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曉荷·過往】二奶奶(散文)
清明那天,回老家去給我的爺爺奶奶,曾祖父曾祖母,還有高祖父高祖母上墳。這是每年都要做的必修課,因為這是我用來和老家維持聯(lián)系為數(shù)不多的方式之一。我家從我爺爺那一輩就離開了老家,而我則完全是在縣城里出生的一代。假若再不借機回老家?guī)滋?,可能就會和她完全斷絕了關(guān)系了。
老家里的親人和我家血緣最近的是我的二爺爺一家,也就是我爺爺?shù)挠H弟弟,另外就是十幾家的本家,但也都在五服之內(nèi)。爺爺奶奶去世的時候,都是他們忙里忙外幫的忙,讓我深受感動,只有一家人才會那樣不講條件?。∷晕颐看位厝ザ紩礁骷胰タ纯?,以示感謝。
今年清明,亦是如此。
墳地在村子的東南地,有二三里地遠。有一條田間小道通過去。一路走去,看到地里的麥苗都返青了,然而長勢卻并不很好,因為去年冬天一冬無雪,地里缺乏水分所致,現(xiàn)在正需要一場及時雨的澆灌。都說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然而,我抬頭看看,天雖然陰沉沉的,卻并沒有下雨的意思。可是,仔細看去,每一棵麥苗的葉尖上都頂著一滴露珠,晶瑩剔透的,遠望去,像一片閃閃的星星。田地里的空氣十分清爽,浸潤著人的心肺,令人格外舒適,并沒有“欲斷魂”的感覺。
我們一路來到祖墳前,因為有三座墳塋,所以我把手里的燒紙分成三份,再把上供的點心也分開,分別放置在三座墳塋前的小窯中。點著紙后,還要在每個墳前磕三個頭,再叨念一句:“老祖宗啊,我來看你們來了,收你們的錢吧?!比缓笤侔涯切c心分別扔到三堆火里面幾塊。
祭奠完后,我就跟妻說:“咱們拐到家吧,去看看二爺爺二奶奶?!?br />
自從爺爺奶奶去世后,二爺爺二奶奶就成了我心目中的爺爺奶奶,也就成了我心中的牽掛。所以,無論有事沒事,每年都要回來幾次看望一下他們。雖然他們也都年紀大了,但一切都還好,他們的身體也一直都還算硬朗。
我們到了家里,卻只有二爺爺一個人在家。我和妻很詫異,就問二爺爺:“俺二奶奶呢?”二爺爺拍了一把大腿,嘆著氣說:“哎呀!別提了!又住醫(yī)院了!”二奶奶一向身體不錯,只在年前因心衰住過一次院,出院后精神頭兒還挺好,大家也就都認為她這就是康復(fù)了。誰知這才過了兩個多月,就又進了醫(yī)院。這讓我感到很驚詫,心中也不能免生出一些擔(dān)憂。
或許是因為親緣關(guān)系的緣故吧,我一直對二奶奶有股莫名其妙的親近感。我小時候每逢收麥種秋等農(nóng)忙的時候,總會跟著大人回家,很多時候都是在二爺爺二奶奶家里吃飯。我記得有一次,因為勞動很累又不能玩耍,感到委屈,就跟大人們慪氣,鬧著要吃炒饃饃片。那時候大家都正在忙碌,誰有功夫給我做??!二奶奶就切好了饃片撒了點鹽給我吃,我一吃,味不對,就大哭著說:“這是假的!不好吃!不好吃!”逗得大家伙都哈哈大笑。
其實二奶奶是個很善良的人,怕我年齡小,又在縣城出生,在農(nóng)村住不慣,還給我煮雞蛋吃。那可是她自己都不舍得吃的東西。
一晃,就好幾十年過去了,他們也都變得衰老了。
二爺爺和二奶奶,一個87,一個86。隨著年齡的增加,自然身體也不如以前,雖然他們一直都表現(xiàn)得精神兒頭十足,但畢竟不再是年輕人了。我聽二爺爺說,二奶奶這次住院的時候昏迷不醒好幾個小時,都快進入休克狀態(tài)了,醫(yī)生都說很危險。后來也知道了在外地做生意的建平叔和嬸子,還有少彬兄弟全家都趕了回來。
這讓我心里的擔(dān)憂也不由增添了幾分。就急切地對妻說:“正好今天放假,不行我們就去醫(yī)院一趟,看看有什么情況沒有?!逼抟埠苤?,但她還夠冷靜,對我說:“今天是個清明,哪有今天看病人的說法?明天吧。”
二爺爺聞聽也說:“聽你建平叔說,她已經(jīng)好轉(zhuǎn)了,今天你們忙,不用去了?!?br />
我說:“那也好,我先跟建平叔打個電話,看看是什么狀態(tài)吧?!?br />
回到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給爹娘,他們也都很焦急,我們就約好第二天就去醫(yī)院看望二奶奶。
清明過后的第一天,我和爹娘一塊去醫(yī)院看二奶奶,她已經(jīng)好轉(zhuǎn)許多了,但還是虛弱得很。躺在床上微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在閉目養(yǎng)神,還是在打瞌睡。見到我們來了,二奶奶很高興,就想起身坐起來,娘連忙攔住她,讓她躺著說話。
二奶奶對我娘說:“昨天晚上一晚上一直聽隔壁有人在說話,我聽得像你的話音兒,還心想是俺靜霞來了嗎?!蹦锏难廴阂幌戮图t了。靜霞是娘的名字,二奶奶在她生命垂危的時刻,居然還能想到我娘,這讓娘心里很感動。爺爺奶奶不在后,我爹娘就更加惦記著生活在老家的二爺爺二奶奶,因為那是他們在世上最親近的親人了。現(xiàn)在娘聽到二奶奶也同樣惦記著她,心里怎么能不感動?
二奶奶躺在病床上,娘和爹都坐在她的身邊,建平叔還有兩個姑姑一同叮囑她要好好聽醫(yī)生的話,好好治療,至少得再活個一二十年。二奶奶知道大家在逗她,就說:“還能活那么長時間嗎?”我娘就讓她向我奶奶學(xué)習(xí),因為我奶奶是一百零三歲去世的,娘說:“這樣算,你還有十七年呢!”我們都笑了,二奶奶也笑了。
建平叔跟我說:“醫(yī)生說這次比上一次嚴重,太危險了?!笨梢钥闯鍪宓哪樕蠞M是擔(dān)憂和焦慮。我便安慰他:“這次挺過去,只要按時吃藥,應(yīng)該沒什么?!?br />
二奶奶跟我們說了會兒話,瞌睡了,娘也不再說話,只是指著二奶奶對我的兩個姑姑悄悄地說:“不叫醒她了,叫她多休息一會兒吧,我們走了?!?br />
出了病房,我去開車,爹和娘在后邊,娘走得很慢,很慢。
聽到爹和娘在悄悄地說:“咱嬸得這一病啊,恐怕就沒有好了?!彼麄兊恼Z氣很沉重,飽含著深深的憂慮。我就想起爹和娘在二奶奶面前那如同兒女的樣子,眼淚就禁不住地溢滿眼眶。
人啊!一代一代,終將是要離開的,這是我們無法阻擋的,活著的后輩能做的,只有珍惜和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刻,讓他們快樂,讓自己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