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二樓，樓下鄰居養(yǎng)了只雞，每天早晨定時打鳴。被吵了清夢，老伴很是煩惱，說聽這大破鑼嗓子，感覺就像受刑。不過，在我聽來，則別樣的親切，這大概與自己農(nóng)村出身有關(guān)。我是聽著雞叫聲長大的，自從在小城安家，這聲音便再很少聽到。而今，這久違的聲音再次響起，勾起了我童年的往事，逝去的歲月重又浮現(xiàn)在眼前。
　　 在農(nóng)村，公雞打鳴是再熟悉不過的，每早三遍，雷打不動，鬧鐘一樣準時。小孩子愛睡懶覺，聽到雞叫就討厭得要命，恨不得把它殺掉吃了。后來，隨著年齡漸長，腦子“開光”，懂得了欣賞，對公雞的報曉聲產(chǎn)生了新的認識。
　　 公雞打鳴很有特色，聲音悠長、高亢，穿透力強，像一把無形的利劍，刺穿黑暗的夜幕，給大地帶來一線光明。那雄厚的男高音威武雄壯，震懾力強悍，像發(fā)號施令的大將軍一樣。瞧那唯我獨尊的氣勢，就如一名永不服輸?shù)亩肥?，聽著就讓人熱血賁張。公雞嘶鳴，穿云破霧，死寂沉沉的黑夜瞬間就擁有了生機和活力。
　　 我特別享受這樣的時光：清晨起床，雞叫聲聲，犬吠和鳴，伴著裊裊的炊煙，從沉睡中蘇醒的村莊演繹成一道風景。
　　 “莫笑農(nóng)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復疑無路，柳岸花明又一村。”我認為，有雞鳴村莊才有煙火氣，莊稼人的日子才能過成一首童話。農(nóng)家人眼里，雞就是家庭一員，美美與共，不可或缺。雞鳴相伴，心里踏實，精神不寂寞，生活才有奔頭。
　　 鄉(xiāng)親們的一天是從雞叫聲中開始的。公雞為什么報曉？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上網(wǎng)查尋，終于得到答案：黎明來臨之際，公雞體內(nèi)褪黑素減少，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打鳴，目的是為了獲取異性青睞，以此宣示主權(quán)。當然，并非只有黎明才有，從凌晨到清晨，雞叫三遍，真正喚人起床的是最后五點左右的這通。
　　 這讓我想起了那篇小學課文《半夜雞叫》，說的是長工們聽見雞叫起床上工，勞作半天天還未亮，大家都很郁悶。偶然機會，玉寶發(fā)現(xiàn)秘密，原來是地主周扒皮搞鬼，模仿雞叫逗引全村公雞打鳴。真相大白，長工們用計懲罰了周扒皮。
　　 關(guān)于公雞打鳴，流傳的故事很多。民間傳說中，雞神叫昴日星官，司晨啼曉，在《西游記》中，他就幫助唐僧師徒降服了蝎子精。
　　 傳說還有另一個版本：天上有個懶惰的神仙掌握太陽出行，常因貪睡，導致人間久日不見太陽，莊稼無法生長，百姓生活困苦。有只公雞勇敢地找上天庭，不停地打鳴督促。被吵無奈，神仙只好按時放出太陽。
　　 在民間，雞有辟邪的功能。那時人們迷信，說鬼喜歡夜間作祟，夜行人常會遇到“鬼打墻”之類。雄雞一唱天下白，任是再惡的厲鬼，只要一聽到雞叫，無不退避幕后。
　　 童年的我特別膽小，最怕夜間外出，好像鬼在黑暗中張著血盆大口，尖銳的利爪隨時就要扼住咽喉一樣。我恐懼至極，心臟如馬達般急速跳動，對救星的出現(xiàn)望眼欲穿。只要聽到雞叫，緊張的心頓時放松，我特別有安全感，仿佛那是一把辟邪寶劍似的，心理暗示的作用就這么難以置信。
　　 是否辟邪暫且不論，公雞報曉在現(xiàn)實中確實給人幫助很大，尤其在那鐘表稀缺的歲月。雞叫起床，日出而作，勤勞的農(nóng)民養(yǎng)成了習慣，聞雞起舞儼然勵志的代名詞。
　　 童年讀書，我也頗有聞雞起舞的味道，不過是被動的。那時在奶奶家住，天還未亮就上早自習，聽到雞叫奶奶就催我上學。睡眼朦朧，我極不情愿，只怪公雞多事，打攪了我的美夢。不經(jīng)苦上苦，哪來甜上甜？現(xiàn)在的我想明白了，開卷有益，公雞還是引路人呢。
