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山】難忘那碗窩底飯(散文)
我十來歲時,在鄉(xiāng)上小學讀初中。那是一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米面油肉都比較缺。家里喂了一頭百十斤重的豬,年關(guān)時殺了,半邊留下家里吃,半邊買到鄉(xiāng)上食品站,賣給集體。半邊豬肉,除去骨頭,也就幾十斤肉,除了過年,基本上都是家里有活路用人,或者來客人,才會吃肉,平時幾乎都只是炒菜時才見得到油腥。
每到周末回家,上學前一天,母親都會用豬油炒一罐咸菜,泡蘿卜、泡豇豆什么的,偶爾也會有幾片肥肉。我?guī)У綄W校,作一周的下飯菜。豬油和肉炒的菜冷卻后自然有腥膩味,蒸的盒飯有時冷了,油融化不完,吃著難以下咽。時間久了,我?guī)夏赣H用豬油炒的菜的同時,再帶上一罐本味豆瓣或者泡菜,這樣兼著吃。
那時學校很缺水,遇到天旱,自來水不夠,就到學校下面一里多路的一口水井里去擔。我是班長,每天安排兩個同學輪流去,和其他班的同學“搶水”是常有有事。擔回來的水,班上的同學平均分,每人一小半盅。遇到下大雪的時候,如果水不夠,甚至把雪盛滿一盅子,等融化了后成為水,作蒸飯用。
由于家貧,我每周帶的稻米很少,更多的是干苕莢、玉米籽,這樣蒸出來的飯大多都很硬,與豬油炒的菜或者豆瓣一起吃,一周下來,勞心刮腸,口淡得很。
初二上學期的一個周五,我由于長期營養(yǎng)不良,身體虛弱,竟在教室里暈倒了。班主任老師把母親叫到學校,告訴了情況。一向堅強的母親淚濕眼眶。她默默地把我領(lǐng)回家,讓我在床上躺著休息,就去張羅煮晚飯。
正在我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時候,妹妹喊我起來吃飯。我坐到桌前,母親把父親、姐姐和弟妹的飯依次端來,最后才給我端。飯還是以往的飯,玉米籽和著少量稻米及青苕桿的干飯。也許是肚子餓了,也許是吃了一星期的蒸飯,見著柴火煮的飯好吃些,我狼吞虎咽,一大碗飯很快就去了一大半。
突然,筷子動處,我碰到了一樣不尋常的東西,一劃拉,竟是一只荷包雞蛋和幾片肥肉,靜靜地窩在碗底。那一刻,我恍然明白,母親給我開了“小灶”,把家里用來換零用錢的雞蛋煮給我一人吃,怕弟妹們看見,只好給我悄悄窩在碗底。
面對久違了的美味,我一陣驚喜,埋頭香甜地吃著。突然,坐在旁邊才幾歲的小妹妹把頭伸了過來。她聞到了香氣,發(fā)現(xiàn)了我碗中的秘密。
“媽,哥哥碗里有肉和蛋,我也要要。”母親見瞞不住了,忙說:“你哥哥念書苦,身體差?!泵妹卯斎贿€不懂得這“道理”和“意義”,哭起來。母親火了,打了妹妹一巴掌,妹妹哭得更厲害了。我見狀忙把那只吃了一半的雞蛋挑到妹妹碗里,妹妹止住了哭聲,笑了,可我卻看見,淚水打濕了母親布滿皺紋的眼角。
以后每周回來,母親大多時間都給我做這樣一碗窩底飯。到了農(nóng)忙時節(jié),耕田栽秧的父親也很勞累辛苦,母親就給我和父親一人做一碗,有時是蛋,有時是肉,有時是炒菜煎過的油渣,但母親卻好像從來沒有給自己做過,姐姐和弟妹們也從未享受過這種特殊待遇。
這應(yīng)該不是母親的“偏心”,而是那個時代、一個家庭的迫不得已,更是她心里的一份特別希望。
一年后,我初中畢業(yè),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了師范學校。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中午,母親把過年和有客來才準備吃的臘瘦肉取了下來,我見狀對她說:“媽,你從今后就不要把肉給我一個人盛在碗底了?!蹦赣H笑了。那頓午飯,她做了好幾個菜,有肉,還有炒蛋,都擺在桌上,一家人吃得高高興興。
后來,隨著包產(chǎn)到戶政策的深入推行,家中的糧食多了,喂的豬也更肥了。再后來,不再交“半邊豬”,殺了全留著家里吃,生活逐漸有了很大好轉(zhuǎn)。我進入師范后,國家供應(yīng)糧油,學校發(fā)飯菜票,吃上了幾年好菜飽飯。記得到師范學校的第一天,學校的大鍋炒了青椒肉片,盛在米飯上面,形成冒兒頭,特別好吃。
參加工作至今日,也一直沒有為吃喝發(fā)過愁??墒牵覅s時時記起母親當年給我做的那碗上面是大米和著玉米,底下是雞蛋臘肉的窩底飯。
這碗飯,帶給我的不僅是生命的營養(yǎng),更是人生成長的營養(yǎng)。
(曾發(fā)表于《巴中日報》2005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