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夢想】小先生上講臺(隨筆)
我一九七三年考入縣中學,那時候不叫縣一中。說是考入,確乎有點慚愧:因為我們大隊七年制學校,十四個初中畢業(yè)生里邊,只分配了四個上高中的指標,當時校長的意思,按區(qū)域及大隊、生產隊的布局安排名額。即:甘溝,李那,石路,李窯每個小隊一名。后來不知是什么緣故,他又帶著我們所有自愿上高中的同學,參加了縣中學舉行的春季招生考試。至此,他的計劃便有了小小的變動。我們第七生產小隊共五個考生,計劃分派的一頂桂冠,被學習、表現(xiàn)皆優(yōu)越于我且數學考試成績,在縣中學考點第一名的那個同學所摘取。不過,通過考試,數學成績排在第三名而升學概率極小的我,也擠進了縣中學的大門。后來才知道自己沾了所謂路線“回潮”的大光。
那時候,小學五年,初、高中都學制各兩年。高一的前半學期,雖然搞點“運動”或間接地參加一些譬如何家莊,山河大隊的麥收等生產勞動,但文化課還能正常教授;第二學期漸漸似乎參加勞動的比例,要比正常上課的概率有所提高——崖城富子坪,木樹關楊山隊的支援秋收。譬如:挖洋芋,背送糞土等生產勞動,要占用半個月或多半個月時間。
高二開始,雖然有時候偶爾上幾節(jié)文化課,但它真正被學工、學農的實踐活動,擠占去了近乎一半的時間。學農就是參加農村的生產勞動;學工是去機械廠,力車廠參觀工人師傅制造、修理機器零部件。說是上課,其實百分之四五十的時間,大會小會的批林批孔,批水滸、宋江,反擊右傾翻案風,批判走資本主義道路的那個當權派。這些運動的學習材料,首選是《毛澤東選集》,報紙,雜志或《活頁文選》。它占用的大部分是課堂時間。有一本某個北大教授寫的專門批判孔丘的學習資料,我還覺得聽上去很有意思。
通過批判孔子,從而,知道了孔子的身世及部分歷史事件。譬如:“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我們那時候,專門喜歡找尋一些男女之間的風流韻事,于是,大家都猜測著:孔子和南后有那么一腿。
他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學科也系統(tǒng)性的分了類。譬如: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闭垖W為圃。曰:“吾不如老圃?!狈t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這一段,分析和批判的最為尖銳和嚴厲,說什么孔子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歧視勞動人民等等。公冶長懂得鳥語:體現(xiàn)了孔子有教無類,學生眾多,地域寬廣,語種復雜。鳥兒告訴公冶長說:“公冶長、公冶長,后山谷里死了羊,你吃肚,我吃腸”。
批判期間雖然未能系統(tǒng)性的學習一些古典文學,但如果按學生的好奇性,還能獲得一點相關的歷史知識。
同時也參加過一半場實地的批判斗爭會。
工宣隊進校園后,教學方法則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似乎有些停課鬧革命的趨勢,不過,雖然近乎停了課,但又制定了一套新的學習方案,即和職業(yè)學校一樣分了科:學工,機械維修和制造;學農細化為:園藝,種植,農業(yè)機械,農村常見病預防;畜牧:近乎動物科學和動物醫(yī)學等。像我們班學習的是:農業(yè)機械。
沒有專業(yè)老師,從漢陽農場借調來了,一位拖拉機手從事教學工作。他自己初識字,不懂理論,只知道實踐,不去課堂教學,而是把一臺手扶拖拉機交給班長,讓我們開著從縣中學去唐壩里的公路上自己練習。
我們生產隊有一臺常州制造的八馬力手扶拖拉機。我可以說是和它接觸時間較早,眼里看著操作比一加一還簡單,但具體沒有駕駛過一次,所以,很想親口品嘗梨子的滋味。從誰手里搶過來開了不到數七八分鐘,不小心在拐彎期間,由于沒有及時減速,被離心力摔著猛然碰撞在了里程碑上。機子翻倒后,壓斷了排氣管和里程碑,好在人沒有受傷。我嚇了個半死,又是忐忑不安的找學校領導,又是心有余悸地向班主任匯報。最后賠償了五塊錢才算結束。
遵照上級的指示,從高年級里選派,學習所謂較為優(yōu)秀的同學,去給低年級同學代課,美其名曰:小先生上講臺。我有幸也被班主任老師提名為數學科目的小先生。
高中兩年里,學習文化課的時間,雖然不足二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數學里只學了對數和二次函數,好像后面的三角函數,只教了前面的幾個小節(jié),所有學科,大部分老師都沒有教授??梢娏擞欣頂导訙p乘除,似乎比初中時候小有進步。
小校友們見了我這樣的“老師”,比教室里來了大熊貓還珍奇。先是每一張面孔燦爛奪目的喜笑顏開;緊接著便是嘰嘰咕咕的議論;到最后的幾節(jié)課就搗蛋的無法無天。只那七八、十數節(jié)課,才感受到了,課堂上被授課對象不尊重和輕蔑的不快和羞憤??傄詾樯狭酥v臺,無論如何就是教員的身份,即然是教師,不管講臺或課堂外,都應該受到一定的尊敬和愛戴。因而,對那些目無尊長而直呼其名的行為,心里也感覺疙疙瘩瘩。
事實上,真正的大專本科老師擱置在一邊不去教學,把非常寶貴的每一節(jié)課程去如此的折騰,是對教師資源及同學們黃金一樣時光的極大浪費!
