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細雨連綿的孤獨(散文·外一篇)
細雨連綿的日子,有些人,不得不,縮進蝸居。蝸居,是鋼筋混凝土鑄造的籠子,更是自由人的囚籠。孤獨,踅進囚籠,悄悄靠近那個人以及他的影子。那個人和他的影子,都無力驅(qū)趕孤獨。孤獨便陰沉著臉,審判官一樣,坐在他倆對面。慢慢地,鉆進他們的靈魂,在他們的靈魂里,無限膨脹,最終,雙雙被積壓成虛無。
細雨連綿的孤獨,潮濕而沉悶,讓一些人喘不過氣來。他們困頓成深山老林里一棵老樹,全身皺紋縱橫。霉味濃郁的蒼苔,結(jié)成厚厚盔甲。清新,明艷,斑斕,全部被覆蓋。一層一層,層層包裹,直到,孤立無援,寂寞無主。然后,孤獨化作粘膩的繩索,勒緊喉嚨,直到徹底窒息。
即使是陽光明媚的日子,行走在鬧市區(qū)的一些人,依然蜷縮在孤獨的繭房。川流不息的汽車電動車自行車,來來往往的面龐,肩膀,乳房,腿腳,皆如同無形無色無味的空氣。繁華的鬧市,依然彌漫虛空。虛空是他最好的蠶繭,他編織重重繭絲,把一切喧囂,忙碌,寒暄,統(tǒng)統(tǒng)屏蔽。
對有些人來說,細雨連綿,形同鬼魅持續(xù)發(fā)作的戰(zhàn)栗。憂郁,恐懼,絕望,會一一掌控他的靈魂,更會霉變活生生的血肉,軟化脊柱,佝僂身軀。以至于,會止不住,與陰沉沉的天空一起,抽抽噎噎,滴滴瀝瀝??奁⒉荒茏钃豕陋?,只會讓孤獨更加寒冷凄厲。寒冷凄厲的朔風,呼嘯而來,他的靈魂,會凍僵在冰川世紀。
對有些人來說,細雨連綿,就是空靈。正好可以,坐聽云水禪聲。云水禪聲,可以蕩滌心靈。正好可以,與一本書同坐。與書同坐,正好可以,升華心靈。正好可以,與一塊石頭對話。與石頭對話,正好可以,探究它的前生今世。細細剖析,年輪,如何在所有的石頭上,一圈圈,鐫刻記憶。滄海,山川,戈壁,怎么做到,與時間的刻度,高度默契。也許,他會恍然大悟。自己生命的某一階段,所有的跋涉,尋覓,踟躕,跨越,收獲,歡愉,原來,都并非虛妄,全具有踏踏實實的人生刻度。于是,慢飲清茶,孤獨便洋溢縷縷清香;輕啜咖啡,孤獨便馥郁滿堂。
對一些人來說,細雨連綿,是天意,也是緣分。有孤獨相伴,孤獨便成為美好的孤獨。細雨連綿,寒風料峭,竹杖芒鞋,一席蓑衣,足可以,吟嘯徐行?;仡^看,山頭斜陽,孤獨,如丁達爾光芒一樣,輝煌絢麗。風吹來,孤獨乘風輕飏。雨后天晴,孤獨清新純凈。孤獨,化作靈魂的葡萄美酒,舉起夜光杯,一飲而盡。剎那間,醉意微醺,激情澎湃。要不,走到戶外,打著一張傘,踱步小河邊。細雨淡煙,與孤獨合體,慢踱時光?;蛘?,雨中持桿,靜靜垂釣,與孤獨合體,垂釣悠閑。對一些人來說,細雨連綿,是最好時機。一個人獨處,安靜,恬靜,純凈。如同雨巷里,一位旗袍美女,打著油紙傘,翩翩而來,春風擺柳,風情萬種。愉悅,自然會從丹田,縷縷升騰。細雨連綿,濕潤孤獨,讓孤獨,逐漸滋潤水靈。
