,含著淚說:“我腿痛,快走不動了!是你騙了我,老說快到了,那還要走多久才是個頭??!你說的走兩個鐘頭就到,我們都走近三個鐘頭了呀!”我很難過,感覺很對不起她,我說:“因為天太黑,你又走得慢,所以走了那么久?!彼裏o言了,傷心地跟著我。當走到山頂?shù)谋P山道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手電筒的光柱照不到路底下的屯子,她立刻知道腳下的屯子“深不可測”,她立即感覺到危險,兩腿哆嗦起來,抱住我不放。我安慰她說:“天黑就這樣的,白天走是沒有什么可怕的?!蔽覀冇肿吡撕镁?,再翻過一座山坳,終于到家了,這時已是深夜12點了。她太累了,簡單吃了些飯就呼呼睡去。第二天天亮了,她看到我的家人個個對她充滿了疼愛和敬佩的眼神,看到了家鄉(xiāng)世外桃園般的景色和充滿友善的鄰里,她一下子打消了所有的焦慮和恐懼,好像完全忘記了昨夜經(jīng)歷的一切。我對她說:“真對不起,讓你來到這樣偏僻艱苦的地方?!彼χf:“誰叫我看走眼嫁給了你呢?這輩子算完了,再艱難再辛苦也只好跟著你了,還有什么辦法呢?”我無言以對,只有感動和感激的微笑,深情地凝視著她。
在我們剛營造新家庭的時候,我們可謂是“一窮二白”的。那時候沒有煤氣和煤氣灶供應,沒有電熱電和用電炊具供應,炊煮全靠煤球和柴火。岳父大人可憐我們,先后從百色市運兩卡車木柴來給我們燒。我們沒有像樣的家具,岳父大人又在百色市買一架單車、一部縫紉機和一張木床運來南寧送給我們。過后不久,他又運來一車木板,給我們打造衣柜和書柜。她的爸爸對我們可謂是關懷備至了。
1983年8月,她懷了孩子,我卻被安排到離家很遠的蘇州大學去進修,一直到孩子出生前兩月,一切都是她自理,沒有誰對她有所照顧。她每天要走到3公里外的單位去上班,下班還得走回來,雖然如此辛苦,但她從無怨言。
當我們的孩子快要出生的時候,我們仍然共住我單位的9平方的單身宿舍。孩子一旦出生,就得有一個人來照顧的,要么是我媽,要么是她媽。這9平方的單身宿舍怎么能住得下4個人呢?這是我的燃眉之急。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多次找學校領導和房管科,他們都說學校目前住房十分緊張而總被擱置。因為我們不是學校的“雙職工”,不得優(yōu)先解決住房問題??炫R產(chǎn)了,我又去找學校導陳述情況的急迫性,后勤處終于給我安排兩間共約20平方米的閑置著的老舊平房。那是以前的工人宿舍,沒有廚房、沒有衛(wèi)生間、沒有洗澡的地方。盡管如此,我還是非常高興地接受,并立即搬進去住。沒有衛(wèi)生間還可以去附近的公共廁所,但沒有廚房和洗澡的地方這可難住我了。情急之下,我決定在此平房后面自建一間小屋。沒有磚頭怎么辦?我和她就在校園內的已拆遷的舊房址上收集廢舊的殘斷磚塊,又去購買油毛氈、大竹子和鐵線,經(jīng)過三天三夜的突擊操作,終于蓋成了一間七、八平方米的簡易房子,基本上能解決了煮飯和洗澡的場地問題。這間小房緊挨原房后門,三面是殘磚砌的墻,房頂用油毛氈蓋的,防風雨避日曬完全沒有問題。我從來沒有建筑的經(jīng)歷,也沒有半點建筑的技術與經(jīng)驗,情急之下,僅憑我的觀察和發(fā)揮我的思考能力,也能自建一間小房來。使我深受感動的是,在這種困難情況下,她沒有任何埋怨情緒,沒有憂郁和生氣,沒有對我嘮叨,完全支持和配合我的一切主張和行動,還挺著大肚子跟著我去收集建材。這對于一個臨產(chǎn)的孕婦來說是多么不容易啊!
那些年頭,我父母和弟妹們都還住在我老家的深山老弄里,我們每年都要回老家跟他們一起過年的。每年回家過年的時候,我們都會提前幾天回去的,因為要準備好年初一到十六所用的柴火和喂牛羊用的草。因為地方的風俗,在春節(jié)的十六天內,不能再干打柴割草、磨米舂谷之類的重活了,要好好過年,只做些探親訪友、接待客人、祭祀山神土地家先、做各種美食之類的輕活。我是家中弟妹的老大,回去是要干重活的。我上高山打柴,她也跟著去。她與我一同集柴、捆柴,扛柴下山,我能干的重活她也要干,完全不像是城里長大的人。雖然她從小在城市長大,沒走過山路,更沒爬過坳,但她跟我生活后,每年的春節(jié)甚至是每逢大事,她都帶著孩子跟我回老家的。盡管這樣的艱苦,可她從來沒有埋怨過。就這樣過了20多年,我們才在鎮(zhèn)上買房子,讓我父母搬出平原來居住,不再受那爬山過坳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