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籬】從龍骨坡走出來的牙齒啃食著村莊(組詩)
◎村莊的山梁站立著牙齒
野獸走過的那片懸崖峭壁上站著山羊
懸崖就失去了懸的危險,峭壁也失卻峭的真義
僅僅用四肢,就能征服一座山
我想,那一定關(guān)乎著龍骨坡史前文明的密碼
久遠(yuǎn)又久遠(yuǎn)的故事,沿著山梁一路下滑
遍地的荒草凄凄,是遠(yuǎn)古季節(jié)走失的裙子
混沌這會兒迷失了,月亮也不再皎潔
滿山而立的樹,拉長了山的影子
山一直在長,小鳥向上的喙啄著天空
是近在遲尺,羽毛在觸摸月亮
文字淌過山下的那條小溪,和飄蕩的一枚樹葉
跌入泥土里的犁,沿著牛的腳步前行
劃出的一道道溝壑,深埋著龍骨坡倒下的那架牛骨
沒有一只韁繩,也不會有一只韁繩
韁繩是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樹上堅守著的
小狗低著頭,從深陷的泥土里拋出一根肋骨
沒有了獸皮的味道,迷茫著小狗的眼神
種子是從樹尖掉下的一枚野果
沿著地殼的運(yùn)動而行走
翻山越嶺,跨江填海而來的傳奇
我踩在凄草上的腳丫始終讀不懂圍棋的格子
和黑白的棋子,一片慌亂
棋盤上沒有楚河,更不經(jīng)談起漢界
但那一橫一豎的格子里早就裝滿了獸骨
黑色,那是夜晚的帷幕,撕扯著時間
白色,那是陽光的影子,踐踏著空間
平白無故的歲月點(diǎn)染著山梁
紅一塊、青一塊、黛一塊
飛落的樹葉是唯一的標(biāo)記
總有一片,有連著骨肉的痕跡
微風(fēng)很微,殘雪很殘
斷章的藤蔓總是纏繞在風(fēng)里
借助山谷深邃的影子沿著獸骨雕刻的傷
無法愈合的夜晚,偶爾會扯起一聲雞鳴
先祖的腳板在風(fēng)里、在樹木里叢生
我站不到山頂,那鋸齒一樣滑下的刻痕
我懷疑,那是一枚牙齒啃食過的
關(guān)乎著那顆牙齒的血腥風(fēng)雨里
演繹的生命永恒
◎沿著山溪開放的花朵
山溪是一個村莊的魂魄,我糊涂地認(rèn)為
文字也在山溪里洗澡,漢字的稱呼就誕生了
時間推演的依然是時間,唯一能夠
留下痕跡的,都深埋在地下
花朵會在溪水旁開放,一定沿著水流的方向
水是最原始的啟蒙,水是最古老的滋養(yǎng)
花束只是水流而去的一種形式
多出的香醇,沿著花瓣古老的脈絡(luò)
守望淺草中的馬蹄,踩踏一路而過的歲月
風(fēng)在瘦著莊稼,在瘦著天空唯一的月亮
山溪沒有名字,就如同龍骨坡古老的牙
汗滴滴下的瞬間,猴子是曾經(jīng)的后羿
農(nóng)耕先祖種下的一粒種子
衍化為穿透獸骨的劍痕,或許
是一粒石子飛出的速度摧毀的樹
山溪有著唯一的分身,成就一眼井
木桶砸碎堅冰的日子,扁擔(dān)扛在肩上看日出
山鷹注視的田鼠,蜷縮在洞口
蟬以蟬的名義退去一層殼,鳴唱的夏日
最歡快的,是那棵退盡花色的毛桃
在那一枚牙齒倒下去的時候
總有一處陽光在草芽上舞蹈
露珠是山梁上潛藏的翅膀
在陽光下映襯優(yōu)美的花束
日子在樹葉的落下與生長中輪回
一枚葉子上蠕動的幼蟲
觸角觸及的范圍大不過一片葉脈的直徑
腳步沿著樹葉腐朽,寸草沿著牙齒漸豐
山溪在白天牽手夜晚的星辰里
挺一挺脊梁,就過了花開時節(jié)
◎村口的那棵老槐樹
老去的枝干上挑著遒勁蒼髯
樹皮褶皺成一粒粒沙
風(fēng)吹過的時候,做不了神的夢
合十的雙掌里聚著一滴水
沿著樹根一起流淌于泥土
以“地球傷痕”而著名的遺址里
沒有留下兩千年延續(xù)的火種
火山爆發(fā)的形式是形成山,是埋葬骨骸
泥土堅持在劍指的方向
殘酷而殘忍的牙齒最終重現(xiàn)
老槐樹也老了,老得都記不住年歲
老祖拍打非洲的手指失去力量
只有牙齒記憶著河流,記憶著時光里
最早從太陽射向地球的第一束光
種子比人類醒來得更早,更早的還有
那只銜著種子落地的鳥
村口的老槐樹擎起向上的樹葉
總在沿著龍骨坡的方向致敬一枚牙齒
村莊老不過老槐樹,村莊依然年輕
但村東頭的那口老井,早就蓄滿了怨聲
沒有一只鴨子張望過,沒有一只青蛙睡眠過
就連小狗撒歡時也繞過老槐樹的年輪
村莊沒有記憶,村莊的記憶沉睡在泥土里
那一堆堆清明青煙漫天的土堆
合十的雙手在懷念,沿著老槐樹散發(fā)的花香
欲蓋彌彰,掩卷起曾經(jīng)纏繞屋梁的炊煙
是不是,總有一種故事
會重新書寫牙齒珍藏的日月
于一個世紀(jì)或一個世紀(jì)之后
老槐樹就真的老了
原創(chuàng)于2025年6月18日,6月21日首發(fā)江山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