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靜】寂寞小城的覺醒(小說)
我老家住的小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小時候住在農(nóng)村,一年上不了一趟縣城,看到城里人頭發(fā)總是濕露露的,以為是每天都洗頭,一問是抹了頭油。真羨慕城里人每個人都有工作,每個月都有工資拿,穿著也時髦。過不多久,女人的頭發(fā)又變成了羊毛卷,說是燙的。我聽說了之后,還把鐵棍燒紅了卷額頭上的劉海呢!把頭發(fā)燙的滋啦滋啦響,都焦了,被媽媽罵了一頓。
我們一年到頭就能進一次城。三星平西我們就起來了,坐著大馬車,大老板子呵呵咧咧把馬車趕的飛快。天大亮了,到了城里大車店,趕緊爬上大車店火炕,把凍得麻木的腳用車店里的被子蓋上熱乎熱乎。在熱炕上一緩,凍僵的腳才知道疼,死疼死疼地真想哭,能來趟縣城咋凍那也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不僅僅是來買件衣服回家過年穿,更重要的是,想看看城里人的洋氣和城里的繁華。
那時,農(nóng)村的女孩子都想能吃上供應糧,都想找個城里的對象。有的農(nóng)村女孩兒,為了能進城,寧愿找個瘸子,要不就找個死了媳婦的,寧愿去做填房,能嫁到這樣的還讓同伴們羨慕不已。
縣城里一到上班時間,自行車一行行騎的飛快,走路的也慌慌張張在趕時間,手里、包里拎著飯盒,整座城市看上去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城里街上的人越來越少,直到現(xiàn)在整座城市變得冷冷清清,就像疫情期間被管控時一樣,看上去就像一座空城,尤其是冬天街上寂靜的有點讓人發(fā)指。夏天唯一一家工商銀行的門前蹲坐著一些老人,男的居多女人少數(shù),幾個人一堆打撲克,下象棋,除了看熱鬧支招的,就剩下靜靜地坐在那發(fā)呆的,默默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座小城變得老氣橫秋,沒了年輕的活力,少了孩子們的喧囂。
如今城里人沒了以往的優(yōu)越感,一波農(nóng)民都進城寧愿貸款也買了樓,不是他們想當城里人,是要進城陪讀,以往村鎮(zhèn)的學校不知道什么時候都銷聲匿跡了。
雖然現(xiàn)在的人有了樓房有了車,他們也多了好多貸款和外債。特別是這部分沒有土地沒有職業(yè),生活在夾縫中的人群,生活的更是舉步維艱。
小凡凡望著路邊攤小車的寂寞,還有一堆積累的爛貨,內(nèi)心有些頹廢。她不知道明天又要到哪去找個不被趕跑的攤位。他看看吃完晚飯的老公已然熟睡,她仿佛看到的是送快遞人的疲憊。老公一天到晚在大街小巷穿梭忙個不停,不但騎著電動車送貨,還要頻繁把假貨退回去,忙的不可開交。小凡凡越想越煩躁,她一想到那些要過了季的背心褲衩和絲襪,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第二天一大早,小凡凡就推著三輪車往早市走去,路過一些門市,稀疏地有幾家做早餐的已經(jīng)有了煙火氣,個別也不算差的門店都還是鐵將軍把門,她來到早市,冷冷清清的早市上有一波人在地攤前來回亂逛,那些擺地攤的人有的兩手插兜,有得望著地上蘿卜、土豆子、大白菜,抱著膀,縮個脖,在入秋的涼風中有些發(fā)抖。一個中年漢子走到小凡凡地毯前扭頭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這都啥時候了還賣這些破玩意兒。
小凡凡像沒聽到那人的話,還繼續(xù)站在街邊攤前,不停地吆喝著:“甩貨了,甩貨了,今天買一雙絲襪送一雙,買兩個褲衩還送你一個小褂,明年就可以涼涼快快地過夏,不用再花冤枉錢了?!?br />
小凡凡吆喝了許久,只有一男一女兩位老人上前,彎腰摸了摸大背心小褲頭,又隨手扔在了地上。涼風卻越刮越緊了。
這時候城管卻向這邊走過來,邊走邊喊:“收攤了,收攤了,趕緊走吧!要打掃衛(wèi)生了?!蹦侨艘渤》卜埠埃骸斑€磨蹭啥?沒看到人家都走了嗎?”
