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風戀】冰城,有軌電車的往事(散文)
哈爾濱,有“東方小巴黎”和“東方莫斯科”的美譽。它以其獨特歐亞交輝的奇麗風情,和源遠流長的悠久歷史文化底蘊,雄立于松花江之濱。在這片充滿浪漫和神秘色彩的黑土地上,曾經(jīng)有一種獨特又奇妙的聲音——“咣當咣當”“叮當叮當”。這種聲音穿越過悠悠歲月的風風雨雨,穿梭于歷史與現(xiàn)代交織的脈絡(luò)中,講述著一個個歷史往事。
那個獨特而又熟悉的聲音,如同遙遠的呼喚,從少年記憶深處飄浮而來。那是哈爾濱五、六十年代有軌電車穿梭在這座北方名城大街小巷,兩排車輪敲擊著兩條長長鐵軌發(fā)出的“咣當咣當”“叮當叮當”的聲音。它宛如一條時光紐帶,串聯(lián)起過去與現(xiàn)在,在歲月的華美與滄桑中,演繹著它獨有的風采。
那個年代,有軌電車是街頭巷尾一道獨特的風景,它車身龐大,綠色車皮,“咣當咣當”“叮當叮當”地穿過一條條寬寬窄窄的街道和胡同,車里木質(zhì)地板會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車內(nèi)的座位是長條形的,乘客們面對面而坐,大人們會在車廂里談論著家長里短、柴米油鹽,孩子們則好奇地趴在車窗上看窗外的街景,手舞足蹈地歡叫著,滿眼是新奇。
記得當年哈爾濱的有軌電車有兩條線路,一條是從道外南十六道街始發(fā),沿著南十六道街行至南直路,再沿著南直路前行,越過一條條街道行駛到景陽街,再穿行過南馬路,一直行駛到道里田地街。另一條也是道外南十六道街出發(fā),沿著南直路行駛到景陽街一直前行,到南坎街再爬坡爬到南崗烈士館前的繼紅街,再沿著紅軍街行駛到大直街,沿著大直街一路前行,一直到達和興路終點。
當年我就讀的哈爾濱師范學院座落在和興路上,每次回家都要乘坐有軌電車,穿行過兩個市區(qū)到達道外南十二道街的車站,再步行往南十三道街的家里走。一路上觀賞著沿路的風景,那一座座基督教教堂,東正教教堂,猶太教教堂,曢亮悠遠的鐘聲,唱詩班悠揚的歌聲,穿插著有軌電車的咣當和叮當聲,組合成了一曲冰城特有的混聲合奏,在飛雪和白云間激揚著它優(yōu)美的旋律。
沿街路過的一棟棟歐式風格建筑,似乎在述說著冰城的歷史沿革和滄桑輝煌之路。更常常會使人想起上世紀二十年代俄羅斯人、猶太人、英國人、法國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幾十萬外國僑民從海內(nèi)外聚集到這里,更有二十幾個國家的領(lǐng)事館建在這里,加之從滿洲里到山海關(guān)中東鐵路的建成,使這座處于北大荒黑土地上新興的城市,具有了國際風范和國際形態(tài),一個嶄新的國際化大都市,開啟了冰城哈爾濱的新記元。
哈爾濱有軌電車的歷史可追溯到上個世紀初1927年10月1日,當?shù)谝惠v有軌電車那尖銳又清脆的“咣當”“叮當”聲,響遍大街小巷,宣告了一種全新出行方式的誕生,也開啟了哈爾濱公共交通的嶄新篇章。
然而,人們卻很少知道,在這座國際化的美麗城市被日本侵略者占領(lǐng)的那些黑暗歲月,有軌電車為英雄的中華兒女反抗斗爭,提供了一種獨特的斗爭渠道和斗爭手段。經(jīng)歷過偽滿洲國風雨歲月的我老叔,給我們講述過幾個救國會故事,是冰城哈爾濱人民獨特又英勇的斗爭方式。滿洲省委領(lǐng)導下的一個地下抗日組織救國會,全都是由十七八歲和二十一二歲的中學生及大學生組成。盛夏的有一天,一輛有軌電車,從道外南十六道街開出,一路上穿過南直路景陽街南馬路開往道里田地街,只見從幾個打開的車窗里,飄飛出一張一張圖片,只見那圖片上的一側(cè),畫著一個笑容可掬的日本兵,手里拿著幾顆糖果,正往他面前的一個小女孩嘴里送,另一側(cè)一個日本兵正用刺刀挑開一個孕婦的肚子,一個血淋淋的嬰兒,挑在刺刀尖上……看得直教人心痛和憤恨!
