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家現(xiàn)在還繼續(xù)養(yǎng)有幾頭母豬。母豬生產(chǎn)后，除了給母豬打針消炎，給它增加營養(yǎng)，護理仔豬也是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而給仔豬剪牙（剪去獠牙）、去尾，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步，不可小覷，它與小豬順利健康長大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
　　 獠牙也稱虎牙，與豬是與生俱來的。小豬出生自帶八顆獠牙，上下各四顆。小豬的獠牙與小豬一樣見風就長，且一天一個樣，一天比一天鋒利、堅固。如果不及時剪去，爭搶乳頭時，那鋒利的牙尖有咬傷母豬乳頭的可能，也有母豬得乳房炎、感染母豬生病的風險。
　　 我家給仔豬剪獠牙，后來全是我的事。我養(yǎng)豬，乃摸著石頭過河，沒培訓(xùn)、沒師傅帶，全憑“想要牲口錢，圍著牲口轉(zhuǎn)”的一份熱忱心、勤勞心，邊養(yǎng)邊學(xué)。防疫、治病、保健親自來，不懂就查資料，問他人。因此，很小的養(yǎng)豬場，我有多個頭銜——場長、飼養(yǎng)員、獸醫(yī)、技術(shù)員、清潔工等。當然，這些頭銜，愛人也是直接掛名，我們都是身兼數(shù)職，自詡不錯。
　　
　　 二
　　 一般，我是在仔豬吃足初乳后給它們剪去虎牙，最遲不超過三天。此時，大部分的牙齒還呈乳白色，還沒來得及鈣化，堅硬度較低，也不長。但有個別仔豬，從它娘肚子里就爭搶食物，獠牙有一到二公分，呈彎月溝狀，深褐色，剪的時候還得稍許用力。
　　 開始養(yǎng)母豬時，我不懂要剪仔豬的獠牙，有幾窩仔豬都不曾剪去。后來我發(fā)現(xiàn)母豬的乳頭常滲有血漬，結(jié)了痂又被咬壞。如此反復(fù)，后來在養(yǎng)豬群里問其原因，群里的獸醫(yī)和懂技術(shù)的老板，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說，我才知道剪獠牙是仔豬出生后必須有的過程。他們還笑話我啥都不懂還養(yǎng)豬。后來，母豬又生產(chǎn)，第一次給仔豬剪獠牙，可把我和老公折騰得夠嗆。我們沒見別人示范過，不知道從何下手。老公捉仔豬，也是笨笨的，緊捉，怕捏疼捏傷了它；松捉，又怕仔豬掉下來摔壞。就和剛做了父親興奮地抱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如何抱一個樣。老公雙手捉住仔豬的腰身，仔豬的四個蹄子亂彈亂打想掙脫束縛。我一手掰開仔豬的小嘴，將虎剪伸進仔豬嘴里，認準獠牙，一個一個剪。老公捉豬的姿勢常讓我無從下剪，高了不行，低了不行，仔豬動彈更不行，我時刻要他調(diào)整姿勢，我自己或是彎腰，或是低頭，或是側(cè)身。一個仔豬要“將它軍”好一會才完成，它給整得嗷嗷大叫，我們給整得滿頭大汗。稍不留神，仔豬的口腔給弄出血來。我手顫心也顫，生怕把仔豬給整出好歹來。我們在母豬欄的外面剪，母豬在欄內(nèi)大叫大吼，幾此要躍過圍欄來護仔，張開銀盆大口，恨不得吃了我們。我好言安撫它，它又聽不懂；大聲呵斥它，它更兇。它是油鹽不進，我們只好認輸，遠些撤，讓母豬“眼不見，心不煩”。母豬只聞仔豬聲，不見仔豬影，兇惡程度才有稍減。我們笨手笨腳，十多頭仔豬，硬是折騰了一個多鐘頭，母豬也在欄里吼著轉(zhuǎn)圈一個多鐘頭，養(yǎng)豬場里好不熱鬧。
　　 過后，我仔細想了想，像我們這樣給仔豬剪獠牙，花了大把時間，還折騰人。那些養(yǎng)豬場，每天要生產(chǎn)好多窩的仔豬，單給豬剪牙就如此麻煩，飼養(yǎng)員能做出多少事，不把人急出毛?。课覀兊姆椒隙ú粚?。
　　 不久，又一窩，我干脆試著自己一個人來。這次順利多了，我左手捉住仔豬的腮幫，讓其騰空。仔豬畢竟才出生不久，重的也才兩斤多，沒多大的勁，即使它雙腿亂彈，一只手也能薅穩(wěn)它。左手的大拇指卡住仔豬腮幫的右側(cè)，其他四指卡住腮幫子的左側(cè)。手指稍微用力將腮幫撐開。拿剪子的右手快速先剪下面，一個或者兩個同時剪斷。然后馬上調(diào)整姿勢，剪上面的四顆。如此，剪了幾頭，我慢慢摸到了門路。能讓其既快又準，仔豬也少遭罪，母豬也少些吼叫。比兩個人操作快多了。不過，十幾頭仔豬的獠牙剪下來，我的頭上、頸部、衣服上到處都是仔豬的獠牙斷截，有時候眼睛角都粘有斷截牙齒，后來才帶著眼鏡操作。當然，工作服上，仔豬的尿仔豬的屎，有時候因仔豬的擺動幅度大，若是稀便，甩到我肩上胸前時也常有。養(yǎng)豬的人嘛，見怪不怪，怕臟怕累怕麻煩，養(yǎng)不了豬。
