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曉荷·過往】小學舊事雜憶(散文)
我是被奶奶用鞋底子打進學校的。
五歲那年,我領著小妹在胡同口邊玩耍邊等母親下田回來。前街大槐樹底下,有兩三個陌生中年男人,一手掌著車把一手拿著竹竿,竹竿上還綁著一把鐮刀,車后架上掛著兩個編織袋。看我們路過,他們大老遠招手,嘴里嘰里咕嚕說著什么。由于距離較遠,我并沒聽清他們說什么,如今想來應該是問路,警惕心讓我趕緊牽住小妹說:“妹妹,快走,他們可能是偷小孩兒的?!毙∶寐牶筮B忙加快腳步。
母親常囑咐我們,遇到陌生人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要靠近,抓緊朝人多的地方跑,向村長家跑,再不就向?qū)W校門口跑。我扭頭看向后面,幾個人已準備騎上車子,嚇得我?guī)缀跏亲е∶门堋E艿角敖致房?,南北大街一個人也沒有,跑到村長門口鐵將軍把門,隨后趕緊跑向?qū)W校門口。下課時間,很多學生在校園里玩,我和小妹緊貼大門,一只腿更是伸進大門里,給人一種想進學校的感覺。這一刻,我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鐵門雖然關著,但依舊能帶給我們極大安全感。
我扒著鐵門格柵向里望,隨著一聲哨子響“嘟——嘟嘟……”學生們都向教室跑去,看似雜亂無章,實則井然有序,隨后教室傳來“起立,老師好!坐下”不一會兒又傳來了朗朗的讀書聲。一顆求學的種子悄悄種在我的心田?;丶液螅腋嬖V母親想上學。當時上學不像現(xiàn)在需要報備,準備材料等復雜的程序,只需給老師說一聲就可以上學了。不久后,我挎著母親用碎布縫制的書包走進學校。
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多年散養(yǎng)的我哪能受得了約束,只上了半天就放歸自然繼續(xù)散養(yǎng)。由于年齡尚小,紀老師給我母親說:“孩子還小,不著急,再讓他玩?zhèn)€一年半載?!逼邭q那年,到了學齡期,母親在一個周五上午,再次把我送進學校,我依舊只上了半天,便搬著板凳回家了,表示再也不去了,母親拿我沒轍,倒是平時不怎么疼我的奶奶較上了勁。她告訴母親說:“你去地里忙吧!別管了,我把他送去!”隨后奶奶把我拉進飯屋,夾在腋窩下,脫下鞋對著我的屁股就是一頓輸出。迫于奶奶酷刑我只能妥協(xié),答應再玩一下午,第二天保證上學。
第二天是周六,我搬著板凳挎著書包回到學校?;蛟S紀老師為了把我留下也或許周六上午本來就是做游戲時間。她安排我和小朋友拉線球。一個塑料硬殼圓球由兩根繩子從中間穿過,繩子兩頭有拉環(huán),兩個小朋友站于兩端,用力一拉球就會迅速跑到另一頭,另一邊小朋友用力一拉,球又按原路返回。后來又坐了蹺蹺板,騎了小木馬等,一上午玩得不亦樂乎。周六下午學校放假,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我對學校的排斥,體會到上學樂趣,從這一天開始,除了得病請假,我再沒逃過課。
老學校坐落在村子東北角,學校東西北三面環(huán)墻,南面是村里的民房,省了一面南墻,老式外擴式大門朝西開,鐵柵欄門兩側(cè)兩個高高的門垛,門垛向外擴是兩堵墻,墻中間是用磚橫向砌成的方框,白墻紅字寫著“百年大計,教育為本”,白墻下半部分是橫向臺階式,未到學齡的孩子常踩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挪來挪去。鐵制柵欄門上面焊著一排由長到短依次排隊的尖刺,像紅纓槍的槍頭,主要防止有人攀爬,但對于農(nóng)村孩子來說這些尖刺基本都是擺設,我們還常以誰敢爬過槍頭引以為榮。
整個學校大院子差不多有四處民居大小,一排大瓦房坐落在院子北側(cè)是村里最高的建筑。按農(nóng)村對房屋間數(shù)評斷方法,算十二間,按屋門算分三大兩小五間。瓦房最西側(cè)一小間是幼兒園紀秀英老師的辦公室,上幼兒園時同學間鬧別扭常來這里打報告。最東側(cè)一小間是小學教師辦公室,一張辦公桌,北側(cè)是孫長興老師,南側(cè)是齊玉洪老師,在我二年級時候又來了一位齊瑞安老師教體育,中間也曾有過其他代課老師,由于接觸時間較短只記得好像姓李。孫老師家是鄰村史官屯的,主教語文和思想品德,中午在學校吃,晚上放學后回老家。齊老師是本村人,主教數(shù)學同時代課音樂與體育。齊瑞安老師也是本村村民,他來之后,體育課便由他上。