對一些人來說,細雨連綿,是最好境界。一個人的天地,無限遼闊,無限深邃,無比安靜。像一條孤獨的鯨魚,在蔚藍的大海,盡可以自由游弋。像一只孤獨的蒼鷹,在群山之巔上,浩渺長空,盡可以自由飛翔。一個人,細雨連綿時節(jié),獨處幽人之境,往往可以,心地純凈,心境空靈,心思恬靜。靈感,會突然爆響,火花四濺。才情,會驀然噴涌,飛珠濺玉。詩人,可以口吐蓮花。畫家,可以描繪山水。作家心里,情節(jié)紛至沓來。哲學家胸中,精妙哲思,葳蕤蔥郁。音樂家手指下,快樂音符,跌宕跳動。細雨蒙蒙,更宜垂釣。心靈,會穿越水面,直視游魚蹤影。
說到底,細雨連綿的孤獨,無所謂陰郁和晴朗,無所謂輕松與沉悶,無所謂惡毒和善良,無所謂丑陋和美好,無所謂高雅與平庸。一個人,保持平常心。在細雨連綿時節(jié),與孤獨和善相處,也努力,與自己和解,為自己喝彩。孤獨,一定會,鮮花盛開。
◎路遇冷漠
我停下腳步,望著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問候的話語,馬上,要沖出喉嚨,笑容,已經(jīng)從心里流淌到臉上。
對面那張面孔,依然,籠罩冷漠。目光,依然,直視前方。腳步,依然,大步向前。我只好,關(guān)閉喉嚨,卸下笑容,然后,與熟悉的面容,擦肩而過。
小河清清,野鴨弄水,漣漪脈脈。藍天白云,倒映水中,清晰明朗。剛過去的瞬間一幕,既沒有讓小河清水,卷起波浪;也沒有讓藍天白云的倒影,有一絲搖晃。
最近一些年,相似的一幕——不,相似的許多幕——反復播放,反復播放的結(jié)果,驅(qū)使我拿起鏡子,端詳自己。頭顱,披白雪。眉毛,染了霜。激素臉,讓略顯消瘦的臉龐,發(fā)面饃一樣,虛胖。大量藥物,異化了我的模樣。異化模樣的我,一張陌生的臉,怎能不讓,曾經(jīng)非常熟悉的人,冷漠處之。
轉(zhuǎn)念一想,不要與陌生人說話,不僅僅是一部電視劇,更是中國人文傳統(tǒng)的濫觴。所有陌生人,都可能是,虎豹豺狼,隨時都會猛撲過來,撕咬你,讓你遍體鱗傷。不與陌生人說話,才能避免受傷。如此秘訣,傳家寶一樣,一代,一代,口口相傳。每一個中國人,遇到陌生面龐,馬上在自己周圍,筑起一道鐵壁銅墻。面龐,剎那間,蒙上酷霜。
在這種文化醬缸中,腌制久了,我也被冷漠腌制成冷漠。遇到陌生人,我也習慣于,張起冷漠之網(wǎng)。遇到別人的冷漠,我也回報,冷漠的冰霜。
第一次到歐洲,街頭,偶遇陌生人,白發(fā)蒼蒼,微笑著,對我點頭,“How are you!”我竟然,如同,從北極冰川闖到多瑙河邊的企鵝,聽了知更鳥洋溢春溫的問候,懵懂無措,嘴張不開,臉發(fā)僵。
我也企圖改變自己。也曾經(jīng)嘗試,對陌生人,微笑,問好。不幸,幾乎都是,友誼的小船,擱淺在沙灘上。只好,默默放下,自我多情的船槳。
遇到熟悉的人,有時候,憋不住,主動打招呼,對面的冷漠,愣怔之后,春風蕩漾。一次寒暄,重新焊接了熟悉。再相遇,熟悉的花朵,馬上,爭著綻放。心里,自然暖洋洋。卻又暗自嘀咕:中國大地,陌生人相遇,何時才能,徹底砸爛冷漠的醬缸。