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籬】在昌平遇見“郭靖”(散文)
一
的確是因為“郭靖”,我走進了北京昌平的“郭靖全羊館”。郭靖是金庸武俠小說《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射雕三部曲”中唯一貫穿全書的英雄人物。
吃著“郭靖”的飯,想著“郭靖”的事,這頓晚飯,太有味道了。
飯店的霓虹燈閃著郭靖張弓遠射的畫面。箭,我一眼看出這是“哲別之箭”,哲別是成吉思汗麾下的猛將,他就像中國古代神話傳說里的后羿。彎弓成一日,人在光芒中。紫紅的顏色,在蒙古文化中是最活力最熱情的顏色,幾與漢族對顏色的定義相近。我多次前往內(nèi)蒙古,才有了這些確切的理解。攝下這個鏡頭,會一會這個郭靖吧。我覺得郭靖就是俠義的符號,果然,店主是位蒙古族人,那臉龐和我見過的內(nèi)蒙古人無異。杏仁眼,淺眼窩……我開玩笑道:“郭靖,你好!”店主驚訝道:“客官想吃什么?”這是跨越兩種文化的對白啊?!翱凸佟币辉~讓我馬上有了一種穿越感,可惜服飾不般配。
當年看《射雕英雄傳》,眼光和心思都被那些傳奇般的情節(jié)和武打場景勾住了,對其中的人物的了解,簡直就是支離破碎,好在我略知,郭靖的母親是山東人,名李萍,且郭靖有著武俠門戶出身的榮耀,據(jù)說郭靖的祖先是梁山泊一百零八將之一的地佑星“賽仁貴”郭盛,郭盛善使方天戟,外號“賽仁貴”,意思是武功賽過薛仁貴,一百單八將中排名55。據(jù)小說,郭靖也是生于山東。我先亮明山東人的身份,店主漢語名字叫張崗,家在巴彥淖爾,他告訴我曾經(jīng)《內(nèi)蒙古人在北京》出過鏡,認識他的人不少,重要的是給他的生意帶來巨大的好處。我說,該不是也出生在山東的“景陽岡”吧?這是根據(jù)他的名字開個玩笑,他說,不會打虎,就會烤全羊。沒想到,他也是個漢語通,能有如此交流,這應(yīng)當歸功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他的影響。相比,我對內(nèi)蒙古,只是了解一點皮毛。
張崗真會找蒙漢的文化結(jié)合點,搬出郭靖這個人物,民族相融,起初并非源自文化的交流,很多時候是一頓飯,一種食物,才打開了共同的味蕾,就像我去內(nèi)蒙古朋友家,他拿出普洱茶,我們就從茶飲談起。我還覺得,我一路交友,交蒙族朋友,往大里說,是做一件促進民族團結(jié)的事,當然我更想了解他們的生活,一說起我在內(nèi)蒙古還有蒙族朋友,仿佛我就成了民族交流的大使,民間的,只是沒有誰給我授封……
二
環(huán)視店內(nèi)的裝飾,完全是蒙漢融合的風格?!峨防崭琛芬载Q體舊版方式排列,看不出是哪個書家所書,但“漢味”地道。我喜歡此時坐吟——敕勒川,陰山下……大漠草野之風,仿佛一下子就吹襲到桌前。我想跟他爭論民歌為誰所作,是蒙族民歌還是漢族民歌?一想,沒有意義,我們共同的文化詩韻,滋養(yǎng)了我們共同的文化基因,何必分得清呢,也難以劃分。
飯廳空中懸著蒙古包式的吊燈,燈罩就像蒙古族男女帶著帽子,應(yīng)該是“圓頂立檐帽”,頂部紅色,還有飄帶。還有一盞“鷹帽”,頂部是太陽形狀設(shè)計,燈罩遮光部分則是十幾條橫線連接縫合的,據(jù)說這是代表布里亞特蒙古人部落。壁上是內(nèi)蒙古草原的攝影圖片放大的,天蒼蒼,野茫茫,牛羊靜穆,蒙古包就像幾粒珍珠,撒落在草原上。
記住蒙族的歷史,展現(xiàn)蒙族文化,尤其是那種象征部落的燈盞,讓我懂得了,他們始終知道自己從哪而來,草原是他們的崇拜,是他們賴以生活的天堂。這是蒙人的深深鄉(xiāng)愁啊。就像我走進我們當?shù)氐摹肮顼埖辍?,壁上還畫著膠東民夫支援淮海戰(zhàn)役的架子車,這是我們的歷史烙印,蒙族的烙印,也從不丟失,這是中華民族固有的特點。各民族文化有差異,更有共同,就像鄉(xiāng)愁,讓我們必須以溫情來呵護,于是,才有了彼此尊重鄉(xiāng)愁的共同點。張崗看我沿著飯廳四周來回走著,仰視著那些蒙族風情畫面,眼睛很濕潤,他一直陪著我,他不光是懂得了我的文化認同,應(yīng)該也發(fā)現(xiàn)我對蒙族文化的濃厚興趣了,其實六七次內(nèi)蒙古科爾沁之行,蒙族的鄉(xiāng)愁也扎根到我的心中去了。