老學校是幼小合并制。從紀老師辦公室向東數(shù)第一間教室是幼兒園,我在這里度過了一年美好時光,期間我把小妹騙進學校,并和她做了半年同學。紀老師對孩子不算嚴,主要教一些拼音和算術。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倒不是我多聰明,而是入學前我已經(jīng)能數(shù)一千多個數(shù)了,拼音幾乎學完了,唐詩更是背了不知多少首。母親高考時因小失誤未能上大學,后因家庭情況不愿復課,成了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但母親水平很高,至今為止,她仍在輔導孫子孫女學習。母親的教學方法不同于學校,解題思路大都簡單直接,不繞來繞去。兒子在小學時候常以另類解題思路被老師夸贊,兒子總是自豪地說“俺奶奶教的”,后來母親為了教兒子英語,還自學一年英語,簡單的文章能翻譯個八九不離十。我對母親的佩服遠不止這些,母親常年做小買賣,算賬從不用計算機。家里賣糧食時,當收糧小販用計算機還未算出來,母親早已把答案寫在了紙上,此舉令小販瞠目結舌,大為夸贊。
我和小妹作為同學半年期間,因驕傲自大,有一次數(shù)學競賽比小妹少考了十分,令我羞愧難當。第二年夏天,升級考試,當時是玉洪老師監(jiān)場??荚囘^程中,我竟睡著了,臨近交卷時,玉洪老師把我叫醒對紀老師說:“這小孩兒,升級考試還能睡著,哈哈!”如今看幼升小考試不值一提,但在當時考不過是要留級的,有部分同學比我大兩三歲,就是因考不過留級了。我雖天資不算聰明,但從小到大沒留級。被叫醒后,我爭分奪秒答題,最終以九十分的成績考上了一年級。
幼兒園教室隔壁就是一年級教室,一年級教室的課桌比幼兒園高了一些,最大的優(yōu)勢,不用再自帶板凳了。很簡單的高條桌,四根桌腿一張桌面,下面有橫梁但沒有桌洞。桌面很粗糙,布滿無數(shù)道細碎的裂縫,還有很多被蠟燭燒過的疤痕,大部分桌面是還刻有大大小的“早”字,或許是受魯迅先生熏陶所致。很多課桌中間還被刻上一道深深的線槽,同學們都叫它“三八線”,尤其是男女同學同位時,常會因過線而產(chǎn)生爭吵。由于學生使用多年所致,課桌雖看上去很粗糙,但側(cè)面被磨得很光滑,類似于一種藤木被磨亮的觸感。這些課桌上具體趴過多少學生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這座老學校具體建于什么時候,從這里送走過多少學生?每張課桌配著一條板凳,可以同樣坐兩個人,板凳很寬很重,在受到無數(shù)頑劣孩子的摧殘后,大都腿腳松動,甚至斷裂,三腿板凳也很常見。
上一年級后,學業(yè)逐漸走上正軌,每天按時上課,下課。學生也有了職務,班長,負責上課喊起立問候老師以及代老師處理班里的糾紛。副班長負責實施班長下達的命令,幫老師找教鞭。學習委員,負責收作業(yè)交由老師批改后再拿回來發(fā)給同學們,衛(wèi)生委員則負責安排衛(wèi)生值日情況。上二年級后,由于教室和教師有限,二,三年級在一個教室上課,從中間過道分,南面是二年級,北面是三年級。老師給三年級講課,就讓二年級自習,給二年級講課,就讓三年級自習。同學們往往上自己的課不上心,倒是對其他年級的課比較上心。當老師提問三年級同學問題,二年級同學也會爭相回答,老師會拿著粉筆頭砸一下,怒斥:“就你能!學好你的再說吧!”隨后反過頭去再對三年級同學一頓諷刺,“你瞅瞅,二年級都會了,你們還不會,丟不丟人?”
上三年級后,就有了早讀。每天五點多鐘,天不亮就早早來到學校,開始嘰嘰哇哇地背誦課文,孫老師基本都在早讀快結束時才會來。當同學們看到孫老師騎著車子走進校門,便會提高聲量,嘰嘰哇哇背得聲音異常響亮。老師來之前,孩子們很少自覺,尤其停電的時候,最開心,每個桌上都點著蠟燭,油燈,還有自己用墨水瓶自制的蠟燭,大家會在燭火上烤杜梨和花生吃,有時也會烤個辣椒,嗆得同學們直咳嗽。班長有時會管理秩序,有時也會加入其中。
早讀結束。孫老師便讓同學挨個背誦,背誦不過是要留校的,不能回家吃早飯,直到背過為止。印象里,我也曾被留過一兩次。早上孩子不回家吃飯,家長就知道是被老師留下來了,有的家長來學校跟孫老師說幾句好話,就能被放回家,有些家長留好飯就去地里干活。這所老學校,只能讀到三年級。四年級就要去鄰村史官屯中心小校就讀,而且還要住校。我是幸運的,在我要上四年級時,香港富商齊慧潔女士為家鄉(xiāng)捐資建成“慧潔中心小學”,從一年級到五年級,史官屯中心校學生和老師都搬到了這里,我又可以繼續(xù)在村里上學了。
慧潔小學投入使用后,老學校就成了專屬幼兒園,如今成了村里的大隊部。兒時的點點滴滴像是做過的一場舊夢,雖已時隔三十載,如今想起恍若昨日,用鞋底子把我打進學校的奶奶早已去世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