“知道了!這就走?!痹缡猩系娜岁戧懤m(xù)續(xù)地幾乎走光了,甩貨的小凡凡,沒有開張,她有些不甘心,她想再去街里百貨商場門口,最熱鬧的地方去再碰碰運氣,她把三輪車放在一個關著門,寫著此屋出租字樣商服門前,距離一百商場不遠處,她并沒有把東西擺在地上,只是在三輪車上互相壓著擺放開來,她的眼睛卻總是盯著第一百貨商場的門口,她見進出商場里的人也不多,自己沒賣貨,心里好像有點平衡了。
正在這時,一個老太太走過來拎起一個女人穿的褲頭看著,正這時,呼然有人喊:“城管來了?!边@一嗓子,烤串的,烤雞脖的,炸油條的差點把油鍋弄翻了,賣蔬菜,水果的都把東西扔上三輪車,立刻四處逃散。
小凡凡抬頭一看,了不得了,有兩個城管手里拎著棍子,向這面趕過來了,小凡凡推著三輪車就跑,拎著褲頭老太太也小跑兩步,把褲頭扔上了三輪車,小凡凡跑的心跳腿軟才停下來,回頭看了看,只見那兩個城管扭頭,把一個正在收拾青菜老太太的菜筐踢翻在地,幾縷秋菠菜在秋風中凌亂。
小凡凡,心里比她的名字還煩,她垂頭喪氣回到家,一頭扎在了床上,她想著兒子明年就要考高中了,可兒子下個月補課費還沒有著落,一閉眼睛,就是那堆沒賣出去的貨底子。她想休息一下,睡一會兒,感覺又冷又乏,她翻了個身,還沒等把眼閉上,就有人啪啪敲門,小凡凡趕緊趿拉著鞋去開門,站在門外的人她認識,是和自己老公一起跑外賣的小張。
小張急切地說:“嫂子,你家李哥他出事了?!?br />
“什么?”小凡凡差點癱坐在地上,“你快說他怎么了?”
“他被一個拉貨車給撞了,那貨車從李哥一只腿上壓過去了。”
“什么?”小凡凡一聽這話,一下子嚇的暈死過去了,小張趕緊掐她人中穴,小凡凡哼了一聲才醒過來,小張扶起他說:“李哥已經(jīng)被其他快遞小哥送去醫(yī)院了,走,我送你去醫(yī)院吧!”
小凡凡坐在小張摩托車后面去了醫(yī)院,她只覺得內(nèi)心一片漆黑。到了醫(yī)院,抱著昏迷中的丈夫大哭。護士過來扯她的衣袖說:“先別哭了,快準備手術費吧!病人失血過多不能再等了?!甭犃诉@話她哭的更厲害了,她不僅僅哭的是丈夫的腿,還有手術費,這個家以后可怎么辦。
幾個快遞小哥看著眼前的情景若有所思,假如地上躺的是自己,其中有個小哥提議:“我們平時處的都不錯,今天小劉有事了,我們各盡所能幫幫他們吧!”在場的小哥有十幾個都點點頭,掏出來身上所有的錢。提議的小哥拿著錢說:“走,咱們先去把押金交了?!毙》卜补蛟诘厣喜煌5乜闹^說:“謝謝,謝謝你們,我們一家子不會忘了你們的,你們都是我家大恩人啊!”小凡凡哭喊著把丈夫推進了手術室。
每個縣一換大領導,都要點上幾把火,不是把街邊路刨了修修了刨,就是把街邊樹拔了栽栽了再拔,還有人提出要給某地方監(jiān)獄捐款,反正是天地之大無奇不有。
小凡凡自從小李出了事之后,一直在家照顧孩子和丈夫,她感到茫然,丈夫的一條腿被安上了假肢,丈夫已經(jīng)干不了力氣活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干點啥,
這天小張來了,小張沒有穿快遞衣服,小凡凡一陣心慌,她不但欠小張錢還欠人家情,丈夫出事關鍵時刻小張幫助了她們,小凡凡用疑惑眼神看向小張,小張笑著說:“你們還不知道吧!咱們縣來了新領導,她下令干了幾件大事兒,咱們?nèi)兆佑芯攘??!?br />
“什么事兒?領不領導的跟咱們有啥關系?”
