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徽州回來也有些日子了，對徽州的印象漸漸淡去。想想，還是寫點什么吧。如果再不寫點什么，那段回憶，也許真的就要埋沒在記憶的塵埃里。
　　 去徽州之前，我對它沒有任何了解。“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這樣深情的句子是回來后才知道的。當(dāng)時的它是我地理書上的一個地名，一個別人的故鄉(xiāng)。十一決定去黃山市（即徽州），也是偶然，因為孩子曾在那里研學(xué)，回來之后念念不忘，想帶我們?nèi)タ纯?。我一查火車票，居然還能買到。那就去吧，去哪兒不是一樣呢？
　　 于是，我以一顆素人之心，以對徽州赤純的懵懂與無知而去與徽州相見。也許，從我與它打的第一個照面開始，我就走入了它的千年之夢，而它，也開始走進(jìn)我生命的冰原。
　　
　　 ◎徽州古城
　　 第一日，高鐵飛速地在鐵軌上飛奔著，我們目標(biāo)明確，要去的地方是黃山市。我們準(zhǔn)備11點半左右到黃山市，吃個午飯，到賓館住下，稍作休息，下午再去徽州古城。忽然，不知從哪里得到信息，徽州古城離歙縣高鐵站很近，便趕忙就近在歙縣北站下車，打了個車便奔往徽州古城。
　　 那個司機(jī)跟我們差不多年紀(jì)，真健談。
　　 “住在哪里？??！黃山市？那不合適。黃山市沒有什么好玩的，去哪里都不方便。歙縣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啊，徽州古城啊，里面有徽州府衙啊，古徽州就在這里啊，這里非常好?！?br />　　 經(jīng)過一個戲園，他又說：“晚上這里會演戲，50元一個人，挺好看的?！?br />　　 他一路走一路介紹：“你們?nèi)绻袝r間，還可以去看看八卦村，漁梁壩，都好得很。我喜歡跟我的客人說話，相當(dāng)于半個導(dǎo)游吧，我的客人們也挺有意思的，有時候我會拉到畫家，有時候還有作家，他們要喝酒，我就拉他們?nèi)ズ染?，他們喝了酒，就作畫，就寫詩……?br />　　 他語氣中的自豪不是裝的，他越說，我越感覺這徽州是一個古氣飄飄的城市，是一個有深厚文化底蘊(yùn)的城市。其實說起來，單從它的名字“歙”，就應(yīng)該忖度出它文化的分量。這個字，若不是生活在這里的人，能讀對它讀音的人應(yīng)該不多吧？
　　 我們在徽州古城大門口下了車，看到那厚重的城墻，孩子高興地說：“徽州古城，就是這里。我們上次就是來的這里?！?br />　　 進(jìn)得門來，已是中午時分，肚子饑餓，便到處找吃東西的地方。古城內(nèi)商店繁多，小吃店卻很難找。正尋找著，卻見到一個寬闊的所在，旁邊一個獨(dú)特建筑，上書：“徽州府衙”四個大字，好些人排隊。
　　 “進(jìn)去看看吧？”
　　 “不去了吧，還得排隊，還是先吃東西?！?br />　　 因了這個慌張的吃飯問題，我們舍棄了徽州府衙的游覽。我們一路走，一路尋，最終尋到一家點心鋪，吃一碗靈山甜酒，一碗莧菜紅的獨(dú)特涼皮，一碗雙皮奶，覺得心滿意足，了無遺憾?；仡^再看，離徽州府衙也有些距離了，想那徽州府衙也不一定就是非看不可的地方，便不再回頭，徑直朝前走去。
　　 此時，我才開始從容地體會這個古城。說是古城，其實大部分建筑都是新修，但是新修的房子具有典型的徽派建筑氣息，白墻黑瓦，檐牙高啄，一排排地連成片，煞是好看。也有一些舊房子，那些房子是真的舊，又小，房子前是青石板的街道，讓人想起“恰若青石板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幃不揭”這樣的句子，是江南的味道。