不上課,沒有作業(yè),作為學生就無所事事,一部分人聚一起海闊天空的聊天,像我的專長就是看小說。那時候,大部分小說都是違禁品,讓看的只浩然寫的《艷陽天》《金光大道》等幾部“健康”書籍。像四大名著,《青春之歌》,《紅巖》等都在禁錮之列。
我因為經常偷看小說,被班干部點過好幾次名,說再不收斂,他們就向學校打報告,請求處理。
從此,我再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在課后或住室里偷看小說。從學校院落北側,靠近廁所的后門里出去,路過后牌村,橫跨劉家溝,在舊化工廠大門的外側,有一孔“五·四”渠的涵洞。涵洞近處的護欄,在草坪上遮出了一道涼影。我在涼影處硬化過的長方形水泥板上,有時候枕著石塊,仰躺在上面,擔著二郎腿;有時候側臥著,曲著胳肘托著腦袋閱讀。讓人欣慰的是,在這里我讀完了《水滸》一百二十回本,《西游記》《三國演義》《青春之歌》,《苦菜花》,《野火春風斗古城》,《悲慘世界》等歷史或近代著作和部分世界名著。
有一次,老師給我和班上的一個同學,安排去騰挪學校讀書館里的藏書。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和見過最多的書籍。它們有的扔在墻角,有的擠壓著堆積在潮濕的地板上,有的折疊撕扯的破爛不堪,有的漬濕后發(fā)霉腐爛??瓷先ザ际切U棄和淘汰品。我思想:與其堆放雜物一樣堆集在倉庫里,為什么不找一輛架子車,扔在垃圾點上,燒或埋掉呢?其實,它們(寶藏)雖然丟棄在無人問津的地方,但確實是知識分子們的思想源泉和精神食糧。老師們把他們積壓收藏在這里不去銷毀,預測和渴望,一定能等到它們會有重見天日一天??捎只剡^頭來反思,它們在當時比瘟疫還要讓人害怕,因為,任何收藏和保護的行為都會給個人帶來災難。翻來找去,我只斗膽挑了一本百無一用的硬皮精裝《清詩鐸》,到現(xiàn)在還保存在我的書柜里。另一個同學小心翼翼地也拿了一部(兩冊),蘇聯(lián)作家法捷耶夫寫的《青年近衛(wèi)軍》。
究其運動的目的和意義,對一個普通中學生而言,當然如處五里云霧之中,理不出頭緒。學校不給予學生學習的空間,不給老師上課的機會,老師發(fā)揮不出自己的特長,能明哲保身,能不摔跤的還算僥幸和幸運。
最是對學生而言,畢業(yè)了,不升學,不提供就業(yè)機會,學了出去是面朝黃土背朝天,不學也是整天和土地與莊稼打交道。
所以,看小說或聊天的,還算是沒有不務正業(yè)。好在同學們,盡管學習的積極性和熱情不高,但絕不去搞破壞社會的安定團結,打砸搶等違法亂紀的活動,在學校,甚至進入社會,他們個個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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