“你是不知道吧!你聽我給你們說說??!你半夜睡不著覺都得偷著樂?!?br />
“你可別賣關子了,咱老百姓能有啥好事兒。”
“李嫂子,第一,領導下令把小商小販都規(guī)范到空閑菜市場去賣貨了,只要你想去都會給你安排一個攤位,你整天在里賣貨都行,攤位永遠屬于你,不收一分錢。第二,領導把快遞取消了,這樣就杜絕了網(wǎng)購,下來的快遞小哥不怕沒事做,只要你想租門店做生意的,有專人免費主動幫你辦理營業(yè)執(zhí)照,還不收取任何費用。第三,支持大家做地面店生意,街上門面也都租出去了,人們不網(wǎng)購都開始逛街了,逛街的時候是不要買點東西,還要吃點東西,我們雖然被堵死了一條路,不做快遞小哥了,我們要當老板學著做生意了?!?br />
“真的嗎?有這么好的事兒?!毙煽谧颖恍堉v的目瞪口呆,簡直要改天了,幾個人心想,我們會不會因此而改命呢?
很多人都知道了縣城取消快遞行業(yè),不再支持網(wǎng)購的消息。消息一傳開來,一些想做生意的人都搶先租店面,一些沉睡了好久的商鋪主人,都從心里樂開了花,他們每月都有租金拿,一些剛剛開張的商鋪門前爆竹聲不斷,一些爆竹花瓣在天空綻開,好似一張張人民幣從天而降,小凡凡和丈夫也借錢租賃門店,他們開的針織品店,工商人員樂呵呵把營業(yè)執(zhí)照送過來了,小凡凡和丈夫千恩萬謝樂的合不攏嘴,墻上掛著除了以前庫存,還新增添了一些質(zhì)量好的針織品,墻上掛的,地中間衣服架子上掛的,琳瑯滿目。
貨物擺放齊整之后,小凡凡說丈夫小劉:“你快去外面放炮啊!吉時已到了?!眱蓚€人哈哈笑著跑外面放鞭炮去了,一群人在圍觀。有一波人擁進了小店,小凡凡趕緊在鞭炮聲中跑進去,給大家做商品介紹。
今天一家響起開業(yè)爆竹聲,明天幾家響起開業(yè)爆竹聲,后天幾十家又響起了開業(yè)爆竹聲,一家、一家又一家,整條街沸騰了,整個縣城沸騰了。街道上人潮涌動,交通崗增加了人手,指揮著人來車往,城外的交警把好城門不準有快遞溜進城,商場里的人熙熙攘攘,小商小鋪里的人也不斷進進出出,小飯店老板娘站在門口高聲吆喝著:“麻辣燙十元一大碗了?!?br />
“大骨頭自助35元一位了?!?br />
整條街、整座城叫賣聲不絕于耳,以往冷冷清清街道和商場都動了起來,有了久違的人間煙火氣。
晚飯后,小凡凡和小李在燈光下數(shù)著票子,數(shù)完把一疊票子舉的老高,在燈光下一邊搖晃一邊喊著:“我們活了,一個沉睡了許久的縣城也活了?!?br />
寂寞小城覺醒了,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