郭靖射雕圖案裝飾著盤子、茶杯,連筷子也是郭靖在小說中使用的“鳥羽箭”,金色一端,箭指烤羊排,真的是食欲大增。舉杯看杯底,是中國景德鎮(zhèn)特制“郭靖杯”,青花釉瓷,紅泥印章,其搭配是純粹的中國古瓷特色。蒙漢文化,于餐具上略見一斑。曾經(jīng)的蒙人南下,是騎著草原馬,手中持著弓箭,而今,他們帶著草原的牛羊。中國名瓷也為蒙人再次南下留下珍貴的刻瓷記憶。
根據(jù)小說和歷史可知,年幼的郭靖就是在蒙古包里長大的,他拜箭師學百步穿楊箭法,且精于蒙古摔跤之術(shù),年輕的郭靖,襄助蒙古英雄鐵木真,也成為蒙族人心中的草原英雄。入中原,郭靖開始了尋仇人報殺父之仇,后又北上進入大漠,追隨成吉思汗征戰(zhàn),當?shù)弥O(shè)計冒犯宋境,郭靖母子拒不背叛自己的民族。
郭靖不是一個混血兒,是一條漢族漢子,但得到了蒙族人的崇拜,并視為他們的英雄。這種“民族情結(jié)”,早就打破了血統(tǒng)論的觀念,郭靖成了兩個民族的英雄,是史上特例。
郭靖,成了聯(lián)系蒙漢的紐帶,我很佩服店主張崗的眼光,找到了一個切入點,成就了內(nèi)蒙古人在北京的一個傳奇。
我開玩笑說,有了郭靖,少了黃蓉。他的妻子正好端盤送餐,他向我使個眼色。哦,他妻子就是活著的黃蓉。
“射雕”的演繹著武俠故事,但這個演繹并非只是給我們一段傳奇,現(xiàn)實生活,又在續(xù)寫這個故事的嶄新版本。文化相通,才有了蒙漢之間的“文化自信”。如果只是把張崗的“郭靖烤全羊”,看成是一個賣點,就膚淺了,其中有著把餐飲打造成文化的縝密心思。
三
一盤烤羊排,放在眼前,羊肉的奇香,沖入鼻孔,我急忙舉起“箭箸”射向草原美物。
張崗生怕遍撒羊排上的椒鹽我吃不習慣,居然端來一碟“欣和豆醬”,我愕然。
他說,山東人喜歡煎餅卷大蔥的吃法,一定對豆瓣醬情有獨鐘,再嘗嘗這一口滋味。原來是曾經(jīng)有一個山東人就問他要過大醬。也是,我吃煎餅,吃北京果木烤鴨,都離不開大醬,一股醬香般的鄉(xiāng)愁,頓時翻涌上來。離家千里,卻距離又縮短了。“欣和”是煙臺的一個品牌,我是威海人,曾經(jīng)隸屬于煙臺。美食天下,鄉(xiāng)愁不遠。就這么一碟面醬,真的令我感慨。中華文化,不是一個抽象的符號,而是可以通過飲食,以口舌來品的大餐。
鄉(xiāng)愁真的很近。我還點了一盤羊肉水餃。我想再品一下正宗的內(nèi)蒙古羊肉水餃的特等鮮美滋味。在我老家,有個講究——出門餃子下車面。人在外,為了事事圓滿,也要吃上幾個水餃。張崗端上來報了一個特別讓我親近的名字——羊肉“古扎”。這個“古扎”在膠東的青島、煙臺、威海是通用的民俗語言,離開膠東,幾乎沒人懂得,張崗居然說得那么地道。私下琢磨,我去往的內(nèi)蒙古興安盟就有一個叫“扎賚特旗”的地方,可能這個“扎”和他的語言有著某種聯(lián)系吧,不然怎么記得那么清楚。他說也是跟來他的店里吃飯的山東人學的。用鄉(xiāng)愁喚起身在異鄉(xiāng)人的鄉(xiāng)愁,頓覺張崗老板就像我隔壁的鄰居,不是,他是郭靖的化身,從此,我每想起“射雕”三部曲,不能不把這段屬于我的傳奇故事加進去了。
不知是我的人緣好點,還是這頓飯吃得值,張崗很會看我的神色,因為我一直在欣賞桌上的“郭靖”餐具,臨行,他用手提袋裝了“郭靖牌”的碗筷和茶杯,讓我留著做個紀念。萍水相逢,一頓飯而已,很多時候,放下碗筷,誰還會去記住,張崗心思縝密,是善于讓人記住他的人。
我總覺得,郭靖已經(jīng)不在金庸的小說里了,在昌平的那個烤全羊的飯店里,在我美好的記憶里。
張崗,只是一個為謀生而到北京小飯館的打工人,但他把蒙漢文化中共同的文化帶到了北京,點燃了我們共同的文化記憶,也點燃了他的美好生活。
我還會再往昌平的,“郭靖烤全羊”成了我的家宴飯?zhí)?,除了再嘗“郭靖”地道的羊肉香味,還想著與那位“郭靖”見見面,他是巴彥淖爾的“郭靖”,愿不負相遇,享受老友相逢的喜悅。
我要帶什么樣的威海特產(chǎn)呢?最好是和“郭靖”有點關(guān)聯(lián)……
這篇散文,就當作其中的一份禮物吧。
2025年4月22日原創(chuàng)首發(fā)江山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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