沿街的人們從半空中接住圖片,落到地上的也會被人們撿起來,人們一邊看一邊驚叫著,撿到圖片的人們紛紛奔走相告,把日本兵對待我民族同胞的暴行傳遞給一個又一個人。
另一條從南十六道街駛往南崗大直街和興路的電車上,也出現(xiàn)了同樣的情景,一張張從車窗里飄飛出的漫畫,一張張被路人接住或撿起,拿到漫畫的人們,臉上露出驚喜興奮的神情,更有人恨恨地揮了揮拳頭。
然而,很快日本憲兵隊和偽警察局的大隊人馬,荷槍實彈,串防在大街小巷,一個院落一棟樓房屋搜查,有軌電車上也布滿了偽警察,結(jié)果折騰來折騰去,連一個人影也沒有抓到。
從此,日本憲兵隊和偽警察加強了防備,大街小巷布滿了巡邏,又折騰了好幾個月,也是一無所獲,以為不會再有事了。可是他們怎么也沒想到,突然一夜之間,有軌電車的車身上窗玻璃上貼上了一個個紅色的剪紙龍,活靈活現(xiàn),栩栩如生,好似一條巨龍騰空而飛。一時間,大街小巷的院墻上,樓板上,電桿上,全都貼滿了一條條紅色的飛龍。冰城哈爾濱成了龍的世界。
有軌電車駛過的街道,人們追著觀看有軌電車上那一條條紅色的飛龍。大街小巷里的大人小孩,婦女老人,互相招呼著,圍攏在院墻前、樓房前、電桿前觀看著,指手劃腳地議論著,贊嘆著,孩童們手舞足蹈地歡叫著,又一道獨特奇?zhèn)サ娘L景,震撼了冰城,更震驚了日偽當權(quán)者,他們?nèi)缗R大敵,又出動了大批憲兵和偽警,奔串在大街小巷,手撕刀鏟,一條街道一條街道地清除著那些紅色龍。
然而,他們不懂得,即使他們能把所有的剪紙龍清除掉,他們卻永遠也無法清除,中華兒女心中那個崇高的龍圖騰和愛國信念,乃至反抗精神。歷史證明,中國人民是永遠也無法戰(zhàn)勝的。
雖然歷史的車輪已經(jīng)碾過了百多年風風雨雨的滄桑歲月,這些傳說故事,也許已經(jīng)少有人知,也沒有寫進歷史書籍里,也許下幾代人不會知道那些風云歲月,冰城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那些傳奇故事,而中華民族血液里流淌著的那種不屈不撓反抗外敵侵略的神圣精神,是會世世代代永流傳下去的。
冰城的有軌電車,也會永遠留在人們的記憶和回憶中。記得那一年,我十六歲的大姐,登上了有軌電車,當了一名有軌電車的售票員,七、八歲的我常常會從道外十六道街終點站的站點偷偷擠上車,躲在大人們的身后,姐姐其實發(fā)現(xiàn)了,也當沒看見。我便趴在車窗上向外觀望,飽賞著窗外街道兩旁的風景。當冬天來到的時候,有軌電車更是冰城一道別致的風景。整個城市被冰雪覆蓋,有軌電車卻如同一位不知疲倦的行者,在潔白的世界里緩緩前行。車窗上結(jié)滿了厚厚的霜花,我和小朋友們會用手指在上面畫出各種圖案,小狗、小貓、樹木、花朵或是自己想象的圖景。車內(nèi)溫暖如春,人們呼出的熱氣在車廂內(nèi)彌漫,有著一種家的溫馨。
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姐姐當售票員的那輛有軌電車的司機,是一位高鼻梁藍眼珠的混血兒。他媽媽是俄羅斯人,爸爸是中國人。他經(jīng)常給我姐姐帶他媽媽烤的大列巴、賽克、紅腸等好吃的,卻大多數(shù)都叫我飽餐了。他明顯是在追求我姐姐。有幾回他和我姐姐到道外二十道街的靖宇公園約會,我姐姐每回都帶我去,那個混血兒司機就會拿起他的口琴吹奏幾支當時流行的歌曲:《五月的鮮花》《春天在哪里》《卡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優(yōu)美的琴聲在小樹林的枝葉上悠悠飄蕩,引來幾只小鳥嘰嘰喳喳飛來飛去地歡叫。卻沒想到,我姐姐不久考上了鐵路局機務段的列車員,后來又當了廣播員,兩個人就斷了聯(lián)系。這段短暫矇眬的初戀也畫上了一個句號。從此我再也享受不到那些俄羅斯特色的美食,也聽不到那美妙的琴聲了。