　　 江南的味道還存在于那滿大街書香氣與煙火氣，裝修得古香古色的徽墨、歙硯的商鋪旁邊很可能是一家黃山燒餅鋪，燒餅以梅干菜味兒居多，十塊錢一大包，好些人排隊。再走幾步很有可能會遇見一家小店面，店面前支口平底鍋，在香煎毛豆腐。那毛豆腐，可真不是瞎吹，它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寶貝。只見它渾身長滿白毛，密密地排在鍋里，讓人看得觸目驚心。胖胖的老板娘搬個小板凳坐在煎鍋旁，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鍋中的毛豆腐，不時用筷子或者小鍋鏟翻邊，一定要讓油滋滋滋地響，一定要將那白毛融進(jìn)豆腐塊中，并且兩面金黃。煎毛豆腐的店鋪或許還緊鄰著賣臭鱖魚的，賣臭豆腐的，賣甜酒的……那些獨(dú)特的味道在古老的小巷飄蕩，與高雅的書香墨香混合在一起，別是一番風(fēng)味。
　　 我們在徽州古城走走吃吃，腳步不停?？戳舜髮W(xué)士牌坊，古老的鐘樓，適合拍照打卡的斗山街，以及一些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地方，便算是逛完這個古城了。
　　 “徽州古城怎么樣？”
　　 “黃山燒餅真好吃，還有那酒釀，呀，就是毛豆腐吃不慣，那毛豆腐不就是豆腐乳嗎？”
　　
　　 ◎齊云山
　　 在從徽州古城回黃山市的路上，司機(jī)極力推薦去黃山。
　　 “你們要預(yù)約的哦，趕快預(yù)約，不然明天約不到了?！?br />　　 仿佛，來到安徽，卻不去爬黃山，是件怎么都說不過去的事情。想想，其實也是，來到安徽，卻不去爬黃山，這怎么合理呢？
　　 阿東開始預(yù)約，“明天約不到了呀?！?br />　　 “那就約后天。你們后天趕得及的，先乘纜車上到迎客松，再走上去看蓮花峰，看完一圈再乘纜車下來，只要趕到晚上5點坐回程的纜車，你們就肯定能夠趕上高鐵。相信我，你們不會失望的?！?br />　　 她是那么熱情，讓我們感到如沐春風(fēng)，阿東于是開始約第三天去爬黃山。
　　 “坐纜車上去，就不用怎么爬了，是吧？”
　　 “也就爬三四個小時吧，其實也不能算爬上去，那條路很窄的，你是沒有回頭路的，就算你不走，你后面的人也會擠著推著讓你上去，你總歸會上去的?！彼谌魬液拥卣f著。
　　 “預(yù)約上了?！卑|高興地說。
　　 之前，我們打定了主意不去黃山。但是，在出租車司機(jī)氛圍的烘托下，我們忽然對自己去爬黃山充滿了信心，覺得只有爬過黃山才算得上不虛此行。我們一路上熱烈地討論著黃山之行，司機(jī)貼心地告訴我們，去黃山一定要早起，最好五點就起，因為從黃山市到景區(qū)還得坐兩個小時的車呢，排隊等坐纜車的人也多啊，去晚了，玩不夠啊。我們覺得她說得非常對，留下她的電話，跟她說如果去黃山，就請她送我們?nèi)?，她說她一定早起，絕不會誤事。然后，她還很慚愧地說：“唉，這些天去黃山的游客實在太多太多了，我們招待不周啊?！眲x那間，我有了一種賓至如歸的溫暖感覺。
　　 懷著滿腔的熱情，我們住進(jìn)了黃山市的一家賓館。賓館里有浴缸，可以舒舒服服泡澡。待得吃過飯，泡完澡，躺到床上休息時，阿東冷靜下來，忽然感覺第三天去黃山是一件非常不靠譜的事情。