　　 世上無難事，只要用心，就得門道。很多事情，我們看起來覺得陌生，束手無策，但只要投入，敢于干，沒有什么難度。第一個給小豬剪掉獠牙的人，就像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任何經(jīng)驗都是創(chuàng)造的。
　　
　　 三
　　 未曾長大的仔豬，它的獠牙，會傷及它的母親。稍大一點，相互打架，獠牙肯定是傷害對方的利器。曾將兩欄各只有五頭的半大豬并欄，互不熟悉的豬，突然關(guān)在一欄。它們?yōu)榱酥匦麓_定誰是老大，方法就是打，這沒道理可講。有兩頭棋逢對手的豬，硬是打了幾百個回合，兩豬的眼睛都打紅了。哪怕我站在外面拿棍嚇唬，還是當不了裁判，它們?nèi)匀粰M眉冷對，誰也不服誰。我一退身，他倆繼續(xù)干架！豬的身上全是帶血的齒痕，瘆人。第三天，終于分出高低，快十天，它們身上的傷才漸好。此間，豬非但沒長，反而還瘦了幾斤。此后，我再給豬并欄，哪怕剪了獠牙，也會選擇豬很小不懂事的時候。
　　 家豬的獠牙，剛出生就有那么長。沒被馴服沒有退化的野豬呢？肯定是更厲害。野豬，一直在山里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毫無約束，獠牙沒被干預(yù)過，肯定是越長越長，越長越鋒利越堅固。據(jù)說，成年野豬的獠牙長度可達三十公分，是“活體鉤槍鐮”，是它們賴以生存戰(zhàn)勝對手的重要武器。它們就是用獠牙在瞬間刺穿對方，然后成為它的腹中之食?，F(xiàn)在，山里經(jīng)常有野豬偷農(nóng)戶的農(nóng)作物，它們只要發(fā)現(xiàn)，便不會放過。紅薯地，玉米田，花生地等，往往是一片狼藉，老百姓欲哭無淚，罵不了，打不到，拿它們沒辦法。
　　 從野生到家養(yǎng)，人類經(jīng)過很多次探索，才找到了辦法，這是人類社會的文明。我常常想，那個漢語的“家”字，“豕”的古義就是豬，人類征服了野豬，搬到家中飼養(yǎng)，才有了“家”的概念。人類一開始就離不開馴化野豬。從任何一點，我們都可以發(fā)現(xiàn)文明的脈絡(luò)。
　　
　　 四
　　 我常思慮，人的乳牙要在五六個月才開始長，人是沒有獠牙的。但是，不少沒有獠牙的人嘴卻比有獠牙的豬嘴厲害千倍萬倍，它們的殺傷力有時候瞬間要了人命。網(wǎng)絡(luò)上、周圍村鎮(zhèn)常有父母教育孩子時非打即罵、口出不遜，嚴重傷害孩子的自尊，而造成嚴重后果的。也有夫妻間或拳打腳踢、惡語相向后，一方覺得生活沒了希望，日子無法再繼續(xù)，而走向極端。也有學(xué)校的孩子，校霸欺負弱小，而弱小百口莫辯，委屈也無法求全，心理受到極大的影響，自閉自卑或者自殺也不時成為現(xiàn)實。社會上，顛倒黑白，無中生有，無事生非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口水會淹死人”，說的就是這些無形的“獠牙”可怕威力。
　　 這些傷人的“獠牙”，根源在那里？我個人認為，很多源于內(nèi)心的焦慮、無知、自私，而引起心態(tài)不平衡，嫉妒、攀比心作祟。有的父母將生活壓力轉(zhuǎn)化為對孩子的苛責，把“為你好”當作暴力的遮羞布。社交中，有點人為了滿足個人的虛榮心而宣泄不滿，用語言的“獠牙”傷害他人，在他人的心上劃下道道傷口，即使愈合，也會留下傷疤。
　　 這傷人的“獠牙”該如何剪除？我覺得，首先，每個人都要有自我審視自我檢討的勇氣。就像我觀察豬的生長，及時處理給豬帶來傷害的獠牙一樣，我們要常反思自己的言行，換位思考。多一份包容和理解，便將欲傷人的“獠牙”用砂紙打磨消減了一份。再有，社會也當擔起“修剪”的責任。學(xué)校不要只注重高分率，孩子們的心理健康和好的品德要從小抓起，教會孩子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如何與他人相處。還有，網(wǎng)絡(luò)上需加強監(jiān)管，減少不良言論的傳播，營造風清氣正的交流環(huán)境。
　　 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們能打造出沒有“獠牙”傷害的美好世界，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就如同仔豬依偎在母豬身旁，和諧又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