而我的一段矇眬的初戀也發(fā)生在有軌電車上,那是我剛上高一的時候,我考取了省重點高中哈爾濱第六中學,六中在哈市香坊區(qū),每次從學?;丶叶家擞熊夒娷嚕淮挝覄偵宪囈I票,我把買票的四分錢遞給售票員時,她卻向我擺手,意思是不用買,我抬頭一看竟是我初中的一個女同學,長得很漂亮的一個女孩,她向我擺了擺手,又微笑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飄流過來的一道光,在和我的目光相遇的一瞬間,似乎有一道火花迸發(fā)了出來。此刻,我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她給我寫的幾封信里的一些挺動感情的話,說我們?nèi)晖蓝冗^的無數(shù)個日日月月,給她留下了最美好的回憶。我給她學習上的許多幫助,她也一直記著,她卻因為家里需要她掙錢沒有考高中而當了一名售票員,和我拉開了距離,但是她卻忘不了我們?nèi)晗嗵幍哪切┟篮脷q月。她會永遠記在心里。并說她希望我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實現(xiàn)我當作家當教授的夢想……
想到這些,我想跟她說幾句話,卻被又上來的人群擋住了,到了終點站,我最后一個下車,剛想上前去跟她說話,又有一些人蜂擁著上了車,她又被一些買票的乘客圍了起來,直到這趟有軌電車開走,我也沒能和她說上一句話。望著緩緩開走的車,我心里不知是一種什么滋味。后來我又多次到南十六道街的有軌電車車站找她,卻一直沒能找到,因為沒有記住車的車牌號,也就沒法打聽是哪一輛有軌電車,自此再沒能見到她。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種矇眬的初戀,直到后來我上了大學,還常常會回憶初中那幾年和那個同桌女孩的一些往事,心里依然有一種酸酸的空落感。所以每次我從哈師院回家坐上有軌電車,都會不自覺地回憶起那輛有軌電車上,那個頂著一頭短發(fā)的女售票員。她那淺淺的一笑,她那幽幽然隱藏著多種情思的眼神,又會在我眼前浮現(xiàn)。
退休以后,我每天都要到馬家溝河畔的兒童公園散步煅練,踩著兒童公園小火車的兩條長長的,彎彎曲曲的軌道繞行一圈,就不由自主會想,這兩條窄窄的鐵軌,鐵軌上奔跑的小火車,也許是對冰城曾經(jīng)紅火過的有軌電車的一種再現(xiàn)和紀念吧。
然而,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城市的交通格局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汽車、地鐵等現(xiàn)代化交通工具逐漸興起,有軌電車的身影在城市中越來越少見。2002年10月20日,哈爾濱最后一輛有軌電車停運,那一刻,那熟悉的“咣當”“叮當”聲被按下了暫停鍵,戛然而止,仿佛城市的一段記憶被收藏,永遠留在哈爾濱人的心中。有軌電車,它不僅僅是一種交通工具,更是這座城市發(fā)展的見證者,是幾代人童年的美好回憶。
歲月飛逝,時光荏苒,如今,走在哈爾濱的街頭,偶爾還能看到一些保留下來的有軌電車軌道,它們靜靜地躺在那里,如同歷史的勛章,訴說著曾經(jīng)的輝煌。在城市的喧囂中,我時常會懷念那“咣當咣當”“叮當叮當”的電車聲,懷念那些坐在電車上看風景的日子。那是哈爾濱獨有的浪漫,是流逝的歲月時光里最溫暖的轍印,深深烙印在這座城市的靈魂深處,永遠的記憶和留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