　　 “起那么早，坐了纜車還要爬四個小時才能夠到蓮花峰，路那么窄，人又那么多，上去了就下不來……”他忐忑不安地說。他體力不好，他是知道的。暑假爬桃源山，那么矮的山他都爬不上去，更別說海拔那么高的黃山了。黃山雖好，奈何力不從心，罷罷罷。
　　 我們于是決定去海拔只有五百多米的齊云山。
　　 第二天，吃過早餐，我們便去汽車站坐車，很順利，剛到車站，便坐上了去黟縣的中巴車，跟司機(jī)說好在齊云山停。
　　 看過天氣預(yù)報，這天是不下雨的，但是下得車來，卻有一種似雨非雨的感覺，打傘可以，不打傘也可以。遠(yuǎn)處的山籠罩在云山中看不分明，近一點的房子在氤氳的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那些白墻黑瓦的房子真好看，最樸素的顏色在青山濃霧的映襯下有一種直擊人心的美，繁華落盡現(xiàn)真淳，大道果然至簡。
　　 過登封橋，過民居，爬山路。山路兩側(cè)種有茶樹蔬果，時見當(dāng)?shù)剞r(nóng)民勞作其間，有著最古樸的味道。山路是一級級石階，挺好走，據(jù)說是徐霞客老先生當(dāng)年上山走過的路。最有意思的，是這古道上的九里十三亭。碑上這樣記載：“齊云山素以‘道’聞名，古之先賢在謀劃整山布局時無不求與道相契合。在短短1.5公里的山道上，建有十三座風(fēng)格迥異的亭子，這既是為了方便香客游人休憩之用，同時也是道家渴望長壽永生理念的體現(xiàn)?！拧癁橐字刑鞌?shù)之最，至陽；‘十三’取象龜背上的版紋，龜為水之精，至陰。二數(shù)相合，可知‘九里十三亭’蘊(yùn)含了陰陽和順健康長壽之意，故有‘齊云山上走一走，延年益壽九十九’的說法?！?br />　　 我們爬一會兒山路，便在亭子里休憩一會兒。是真的累，從這座亭子到那座亭子，仿佛隔著千山萬水似的，小腿肚子直打顫。但是，這樣漸爬漸歇，約一個多小時后，我們居然也到達(dá)山腰，來到望仙樓售票處。買票入內(nèi)，這才算是真正進(jìn)入到齊云山景區(qū)，才算是有景可觀，有物可頌?？刹恢獮楹?，當(dāng)我若干天后再次回顧那次經(jīng)歷，卻覺得爬山時的辛苦和喜悅尤其珍貴。
　　 齊云山是中國四大道教名山之一，與四川青城山，湖北武當(dāng)山，江西龍虎山齊名，在十一假期，本該人流如織，然而因黃山在前，知曉它并因此前來的人便少了很多。不過這樣也好，清凈為天下正，清凈不恰好是名山大川該有的樣子嗎？
　　 山上，有摩崖石刻，印象最深的是“天開神秀”石刻和“壽”字石刻。從一天門進(jìn)入，抬頭便能看見“天開神秀”四個大字，刻在高高的山崖上，很是壯觀?！皦邸弊质虅t刻在路邊，據(jù)說誰能摸到“壽”字，便能長命百歲，引得游人紛紛躍起去夠那“壽”字，有些大人還將小孩高高舉起，讓小孩去夠那“壽”字。一路過去，還有好些石刻，有些時間過于悠久，又未修復(fù)，便只能見到一些依稀的字跡，費(fèi)力去辨，也辨不清。
　　 山上還有很多洞穴，供奉著各路神仙塑像。從桃源仙門一路過去，最先遇到的洞窟是八仙洞，之后還有羅漢洞，文昌洞之類。除了洞穴，山上還有道觀，一路走去，只見各個道觀香火不斷。然而齊云山的道觀，除了太素宮和玉虛宮大一點之外，其他都是小小的。就說那“眾妙之門”吧，里面供奉的是真武大帝和斗姆元君，然而房子并不起眼，塑像也不讓人震撼。但這估計是真正的古跡，從這份樸素中，能讓人看到前朝歷代的宗教觀與審美特點。我進(jìn)入到“眾妙之門”，但我并不理解什么是“眾妙之門”，面對真武大帝和斗姆元君，我深深鞠躬，默默許愿：“希望我能夠理解什么是眾妙之門，希望我有一天能夠真正讀懂《道德經(jīng)》?！?br />　　 在“眾妙之門”許的愿也許會讓神仙為難，這個愿望大概比求財求名更難實現(xiàn)。多少人皓首窮經(jīng)終其一生追索而不得，我又有何德行何機(jī)緣能夠讀懂《道德經(jīng)》？然而，愿還是要許的，這是美好的期盼，萬一實現(xiàn)了呢？