　　 對雞叫，我有一種特殊的情感，根植于心，這要追究于住姥姥家的經(jīng)歷。每年的秋假，我照例是在姥姥家度過的。家屋后即是一片樹林，清晨起床，樹林沉浸在一片薄暮中。霧靄升騰，旭日東升，霞光滿照，陽光穿過樹枝，形成一道道光柱，恍若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曉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園中最上春。”秋意深濃，草木葳蕤，露珠輕寒，蛩蟲吟唱，小鳥和鳴，空氣中彌漫著清新和潮濕的味道。草叢中，不時飛起一只只螞蚱，嘎嘎作響，引逗的公雞引吭高歌，歌聲激昂，透著一股穿越的魔力，伴著裊裊炊煙在鄉(xiāng)村間回蕩。那朦朧的意境、夢幻的色彩，在我幼小的心靈里埋下了浪漫的種子。
　　 從此，我形成條件反射，一聽到雞叫，腦海中就浮現(xiàn)出當時的情景，怡然親切，洋溢著童真和快樂。舊日的時光在歲月中復活，這也是文章開頭我聽到雞叫就興奮的原因。
　　 俗話說：公雞打鳴，母雞下蛋。雞的分工不同，叫聲自然也不一樣，有過農(nóng)村經(jīng)歷的人都知道。與公雞相比，母雞的叫聲委婉溫潤、悠閑自得，慢條斯理的，沉穩(wěn)中透著睿智和哲思，流動著一股深情的母愛。
　　 那時候生活困難，雞在家庭中處于重要地位，尤其是母雞，下的蛋變賣后貼補家用，俗稱“雞屁股銀行”。母雞下蛋很有規(guī)律，一般選在中午吃飯的時間段，也就是十二點左右。夏天是母雞產(chǎn)蛋高峰期，每逢中午時段，下蛋后母雞的叫聲格外響亮，邀功似的，聲音中透著自豪和滿足，就像剛生兒子的產(chǎn)婦一樣滿臉的驕傲。
　　 這叫聲此起彼伏，交相呼應(yīng)，宛如一首動人的大合唱，瞬間就燃爆了鄉(xiāng)村的天空。開飯時間，這雞叫猶如一道開胃菜，馨香四溢，飄飄渺渺，氤氳著一股濃濃的煙火氣，祥和的村莊愈發(fā)安暖。大地河流被雞聲洗滌，跳動著生命的脈搏，儼然一幅醉人的詩畫。
　　 聽話聽音，一個農(nóng)家孩子，我對母雞的語言還是略通一二的。當聽到“咕咕”的叫聲時，就表示它要么是與同伴交流，要么就在尋食。這聲音低沉，按步就班，從那安閑的神態(tài)可以看出，它此時的心境是平和的。
　　 鏡頭一換，當聽到“咯咯噠”的叫聲時，則意味著母雞順利“分娩”。居功自傲，人雞相同，這拔高八度的音量，分明在向主人炫耀：“快來看啊，我下蛋了！”這母雞“咯咯噠”地叫起來就沒完，像賣弄的婆娘一樣，攪擾得你午休也不安生。
　　 從這“咯咯噠”的叫聲中，我想起了那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傳說。故事是這樣的：從前，生活著兄妹兩個孩子。一天，妹妹不小心，失手打碎了哥哥的心愛之物。哥哥大怒，伸手要打。機靈的妹妹撒腿便逃，邊跑邊喊：“快來人啊，哥哥打我！”
　　 哥哥窮追不舍，當追到一灌木叢時，妹妹倏然不見，只在地上草窩里發(fā)現(xiàn)一枚雞蛋。知道是妹妹所變，哥哥大為后悔，便將雞蛋帶回，精心呵護。終于有一天，雞蛋孵化成雞，張口就是“哥哥打”。先有蛋后有雞，“哥哥打”的雞叫便是佐證。當然，這只不過是一句戲言，就如雞叫一樣，不過是給平淡的生活增加些趣味罷了。
　　 流年似水，轉(zhuǎn)瞬就是幾十載。年過花甲的我，特別留戀那段童年的幸福時光。印象中，我童年的世界就是一部生命的樂章，而雞鳴則是那串跳動的音符，行云流水間，就美麗了生命的春天。就這樣，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伴著這纏綿的搖籃曲，我一路行走到今天。
　　 潛意識里，雞就是我的守護神。雞聲相伴，歲月不老，哪怕活到一百歲，我依然是那個童話世界里的“小雛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