　　 走過“眾妙之門”，便至月華街，月華街其實是修在山上的一排排房子。這些房子依舊保留著徽派建筑的風(fēng)格，聚在一起，美輪美奐，宛如天上的街市。月華街上有各種小吃店，價錢比山下要貴一些，不過也能接受。
　　 從繁華的月華街向前走，便來到太素宮。太素宮修得大氣磅礴，它是有些來歷的。當(dāng)年，嘉靖皇帝無子，正一派第四十八代嗣漢天師張彥率眾往齊云山為帝求子，果獲靈驗。嘉靖皇帝大喜，遂降旨在原真武祠舊址上敕建玄天太素宮，并親自撰寫《玄天太素宮碑銘》。知道了這段過往，我對太素宮肅然起敬。恭恭敬敬地入到宮內(nèi)，禮敬所供奉的神仙。還請得一簽，簽上云：
　　 城淚顏嗟遠(yuǎn)信沉，漫勞占卜覓佳音。
　　 莫將怪夢咸憂慮，松柏堅牢歷歲新。
　　 是中吉簽，寓松柏冬霜之兆，解簽的小道士云：“要有毅力，同時不要有顧慮?！?br />　　 我笑了笑，將簽好好收起。
　　 今年運(yùn)勢不濟(jì)，自暑假以來，各種麻煩之事接踵而來，算是與簽上所云對應(yīng)上了。然而就如小道士所言，要有毅力。咬咬牙，麻煩事總歸能扛過去的。
　　 不由得想起陳毅的一首詩：
　　 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真是好詩！
　　 游覽太素宮，似乎耗盡我所有的精力，從里面出來后，我就不再想去游覽任何其他景點，一心想下山。阿東和孩子也正有此意，于是我們便慢悠悠下得山去。下山坐纜車，幾分鐘就到山腳了。
　　 到達(dá)山腳，陽光普照，回頭看去，齊云山不再如早晨一般云遮霧繞，它在我眼中巍峨高大，歷歷分明。
　　
　　 ◎宏村
　　 第三日，我們決定去宏村。
　　 這真不是一條好的游覽路線。前一日，在從齊云山回來的車上，司機(jī)大哥就嚴(yán)正地指出我們的游覽線路有問題，怎么可以從齊云山回黃山市呢？這是在走回頭路，在外旅游最忌諱的就是走回頭路，就應(yīng)該將賓館訂在西遞或者宏村，這樣節(jié)約時間，也節(jié)約精力。他建議第三日就不要去西遞或者宏村了，而去呈坎和西溪南，因為那里離高鐵站近。
　　 聽了他的話，我方悟到自己的功課做得有多差，居然將兩晚都訂在與景區(qū)相隔甚遠(yuǎn)的黃山市，多么沒必要。
　　 我有些沮喪地回了賓館，想著那就聽司機(jī)的吧，最后一天咱們就去西溪南和呈坎吧?？墒堑诙煸绯?，我忽然又不死心，對阿東說：“要不我們還是去宏村吧，宏村是黃山市排名第二的景區(qū)，排名第一的黃山我們沒有去成，排名第二的總歸要去一去吧?！卑|想想，覺得也對，便也同意了。況且西溪南是濕地，濕地常有，而江南古村落的宏村卻不常有。
　　 那天，我們悠閑地吃完早飯，退房，背上行李去黃山客運(yùn)站。宏村在黟縣，從黃山客運(yùn)站過去，要乘接近兩個小時的大巴。大巴在山間馳行，像在美麗的夢中流轉(zhuǎn)一般。道路兩側(cè)是大山，是溪流，是農(nóng)田，是吃草的老牛，是白鷺，是美得不像話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